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魏廣德來到禮部接手公務。


    在大堂上,隨手拿起一旁放著的一摞文書上麵第一本,翻看來看了看,隨即點點頭,拿起旁邊的禮部大印直接蓋了上去。


    文書是下麵報上來,已經核實原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顏和禮部主事仵瑜家裏對新朝給與優待的意見。


    郭希顏,字仲愚,江西南昌府豐城縣人,嘉靖三十九年上書言立儲而忤旨,明世宗命處斬。


    殺他的時候,魏廣德並不在京城,但是迴來後也知道了前因後果,就是因為京察評定低,所以怨恨老鄉嚴嵩,之後更是寫大字報“構陷”。


    不過不管怎麽說,郭希顏都是力挺裕王登基,所以按照徐階所擬的“嘉靖遺詔”,理應得到撫恤。


    而按照朝廷的政策,這次就是地方府縣調查郭家情況,確定家族裏誰享受蔭庇。


    實際上,當初他的上奏曾經讓裕王提心吊膽好一陣,或許也是因此印象極深。


    在隆慶皇帝登基不久,就追封其為光祿寺少卿。


    郭家報上郭希顏之子郭瑀,按照朝廷先前定下的規矩,蔭其子郭瑀為國子生。


    禮部主事仵瑜事發則更早,他是嘉靖初期以爭世宗本生父尊號事,死於廷杖之下。


    對於仵瑜是否要優待,此時去年還曾在禮部有過爭議,畢竟涉及“國本”之爭,最後是隆慶皇帝點頭才批下來的。


    畢竟是隆慶皇帝爺爺的封號,禮部官員大多並不支持對仵瑜優待,擔心因此引起皇帝的不滿。


    隻不過,仵瑜雖然也能得到優待,卻並沒有被翻案,自然也沒有追封。


    按照隆慶皇帝的評語,“瑜雖有罪,但死於廷杖下,實不該。”


    這些,其實是在魏廣德來禮部前就已經定下的,隻不過需要各家確認誰進國子監,這也算半隻腳踏進官場。


    定下的東西,魏廣德自然也懶得去管,直接蓋章,發下去,自有人迴發文讓二人入監。


    之後,魏廣德就繼續處理這兩天遺留下來的文書。


    時光匆匆,幾日過去,隆慶皇帝禦駕迴京,在京官員在李春芳帶領下迎接,京師恢複原貌。


    魏廣德在禮部之後的時間,自然就是負責後麵的殿試。


    不過都是有規矩的,魏廣德也不便多問,隻要報上來都點頭批準就是了。


    “老爺,你讓我注意的那個叫李成梁的參將,兵部那邊傳來消息了。”


    這天,魏廣德在值房裏看著公文,蘆布進來後低聲稟報道。


    “什麽消息?”


    魏廣德放下手裏的文書,抬頭問道。


    “遼東撫臣魏學曾舉劾險山參將李成梁為副總兵,仍管參將事,革長勇備禦戴冠,下禦史逮問。”


    蘆布小聲答道。


    “戴冠?他犯了何事?”


    魏廣德奇怪道,雖然不認識這個人,但是遼東情況複雜,隻是魏廣德看明末雜書時就有的印象。


    在遼東被彈劾的人,很多是一心為朝廷,而在遼東升官發財的大多是為家族當官,所以在明末遼東幾乎就是一支軍閥隊伍,聽調不聽宣。


    而李成梁,似乎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對於被李成梁替代的戴冠,魏廣德自然來了興趣,想問個究竟。


    “好像是魏巡撫發覺此人暗中和女真人交易鐵器等,另外還有克扣軍餉等事發了。”


    蘆布隻關注李成梁,對戴冠關注的不多,自然隻能說個大概。


    魏廣德一聽是交易鐵器,也瞬間失去了對他的興趣。


    別說,這個時候那些邊將和外麵交易一些違禁物品的事兒,其實還真是屢禁不絕。


    武將地位如此,大多沒什麽追求,所以和太監類似,大多喜歡黃白之物。


    黃白之物,是人都喜歡,隻是有些被人發覺治罪,有些則平安一生。


    利用職權倒騰物資牟利,在邊鎮已經司空見慣。


    “兵部那邊什麽意思?”


    魏廣德隨口問道。


    “兵部無異議,應該會很快上奏此事。”


    蘆布答道。


    “嗯,知道了,你以後多注意下這個人。”


    魏廣德吩咐一句,隨即又低頭看起文書來。


    兩日後,皇極殿上,隆慶皇帝傳製冊立皇子朱翊鈞為皇太子,命成國公朱希忠為正使持節大學士徐階為副使捧冊寶詣文華殿行禮。


    文華殿偏殿中,魏廣德看著馮保指導著朱翊鈞跪下,徐階翻開冊寶大聲讀道:“蓋聞萬國之本,屬在元良主器之重歸於長子,朕恭膺景命嗣撫丕圖遠惟古昔,早建之文近考祖宗相承之典,爰遵天序式正儲闈諮爾,元子日表粹和天姿穎異誕祥,虹渚夙彰出震之符,毓德龍樓允協繼離之望,是用授爾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


    朱翊鈞還小,其實這個時候也不懂這是做什麽,但是也知道在讀的是父皇給他的賞賜。


    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麽不是珠寶玉器或者什麽好玩兒的,但還是規規矩矩跪著聽完,這才起身謝恩,接過徐階遞過來的寶冊。


    不過終歸還是個小孩子,寶冊在手不免翻來覆去玩起來。


    冊立儀式結束,百官退出文華殿時,朱翊鈞看到魏廣德往外走,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麵前,拉住他的衣袖。


    在魏廣德彎腰的時候,小聲對他說道:“魏師傅,父皇給我這個東西是讓我認字的嗎?”


    這個時候馮保已經跟上來,想要把太子帶走,魏廣德衝他笑笑,擺擺手,這才在朱翊鈞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


    “啊?真的嗎?”


    朱翊鈞聞言大驚,失聲問道。


    魏廣德笑著點點頭,指著前麵正在退出的官員道:“他們都會陪著你。”


    “可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隻會教育我這麽做,那麽做,就是不能玩,隻有大伴才能陪著我,要怎麽玩他都聽。”


    朱翊鈞小臉上有些糾結的說道。


    “那就得你自己想辦法,讓他們都聽你的。”


    魏廣德聽到朱翊鈞的後半段話,心裏忽然覺得馮保似乎過於放縱皇子了。


    在朱翊鈞陷入思考的時候,魏廣德把馮保拉到一邊,低聲道:“馮公公,太子那裏,玩歸玩,內書堂的東西,該教的也要先教一些,也不能事事都順著他的心意來,太過驕縱可不好。”


    “哎喲喂,魏大人呐,你那會兒不說皇.太子沒出閣前讓他玩,不要壓著他嗎?


    你是不知道,娘娘經常來這邊,看到太子玩鬧就要懲罰,我都隻能帶著他避開人才能開心的玩上一會兒。”


    魏廣德不覺得才三四歲的小孩子就要學什麽規矩,多大的孩子,就該盡情玩耍。


    當初在裕王府的時候,不過兩歲的朱翊鈞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喜歡在王府裏到處亂竄,你經常可以看到馮保佝僂著腰追在他屁股後麵的場景。


    “這樣啊,那我找機會和陛下說說,最好每天能定下一個時間讓太子盡情玩,其他時候還是要守規矩,也不能讓他養成避著人玩耍的習慣。”


    魏廣德在心裏想著,得迴頭和隆慶皇帝說說此事。


    其實父母要是能在這個時候陪著朱翊鈞玩是最好的,可隆慶皇帝肯定是沒時間,有那功夫還不如招幾個美人過來,至於李貴妃,這剛又誕下皇子,估計也沒工夫理太子。


    看到人走的差不多了,魏廣德這才又對馮保說道:“馮公公,你帶太子迴去吧,太子頑劣,你就多注意他的安全就好。


    我這還要迴皇極殿,那邊還有旨意.”


    魏廣德匆匆出了文華殿趕往皇極殿,快到的時候終於趕上其他人。


    今日是太子冊立的日子,除了向太子賜冊寶,還要發布“天下詔”,其實就是一個告示,由翰林院草擬,告天下臣民書。


    跪在皇極殿上,魏廣德耳中聽到宣讀旨意的聲音。


    “朕惟自古帝王奉天子民思弘永世之圖,莫不崇建元良豫定儲貳,所以隆國本而係人心也.朕嗣登大寶,文武群臣即以建儲為請,朕以子年方在幼衝未之許也,茲者禮官複稽先朝彝典懇至於再三詢謀僉同理難終拒,爰諏吉日祗告於天地宗廟社稷,授冊寶立為皇太子.


    各處親郡王及將軍、中尉等如有謹身修行,樂善好學,孝親敬長,敦宗睦族,足以勵世者,許各該撫按官具實奏聞獎勵


    累朝及見在公主所出子孫有誌向學者,許蔭一子入監讀書.


    自隆慶二年三月十一日以前,凡官吏軍民有犯除真犯死罪,十惡失機,貪贓酷刑及潛住京師窺探為奸.匡騙侵欺一應錢糧俱不赦外,其餘已發覺,未發覺,已結正,未結正,鹹赦除之,敢有以赦前事告言者以其罪罪之”


    之後,則是各地減免錢糧稅賦,優免等條例,營造一種天下同樂之感。


    魏廣德事前看過詔書,知道翰林院那幫老學究洋洋灑灑搞了上千字,低著頭聽著就好了。


    就在他覺得雙膝有些酸痛的時候,終於聽到上麵念道最後了。


    “詔告中外,鹹使聞知。”


    “臣等遵旨。”


    徐階老邁的聲音響起,隨即百官齊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日,整個京城一片歡騰之象,其中有在京權貴刻意營造的氣氛,也有因減免錢糧和大赦天下讓百姓歡欣鼓舞。


    這種氣氛,隨著詔書自京城向其他府縣傳遞擴散,大明朝各地在未來十數日裏都會陸續沉浸其中。


    之後,廷試的旨意也終於下發,以建極殿大學士徐階、武英殿大學士陳以勤、武英殿大學士張居正、吏部尚書楊博、工部尚書雷禮、戶部尚書馬森、兵部尚書霍冀、左都禦史王廷魏廣德、殷士譫、李邦珍、諸大綬充讀卷官。


    至於李春芳不在讀卷官行列,則是因為這幾日他病倒了。


    會試不僅是對考生學識和身體的考驗,其實對主考官來說也差不多。


    唯一有變化的是在旨意發出後,大學士陳以勤以其子也參與殿試請求迴避,隆慶皇帝駁迴這道奏疏後,陳以勤再度上奏懇辭,乃許之。


    隆慶二年殿試,隆慶皇帝定下的考題不出意外,以“朕惟君天下者,興化致理,政固多端,然務本重農、治兵、修備乃其大者.”


    這道考題,要求考生從“農業”、“兵備”兩大方麵總體地論述治理國家的策略。


    顯然,隆慶皇帝雖然依舊堅持“以農為本”,但對兵備似乎也更加重視,石洲慘案對他影響巨大。


    至於殿試名次,依舊是按照讀卷官的潛規則,大抵是以會試成績為準,排出名次,將其中一部分答卷呈皇帝禦覽。


    對於“外攘內安之道”的題目,其實別說貢生,就算是在朝堂上考校,答案也會五花八門。


    從排名最靠前抽出十餘份卷子,又從三甲前列抽出數份,一共十七份考卷進呈,由徐階帶著所有讀卷官送入中極殿。


    但是,讓大家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隆慶皇帝對這些考卷在閱讀後都不甚滿意,遲遲無法定下狀元人選。


    良久,隆慶皇帝終於說道:“把散卷靠前的提來,朕再看看。”


    顯然,皇帝對他們這些讀卷官定下來的名次並不認同,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到徐階身上。


    魏廣德和殷士譫也隻是悄悄對視一眼,互相都能看出一副無奈之情。


    會試也考策論,其實黃鳳翔、趙誌皋等人的文章作的也極好,至少魏廣德覺得還算可以。


    隆慶皇帝這番作為,也不知道是針對徐階,還是在對他啪啪打臉。


    畢竟,會試主考李春芳可沒在這裏,副主考他還在讀卷官中。


    很快,有內侍取來殿試考卷,隆慶皇帝居然親自翻看起來,也不由徐階去選取,直接一份接一份往下看。


    殿試考卷,都是按照名次放置的,隆慶皇帝這麽看倒是讓魏廣德暗中鬆了口氣,隻希望他盡快找到一份心儀的卷子。


    不敢想象,若是把全部三百多份考卷看完都找不到一張合格的狀元卷,對他和李春芳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好吧,就在這個時候開始,魏廣德不可避免的生起一絲對督考的恐懼感。


    以前參加考試的時候,隻是希望自己的卷子能過入選就謝天謝地。


    沒想到到了現在,他的位置已經顛倒,成為批閱卷子的人,居然還是提心吊膽的。


    “嗯?”


    翻看幾份考卷後,隆慶皇帝似乎是看到一份合適的卷子,嘴裏不由得念道:“臣聞人君之治天下者也,必安攘並舉而後可以成天下之至治,必明斷並行而後可以收天下之實功”


    “就他了,拆彌封。”


    讀完全卷後,隆慶皇帝終於開口說道。


    彌封被拆開,原本排名二甲十五名的羅萬化一躍成為隆慶二年戊辰科狀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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