魏廣德還在奇怪,這個時候高儀會有什麽大事上奏,耳中就聽到張居正的聲音。


    “大宗伯奏請太子出閣講學,說起來殿下也六歲了,是該啟蒙了。”


    張居正看似平淡的口吻說道,說話間眼睛看著魏廣德,眼角一抹笑意映入他眼簾。


    隆慶皇帝當初在潛袛時就曾做過安排,說讓張居正和魏廣德教導朱翊鈞,也就是現在的這位太子殿下。


    從那時起,還是王世子的朱翊鈞就一直稱唿張居正和魏廣德為張師傅、魏師傅。


    這事,內閣幾人都知道,即便是六部尚書,也都是知道的。


    殷士譫快速看完奏疏後,就遞給魏廣德,讓他也看看,不過滿臉的輕鬆笑容。


    魏廣德最後看了眼張居正,那雙滿漢深意的眼睛,打開奏疏低頭看起來。


    “三代盛事,皆以教太子為急,皇上早建皇儲,海內欣戴已逾一載,今東宮殿下睿齡滋長,英斷漸開,正趨向未定之時,非肄習詩書,親近儒賢不足以收歛身心,薰陶德性,且臣庶子弟年及七齡,無不足師就塾,習讀章句,矧天子之元子,係國家大本,顧可不及時就學以隆教養之功哉.”


    魏廣德快速看完高儀的奏疏,說實話,文章說的內容沒毛病。


    後世小孩讀書就是七歲起,這也是這個時代讀書人對家中幼子蒙學的時間段,太子快滿七歲,此時由禮部上奏,籌備出閣儀注倒也說得通。


    隻不過魏廣德深知,這個時代小孩學的是什麽,雖然一開始也上簡單的書籍,更多的還是由內臣陪伴讀書寫字的啟蒙教育,並教授太子宮廷日常禮儀。


    之後很快就會開始講四書的內容,主要就是師傅口授《大學》《論語》《中庸》等內容,使皇子對儒家思想有初步認識;同時向皇子陳述天下民情、農桑、軍務等內容,使皇子對天下事有初步了解。


    而且,按照魏廣德以前看到過的每日講讀儀注,太子一旦出閣讀書,每天卯時就要去文華殿讀書,搞得一個小孩很早就和大明的官員一樣點卯。


    魏廣德從心裏是覺得有些殘忍的,時間太早。


    按照明代《禮部誌稿》記載太子出閣講學的日程:每日早朝後卯時,皇太子去文華殿,讀《四書》《五經》及史書等,有侍讀官伴讀;


    在巳時,由侍講官對學習內容進行講解,再由侍書官教太子寫書法。


    冬天每日寫五十字,其餘每日寫一百字。


    太子迴宮午膳後,或休息,或學習騎射。


    每天晚上,太子需要“讀本日所授書各數遍,至熟而止”。


    可見,明朝的太子是真的早出晚歸。


    當然,這也是這時代大部分人的作息時間,隻不過對於來自後世的魏廣德來說,感覺讓七歲稚童就在早上五點開始讀書,實在太殘忍了些。


    “高尚書所奏適宜,隻是太子年歲太幼,何不等明年,殿下七歲後再議出閣之事?”


    魏廣德知道,明朝太子的作息時間其實早就定好,不是可以輕易改動的。


    就算是高儀,作為禮部尚書,如果在太子出閣讀書的儀注上不照抄原本的規定,禮部的侍郎,都察院的禦史,還有翰林院的官兒們,都可以借此上奏彈劾。


    時間上不能改,魏廣德唯一能幫小朱翊鈞爭取的就是晚些時間上學,哪怕是等到太子七歲再議此事,朱翊鈞就可以多一年的玩耍時間。


    “魏閣老此言差矣,太子係國家大本,豈可不及時就學以隆教養之功?”


    高儀在魏廣德開口說完話後馬上就答道,“若拖延太子進學,太子在後宮又疏於管教,頑劣不堪,豈不再釀正絕對不可。


    而且,就算現在陛下批紅,禮部也隻是開始籌備,挑選侍讀陪侍,真正講學還要等欽天監定下黃道吉日,陛下下旨。


    若是推到來年,怕就來不及,反而耽擱了太子的學習。”


    “太子乃國本,不宜耽誤了進學,善貸,推遲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之前我和李閣老、高尚書都已經談過,還是讓這道奏疏進口入宮,請陛下禦覽為好。”


    出乎意料,魏廣德在表達了自己意思後,陳以勤卻是開口說道。


    李春芳和陳以勤,高儀在太子讀書一事上既然已經達成一致,魏廣德就覺得自己多說無益,隻好點點頭,表示讚同。


    “叔大、正甫,你們意下如何?”


    魏廣德點頭後,陳以勤又繼續開口問張居正和殷士譫的意見。


    兩人當然不會反對,實際上在座幾人,除魏廣德外都算是書香門第出身,也是在六七歲開始摸起書本,所以並沒有覺得有什麽。


    至於這個作息時間,當然是比民間要早許多,差不多提前了一個多時辰。


    不過既然是太子,肯定是天下的表率,應該做到民間孩童不能做的事兒,這樣傳出去才是勵誌榜樣。


    而且這個時間段讀書,對沉浸官場多年的他們來說早就習以為常,所以也不覺得會對太子不好。


    不過他們對魏廣德在讀書時間上提出異議也理解,畢竟魏廣德的出身他們清楚,估計魏廣德讀書的時間就比他們晚,所以才覺得太子應該大點再讀書。


    在張居正和殷士譫都不反對的情況下,上奏太子出閣讀書的事兒,就這麽給定下來,由高儀奏疏直接送入宮中,請隆慶皇帝禦覽批示。


    魏廣德走出李春芳值房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迎接朱翊鈞的是什麽。


    他當初還在裕王府時,因為兒子魏大成和朱翊鈞出生時間接近,所以魏廣德就時常被裕王招到身邊,討論起孩子的教育問題。


    主要就是討論小孩應該是七歲進學還是晚些時候再講課,魏廣德當時考慮到這個時代進學的內容,就給隆慶皇帝說的就是適合晚些,讓孩子大點再學,孩子也更加適應。


    魏廣德不知道當初和隆慶皇帝的對話,現在的皇帝是否還記得。


    不過管這麽多幹嘛,反正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如此又過了兩日,在內閣召集禮部和兵部尚書、侍郎對大閱儀注進行了討論後,定下初稿,確定禮部潤色後兩日內遞送進內閣,待上呈隆慶皇帝禦覽。


    同時,魏廣德也和譚綸商量好巡視京營的時間,就在會議結束,大家準備返迴各自衙門之時,宮裏消息傳出,隆慶皇帝在高儀的奏疏上批示,“待十齡未說”。


    高儀在魏廣德值房還未走,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呆愣當場。


    隆慶皇帝居然會給太子定下十歲讀書的規矩,高儀是無論如何都覺得無法接受的。


    “不行,此事絕不能有的陛下的性子來,太子怎麽能十歲才開始讀書,我要找李閣老,陳閣老,召集六部堂官聯名上奏,咳咳.”


    興許是有些激動,高儀在話說道一半時就咳嗽不止。


    魏廣德雖然為隆慶皇帝對待朱翊鈞的愛意深為理解,可也覺得要是真等到他十歲才開始講學,還是稍微晚了點。


    實際上,太子朱翊鈞在後宮,日常時間裏除了玩鬧,也是有跟著內臣認字的,隻不過看的是《三字經》,或許這也是隆慶皇帝並不急著讓他出閣讀書的原因。


    不過魏廣德知道,或許當初在裕袛閑話是進了隆慶皇帝的心了。


    十歲出閣讀書,這不就可以直接上四書五經和史記了嗎?


    魏廣德覺得他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打算是等太子十歲時直接安排他和張居正給朱翊鈞講課。


    當然,這個猜測他才不會去找皇帝求證,等幾年就等幾年吧。


    不過看到高儀這麽激動,他也是急忙過去給他端茶遞水,要是高儀真倒在他值房了,多晦氣。


    而兵部尚書霍翼也已經站過來,給他輕輕捶背,而另外的侍郎等官員也都麵露關切,隻是心中想的是什麽,那就不得而知了。


    喝了點水,情緒平複下去,高儀也漸漸緩過來。


    “魏閣老,你去和首輔、次輔大人說說,應該召集內閣和六部堂官商議此事啊,太子教育乃國之根本,絕不能拖延。”


    高儀快速對魏廣德說道,說話間麵色又開始潮紅,顯然又激動上了。


    “好好好,我馬上派人請首輔大人、次輔大人來此,還有其他內閣閣臣,我們先商議下此事該如何做,是否要再次請旨。”


    魏廣德心裏高興,可臉上卻不曾浮現出來,而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


    以魏廣德對李、陳二人的理解,即便現在請他們過來,也隻會好言勸慰,畢竟是皇帝的決定。


    實際上太子讀書的事兒,早點晚點,大臣們都不怎麽關心,也隻有有資格做太子老師的那些翰林侍讀才感興趣。


    當下,隆慶皇帝春秋鼎盛,大臣們誰又會對一個稚童產生興趣。


    魏廣德看不透張居正是個什麽心態,那天的眼神意味深長,反正他暫時沒想明白是個什麽意思。


    叫來書吏,安排他們去請李春芳和陳以勤過來。


    不多時,二人聯袂到來後,魏廣德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麵對他們時,魏廣德自然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子象啊,陛下既然已經乾綱獨斷,我們就不要再爭了。


    太子講學是事關社稷的大事,是很重要,可我也聽聞過,殿下天資聰穎,雖然沒有進學,卻也在後宮識文認字了。”


    李春芳一開口,沒說幾句話,就被高儀打斷道:“首輔大人,太子殿下怎麽能跟著閹人讀書,殿下進學也是應該跟隨儒賢才對,此事萬萬不可啊。”


    身後的陳以勤先是看了眼魏廣德,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知道要置身事外,所以他不得不上前一步也開始勸慰起來。


    不多時,張居正、殷士譫也被通知到了,實際上他們在各自值房的時候也聽到了消息,而這個消息根本就是從李春芳值房傳出來的。


    隆慶皇帝批示的奏疏,從宮裏出來就會第一時間送入他的值房,分配下去。


    有些事兒,是直接返迴各個衙門辦理的,自然就直接送過去好了。


    而需要內閣關注、協調的,自然就要安排好差事,定好由誰負責,奏疏也一並交給他發下去。


    好書歹說,總算暫時安撫好高儀,不過他並沒有放棄,而是和李春芳、陳以勤說好,明日召集六部九卿舉行一次閣議,商量此事。


    等人都送走後,魏廣德整理下官袍才笑道:“沒想到高尚書性格如此執拗,以前居然沒有發現。”


    說話間搖搖頭,安排蘆布收拾下值房。


    已經過了散衙時間,都是被高儀害的。


    不過他走出內閣的時候,門外卻遇到張居正,他身旁還有陳以勤和殷士譫。


    “善貸,一起到我那裏喝兩杯,很久沒一起喝酒了。”


    張居正看到魏廣德出來就笑道。


    “好。”


    魏廣德看到陳以勤和殷士譫都在那裏,知道他們肯定已經答應了張居正的邀請,雖然有些突兀,不過還是一口應承下來。


    等出了皇宮,跟家丁吩咐一聲迴去報信,四乘大轎就前後一列向著一個方向行去,目的地自然是張居正的府邸。


    其實張居正說好久沒一起喝酒,隻不過是托詞。


    新年的時候,內閣幾人就一起找地方喝過一場。


    畢竟都是同僚,抬頭不見低頭見,算算時間也不過才兩個月而已。


    到了張居正府上,坐在花廳裏休息,隻有下人準備酒宴。


    四個人坐一塊,一會兒談談政事,一會兒又扯到當年裕袛舊事,聊起來倒也熱鬧。


    “善貸,你對陛下安排太子十歲進學有何看法?”


    等入席幾杯酒下肚後,張居正才對魏廣德說道。


    魏廣德笑笑,意識到張居正似乎對此事也很上心,看來那天給自己的眼神就是想要聯手促成此事。


    雖然隆慶皇帝才中年,可張居正似乎已經等不及想要做“太子太傅”了。


    “叔大兄,陛下的批紅我雖沒看,可也能大致了解陛下的心思。


    太子一旦出閣讀書,那作息就和我等一樣。


    太子畢竟還年幼,作為一個父親,我倒是理解他愛子心切。”


    魏廣德笑道,“至於高尚書說太子不該和太監為伍,而是應該跟著儒賢讀書,我卻是不以為然的。


    內書堂的老師,可都是翰林學士啊,也就你我當初沒機會去內書堂講講課,否則宮裏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見到我們還要叫先生。”


    “嗬嗬.也是。”


    張居正笑笑,他知道魏廣德的意思了,此事不急。


    魏廣德不急,他張居正自然也不能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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