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陛下批了。”


    魏廣德坐在陳以勤對麵,還有些不可置信的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看到魏廣德的樣子不似作偽,陳以勤驚訝的問道。


    “他才上幾道奏疏,陛下就批了。”


    魏廣德微微皺眉迴憶起來,感覺有點快。


    “已經連上五本了,加上之前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前前後後有十一、二本奏疏了。”


    陳以勤答道。


    “這麽多了。”


    魏廣德一陣默然。


    “難道你還想利用他致仕做點什麽?”


    陳以勤看著魏廣德的眼睛,詢問道。


    “開海那個事兒,上次朝會上說了,可內閣一直沒有拿出章程來不是。”


    魏廣德苦笑道。


    “他走了,徐公和李公就會迴閣辦差,應該很快就會有章程出來,耽誤不了事兒。”


    陳以勤一聽是這事兒,就隻是笑笑。


    “就是怕高大宗伯,還有黃司寇出來阻撓啊。”


    魏廣德依舊有些擔憂。


    反對開海官員,大多在中下層,高層裏就是以高儀和黃光升為首,這兩家也似乎牽扯到海商,所以這段時間並未消停,不時邀請同僚到府上作客,目的不言自明。


    “問題不大,那日從張居正口中就可以得知,徐公不反對開海,等他迴閣後我會多關注此事進展,想來陛下也會下旨催促。”


    陳以勤卻沒有魏廣德的擔心,很是信心滿滿的說道,“不過高肅卿離京,我們要不要去送一程?”


    “這事兒”


    魏廣德也陷入兩難,當下的局勢,去給高拱送行,很容易招來是非。


    陳以勤問出此話,魏廣德就知道,他也是此心,所以才會征詢自己的意見。


    “這兩日我派人給他送些程儀就是了。”


    魏廣德不擔心有人在背後說他生性涼薄,人走茶涼本就是人間常態。


    雖然之前讓陳以勤給隆慶皇帝帶話,等上幾年可以再把高拱請迴朝中,那也不過是托詞。


    實際上,因為彈劾致仕的官員,若非大機遇,是不可能還有機會迴來的。


    “嗯。”


    陳以勤聽到魏廣德的打算,心裏也打定主意,就這麽辦。


    高拱出京,他也不算去送行,否則也不會有此一問,隻不過想到當年在裕王府共事多年,要是一點不做似乎也不好。


    事先送些東西過去,陳以勤感覺自己心似乎也安定下來。


    “正甫那邊.”


    陳以勤又想到殷士譫,剛開口魏廣德就接話道:“他若是問起,我們就這麽說就是了。”


    “也好。”


    陳以勤點點頭,算是認同魏廣德的意思。


    當晚迴到府中,魏廣德就把張吉叫來,讓他準備禮物和銀兩,明日送到高閣老府上,同時他也寫了一封信,讓張吉一並帶過去。


    那日朝會後,高拱還說日後要在府中宴請他們,現在看來這頓酒是喝不成了。


    魏廣德吩咐完張吉,等他下去後,不由得想到。


    高拱辭呈批紅的消息,當晚就在京城頂級圈子裏傳開,勳貴和朝中高官都先後知道了此事,大家都默契的表達了沉默。


    不過對於一些始作俑者,如徐階還是快速派出手下人出門,通知一些官員,讓他們把手裏準備好的奏疏都留下來,不要再往上遞送了。


    這個時候若是還繼續往宮裏遞彈劾高拱的奏疏,怕是就會激起隆慶皇帝的憤慨,真要把這位爺兒整毛了,或許一頓廷杖,打死幾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張居正今日沒有去徐階府上,而是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房裏。


    其實要說高拱致仕,受影響最大的還是張居正。


    雖然他幫著老師徐階想辦法對付高拱,可是畢竟當初在國子監和他共事多年,之後又進裕王府,有一段時間裏他和高拱是走的很近的。


    兩個人執政理念也非常貼近,那就是首先要整頓吏治,隻不過選擇方式上有些許分歧,但是在張居正看來都不是多大的事兒。


    整頓吏治,高拱是要嚴刑峻法,把貪贓枉法的官員全部清掃出官員群體裏。


    而張居正則知道,這種方式不可取。


    天下的貪官,那裏抓的完,每三年一次的會試、殿試,無不是選撥出一批貪官,其中隻有極少數能堅守本心直到終老,而絕大多數都會在仕途中逐漸沉淪。


    與其說殿試是國家的掄才大典,不如說就是選拔出一批貪官而已。


    因為,當下的大明官場上,貪腐已經從過去暗中逐漸轉向公開,許多都已經形成規則,不執行就很難融入官場,而遭到同僚排擠。


    所以,張居正不反對官員貪一點,但是前提你的辦事兒,把公事做好,讓治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貪點沒事兒,別把老百姓逼太狠,得有個度,公事再辦好,那就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百姓,就算好官了。


    在這個時候,張居正實際上已經在思考考成法,打算以此作為一項考核官員的製度推行下去。


    實際上,徐階身邊還有不少官員,他們或是徐階好友,或是門生、學子,這段時間都在想法設法尋找高拱的錯處,然後由徐階拍板定奪。


    而這些錯處,最後就會被人寫入奏疏中用於彈劾高拱所用。


    但是,張居正在徐階那裏,雖然幫著徐階出主意,可卻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高拱的壞話,因為他很清楚,人無完人,高拱有錯處,可並上升不到國法的程度。


    徐階也曾向他諮詢高拱的罪行,可他不肯違心作答,而是誠懇地說:“我實在不能亂說話,今天我多說一句話,也許明天就被拿去當做中傷別人的材料。”


    徐階見他忤逆,自是不太高興,但也沒有勉強,事後仍待他如初。


    或許張居正沒有意識到,實際上這件事兒或許就在徐階的心裏紮下一根刺,而這根刺直到最後也未拔出。


    徐階之所以容忍張居正的這些行為,如果張居正有機會把事兒給魏廣德說一遍的話,或許魏廣德就會勸他小心徐階,但張居正沒有。


    張居正沒想過徐階會對他不利,實際上徐階也真的沒有對他不利,甚至還把自己的政治遺產全部都留給張居正。


    為的,隻是張居正將來能保全徐家。


    徐階始終是個老政客,他想的比張居正、魏廣德更長遠。


    現在高拱是走了,可他畢竟才五十,還有大把時間熬下去。


    隆慶皇帝也還年輕,隻要熬到時候,隆慶皇帝哪天想起他這位高師傅來,一道旨意就可以把人召迴。


    他和高拱之間的恩怨,已經很難化解,不給自己準備手段自保是不可能的。


    張居正,就是他選擇的人。


    至於他那根刺導致他做了什麽?


    熟悉曆史的人自然會有所察覺,那就是張居正權勢如日中天那些年,徐階可曾出言提醒?


    在他欺壓萬曆小皇帝的時候,可曾出言警告?


    徐階就在一邊,默默看著這一切發生。


    徐階真的很長壽,他甚至活過了張居正,他一直挺到張居正死後才斷氣,而張家的結局他都看在眼裏。


    高拱黯然離京,行容落魄,幾乎所有門生故舊都因為心有忌憚而不敢相送。


    隻有一個叫吳兌的門生,一路送他到潞河的船上,淚泣作別。


    這件事傳到徐階耳朵裏,遂對這吳兌深恨焉,指使人將其冷凍在原來的職位上久久不予升遷。


    高拱還籍途中經過某府,知府知道他是因為觸怒當朝首相徐階才下野,便故意輕慢他,非但不像對待一般致仕高官一樣拜謁送行,還故意尋找借口刁難,硬是滯留了兩天。


    有人詢問緣故,該知府迴答說:“此公得罪了朝廷,我有什麽理由對他客氣嗎?”


    如此種種世態炎涼的滋味,高拱一路上嚐了個遍。


    讓魏廣德意想不到的是,也因此,歸家後的高拱把他們也都記恨上了。


    每每想到這一路行程的遭遇,高拱就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


    是的,即便有隆慶皇帝的旨意,一路驛道騾馬照應,可地方官員的輕慢依舊麻煩了自尊心很強的高拱。


    再想到裕袛那些人,此時應該在京城把酒言歡,高拱心中就恨得不行。


    和他想的一樣,此時魏廣德、殷士譫還真就聚集在陳以勤府中暢飲。


    高拱離京後,徐階、李春芳先後複出,重迴內閣理事,首先做的自然是召集六部九卿等重臣商議開海一事。


    這一個月時間裏,六部已經換了多人,高耀換成了葛守禮,而趙炳然也換成了原南京戶部尚書郭乾,此人曾出任兵部右侍郎,總督過陝西三邊軍事,在趙炳然無法理事時被推了出來,臨時掌部。


    不過魏廣德等人都知道,楊博心裏其實並不看他郭乾,他本來是想力推老鄉霍冀,隻不過隆慶皇帝在最後選擇的時候,挑出最不受看好的郭乾。


    是的,內閣在上奏兵部尚書人選時首推的自然是霍冀,次之才是郭乾,但隆慶皇帝偏偏就選中了郭乾為兵部尚書。


    陳以勤、魏廣德等裕袛舊人都知道,這是故意的。


    高拱被驅逐,楊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輕,自然不會讓楊博如願。


    召集六部九卿這些高官,商議了張居正擬好的章程,不出魏廣德預料,果然又遭到高儀、黃光升激烈反對,哪怕明知很難有效果,但他們依舊堅持反對開海立場,哪怕隻是福建一港都不行。


    不過,這些其實也隻是套路,不過是為了增加在閣議中討價還價的本錢。


    隨著閣議持續,高儀拋出限製通商船隻數量的問題.


    “接下來,怕就是徐階了。”


    私下場合,魏廣德和陳以勤、殷士譫也正說起此事。


    開海的條陳已經送進宮裏,今日就是陳以勤把條陳內容告知他們,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魏廣德對這些變化並無異議。


    在他看來,隻要撕開口子,給沿海船民一絲賺錢養家的希望,老實巴交的百姓就絕對不會再去從賊做那什麽倭寇。


    有船隻往來,稅銀自然也不會少,反正事兒不是交給他去做,最後還是要落到塗澤民手裏。


    塗澤民有頭腦,讓他和內閣商議細節就是了,他隻要把控大局就行。


    閣議的條陳,其實隻是大方向,最後落到實處還有細節,那就是和福建地方商議了。


    開海,在明史中記載很少,幾乎被完全忽略,但從被人提上朝堂到具體實施,其中過程卻是非常艱辛,更是參雜內閣激烈的鬥爭。


    不過在條陳送上去後,就不會有太大變化了。


    “陛下那邊應該還在生氣,這兩天也沒有召見我,隻是那日徐公和李公迴內閣的時候,禮儀性召見了一次,溫言寬慰一番。”


    陳以勤這時候情緒有些不高,隨口說道。


    “無事,陛下是火氣沒出發,等過些日子,我給他遞把刀上去,消消火就好了。”


    魏廣德笑道。


    “你要做什麽?”


    陳以勤遲疑著問道。


    “讓人彈劾幾個跳的歡的科道,讓陛下處罰一下。”


    魏廣德隨口就說道。


    彈劾的這些人,肯定是徐階那邊的,也就是皇帝缺個理由懲治這些人。


    “嗬嗬.你呀。”


    殷士譫笑著搖搖頭,也沒多話。


    “這兩日我在內閣聽到消息,說有科道暗中串聯,想把矛頭指向郭閣老。


    善貸,這事兒你聽說了嗎?”


    陳以勤忽然問道。


    “有這事兒?”


    魏廣德有些驚訝,他還真沒收到這方麵的消息。


    這些天,南京吏部有大量文書送達,都是官員江南官員調整的情況。


    雖然這些文書都已經發出,可謂木已成舟,可北京吏部總還是要詳細了解並記錄,免得南北兩京吏部發出不同的任職文書,那就鬧笑話了。


    把自己這兩日的情況說了下,魏廣德就聽到殷士譫說道:“逸甫先前所言,我今日也有耳聞。”


    “郭閣老為人還算正直而寬厚、處事公正、有長者之風,與稍嫌急躁刻薄的高拱不同,人緣一向很好。”


    魏廣德皺眉說道:“雖然當初是靠青詞得到先帝提攜,可入閣後除了在‘那二人’爭執的時候占一方,其他可都沒什麽錯處,他們想如何彈劾?”


    “估摸著就是想說他依附於高肅卿,沆瀣一氣,缺乏作為輔臣的素質吧,我聽到的消息是這樣說的。”


    殷士譫低聲對魏廣德說道。


    “嗯,他們應該不會提他的名字,卻會以此為由。”


    陳以勤道。


    “逸甫兄,郭閣老在內閣和你關係如何?”


    魏廣德低頭思索片刻才問道。


    “一般。”


    陳以勤知道魏廣德的意思,看他望過來就搖搖頭。


    “徐階要取死,就由他。”


    魏廣德淡淡開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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