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康的上奏,在魏廣德看來純粹就是沒事兒找事。


    本來明日朝會上把開海的事兒拿出來說說,即便大部分人都反對,可高拱在朝堂上說幾句,最後自己再讓皇帝退一步,給福建一個試點的事兒提一提。


    綁架了福建百姓生計,京官們應該捏著鼻子就認了。


    要是還要反對,那傳出去可就是不顧福建百姓死活,不管是官場還是在士林,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結果,事兒還沒成,徐階和高拱就先幹上了。


    徐階那邊明顯是謀定而後動,高拱這邊本來穩操勝券的局麵確實昏招連出,真不知道當年的機靈勁怎麽就沒了。


    想想明日朝堂上,徐階半道就迴府寫自辯,朝會少了徐階,以次輔李春芳的尿性,說不好還是繼續往下拖。


    魏廣德頭疼啊。


    不過,魏廣德對原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也是來了興趣,想不明白他上奏告自家兄長是為了什麽。


    別看他的同科李春芳入閣,還做了次輔,可人家畢竟是嘉靖皇帝欽點的狀元及第,他徐陟不過就是二甲。


    雖然名次不算差,可真沒法比。


    對比其他同科,他現在的官職其實不低了,怎麽說都是三品。


    這背後,要是沒有徐階的暗中關照,根本就不可能。


    實際上,嘉靖二十六的進士,現在許多人還隻有五品,甚至更低。


    官場,就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除非得到上麵人的看重,被破格提拔,否則那就是熬,三六九年慢慢往上熬。


    徐陟彈劾徐階的事兒,魏廣德之前還真不知道,因為那時候他還一心撲在校錄館裏,哪裏有心思關心這種因為家事鬧起來的所謂“公事”。


    別覺得徐陟是大公無私,大義滅親,大明朝官員真正廉潔奉公的太少。


    就算是接受過後世教育的魏廣德,在這個時代都不得不考慮融入大明朝官場,否則這官就沒法做下去。


    就無權無勢的臨時機構,校錄館,裏麵狗屁倒灶的事兒其實也不少,他做為校錄館的館長還得想辦法幫著隱瞞下去。


    重錄大典,朝廷的銀子在後期是可勁的往裏填,就為了在嘉靖皇帝下葬前完成抄錄工作,根本不會有人管中間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看結果。


    海瑞的結局,他可不稀罕。


    第二天天還沒亮,魏廣德就被喚醒,他其實真不習慣上朝這種事兒。


    迷迷糊糊間,被丫鬟伺候著穿好衣服。


    媳婦兒徐江蘭又懷孕,自然不能起來服侍,不過魏家丫鬟還是不少的。


    隻是吃了一點點東西,魏廣德就出府上了馬車往宮城趕去。


    好在隆慶皇帝也懶,罷了每天都有的小朝,隻保留初一、十五的大朝會,否則這官當起來還真沒意思。


    宮門外百官聚集,魏廣德站在吏部官員堆裏,旁邊就是禮部官員和戶部的人。


    他和殷士譫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看向前麵內閣閣臣和六部九卿待的地方。


    高拱已經到了,就站在前麵。


    不過閣臣的圈子裏,隻有徐階未到場,畢竟昨日已經上奏乞歸,不管隆慶皇帝如何批複,他都不可能來到這裏。


    周圍不斷有禦史在外麵遊走監察,雖然還未入宮,可對朝儀依舊要求一絲不苟。


    此時稍後隊伍裏的一人走出,到了次輔李春芳旁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麽,隨即李春芳就和他奏疏隊列到了一旁。


    周圍監察禦史看到也是視而不見,隻當什麽也沒發生。


    畢竟,李春芳身邊的人是他們的頂頭上司王廷,都察院左都禦史,拉著次輔到一邊肯定是有大事商議。


    不多時,李春芳就招手叫來內閣其他閣臣,沒一會兒六部九卿也被招了過去。


    魏廣德心裏明白,前麵肯定是王廷把齊康彈劾徐階的事兒給次輔匯報。


    這事兒處理不好,可是一場軒然大波,李春芳看得明白。


    昨日外界傳聞,李春芳晚上也聽說了,他也猜測這就是徐階的計策,想要拉攏更多的支持者,先裝可憐。


    這馬上要開朝會,這份奏疏是等朝會上拿出來還是朝會後拿出來,可是值得考究的。


    隆慶皇帝的打算,昨日李春芳也明白,就是有點心動。


    要是今日在朝會上拿出彈劾徐階的奏疏,怕是滿朝大臣都會生起同仇敵愾之情,結果可能會是一些本來支持高拱的人也會暫時改變立場,支持可憐的首輔。


    看看,人家都被逼到引疾乞歸了都還不放過,還要彈劾論罪。


    而且齊康奏疏裏又提起徐陟那事兒,那事兒是費了不少手腳才壓住的,畢竟說起來對影響不好。


    若是現在由這份奏疏再暴露在百官麵前,可能就不是那麽好掩飾了。


    李春芳此刻在心裏已經把齊康給恨上了,盡找麻煩。


    該怎麽處理此事,魏廣德想了半天其實也沒想出辦法,消息傳開就是一場軒然大波。


    沒人敢在這個事情上隱瞞什麽,所以魏廣德什麽都沒做。


    高拱、郭樸、陳以勤等人聚在那裏,六部堂官也在。


    魏廣德估計此時高拱心情肯定也很不好,齊康真的太莽撞了。


    消息是瞞不住的,現在若是不說清楚,還不知道下朝後官場會怎麽傳這個事兒。


    關鍵,時間很敏感,上奏人也很敏感,一看就會讓人以為是高拱指使的,在報複徐階。


    那邊說了半天,似乎也沒有個結果。


    不多時,陳以勤忽然離開人群往這邊走來,不過不是衝著魏廣德來的,而是站在吏部官員那邊。


    距離比較近,魏廣德也聽到了陳以勤的話,是叫禮部侍郎也過去。


    魏廣德這個時候也觀察到張居正,他就在人群中站著,似乎一直都是風輕雲淡的樣子。


    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魏廣德覺得以徐階在朝中的實力,說不好昨晚就知道消息了,張居正或許也事先知道,所以才會如此。


    細細想來,齊康感覺就是徐階派過去的臥底,關鍵時候對高拱來了一個背刺。


    想到籌劃多年的東西,今日又會流產,魏廣德心中湧起一股不甘。


    在殷士譫邁步走出去後,魏廣德快步跟了過去,在殷士譫耳邊低聲道:“若是齊康的事,朝會上不要說,等下朝後由王廷和內閣閣臣報以陛下。”


    快速說完話,魏廣德又退迴吏部隊列裏,他相信殷士譫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盡管官員們同情徐階的遭遇,可這個時候隻要沒有齊康的奏疏,大家的情緒還不會那麽糟,開海一事還有機會通過。


    徐階不在,剛好也能讓他避開這事兒,估計徐階也巴不得如此。


    首輔,得罪皇帝的事兒幹多了也不是好事。


    那邊具體怎麽說的魏廣德不清楚,太遠,他也聽不到,不過等殷士譫迴來站到他旁邊的時候,看到殷士譫微微衝他點頭。


    “叔大沒有意見?”


    魏廣德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


    殷士譫隻是搖搖頭,沒有答話。


    今日朝會上,隻要張居正不出來攪局,或許就有機會。


    雖然魏廣德一開始隻覺得今天通過幾率是五五之數,可剛才琢磨下才發覺其實徐階不在反而可以增大勝算。


    畢竟首輔表態對百官影響很大,他不在就是李春芳出來說話,而他卻沒個主見。


    說不得就成了個不是機會的機會。


    不過今日出朝房到這裏列隊,感覺等候的時間是不是太久了點。


    魏廣德心裏正疑惑,午門上鼓聲適時響起,早已列隊等候的官軍旗校率先入門。


    他們是皇家儀仗,自然是要先進去擺列好隊形。


    又是一會兒的功夫,鍾樓鍾聲敲響,早已列好隊列的官員這才開始往前走,通過左、右掖門上朝。


    官員們進皇宮,文官由左掖門進入,武官由右掖門進入,先在金水橋之南根據品級再次排列好次序。


    鳴鞭之後,依次過橋,到達奉天門丹墀,文官為左班、武官為右班,在禦道兩策相向立候。


    奉天殿門敞開,台階左右是鍾鼓司的樂隊,殿陛門楯間列“大漢將軍”,穿著全服鎧甲,禦道左右及文武官員身後則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此時所有官員們都恭敬而立,這個時候負責糾察的禦史就在旁監督,凡是有咳嗽、吐痰、擁擠或儀態不整的都會被記錄下來,會後要以失儀進行處理。


    不過魏廣德總感覺今日似乎比往日晚了一點點,不過沒帶手表,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出錯。


    其實他還真沒感覺錯,今日時間確實比規定時間晚了些,因為隆慶皇帝賴床了。


    不能讓人發現皇帝懶惰,那就隻能把刻漏稍微調晚一點點。


    這些髒活累活,李芳、陳矩等人自然不屑去做,可皇帝身邊總還有其他人。


    又是等候片刻,鍾鼓司終於開始奏樂,這也代表這皇帝禦駕到達禦門。


    果然,魏廣德看到錦衣衛力士撐五傘蓋、四團扇,從東西兩側登上丹墀,立於禦座後左右。內使兩人,一人執傘蓋,立於座上,另一人執“武備”,雜二扇,立於座後正中。


    隆慶皇帝乘坐的禦攆也在一群內侍的簇擁下出現,過禦道上奉天殿前平台,隆慶皇帝下攆邁步進入奉天殿。


    皇帝坐上禦座之後,再次鳴鞭,鴻臚寺“唱”入班,左右文武兩班齊頭並進步入禦道,此時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東上”,行一拜三叩之禮。


    其實,若是在平時,皇帝是不會進奉天殿的,禦座是設在奉天殿廊道內正中的位置,而朝臣都在台下跪拜,和後世大家從電視上看到的不同。


    隻有在刮風下雨的天氣,才會轉移到殿內,這個時候低品級官員都不參與,隻有五品以上官員才可以進入奉天殿,隻是現在是叫皇極殿。


    皇宮內許多殿閣改名發生在嘉靖四十一年底,所以對於大部分朝臣來說,老殿名他們其實更加熟悉一點。


    其實在明代,朝會主要分為以下三種,一為大朝;二為朔望朝;三為常朝。


    所謂的大朝就是指在每年的正旦、冬至和萬壽等重大節日所舉辦的朝會,在這麽一個朝會中,文武百官都會上表祝賀,周邊的藩屬國也會派使者前來意思一下,屬於禮節性朝會。


    朔望朝就是在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百官會進行公服行禮,也屬禮儀性質,止行“朝賀之禮”,和大朝會一樣,一般是不引見奏事。


    大朝會和朔望朝,儀式才會在奉天殿內舉行。


    真正處理政務的是常朝,按照字麵的意思來講,就是最為常見的朝會,通常分為早朝和晚朝,但通常情況下,晚朝是廢棄不用的,所以常朝也僅隻早朝而已。


    不過常朝的地點是不在奉天殿內,而是在奉天殿廊內正中設禦座,這也被稱為“坐朝”。


    若是在殿內舉行,則被稱為“坐殿”。


    除此以外,還有就是“禦門聽政”,那就是在奉天門樓上舉行,百官伏於城樓下,當然也可以換到其他門上舉行,隻是多選擇奉天門,畢竟這裏城樓高大,更加氣派。


    此外在明初,常朝也時常在左順門內偏殿舉行。


    但是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而隆慶皇帝也把常朝差不多給廢了,所以朔望朝就成了禮儀外,京官禦前奏事的唯一一個機會。


    此事內閣討論後也點頭同意,隻是百官所奏之事需要提前一天向內閣報備。


    魏廣德混在文官隊列中,他現在吏部右侍郎的官職按說不低,可是在他前麵的還有幾位閣臣和六部尚書及五寺寺卿,他就隻是帶著有資格進殿人群的中間靠前的位置。


    能進皇極殿侍立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員,五品以下則隻能在殿外,隨著位置站好,在鴻臚寺官員唱讚聲中,魏廣德嘴裏喊著“聖躬萬福”,行五拜三叩首禮。


    禮畢,魏廣德抬頭看了眼隆慶皇帝,頭上冠為皮弁,弁上銳,黑色紗冒之,前後十二縫,每縫間飾五彩玉十二,身上是絳紗衣、蔽膝、革帶、大帶、白襪黑舄配套。


    往日到這個時候朝會就算結束,因為朔望朝不議事,內閣一般也不會批準官員在這個時候奏事,而是讓他們寫奏疏交辦。


    但是昨日隆慶皇帝在內閣裏可是說了,今日討論福建巡撫塗澤民開海之議,自然就不能這麽退朝。


    在內侍喊出“有事奏事”聲音後,次輔李春芳輕輕迴頭看了眼兵部尚書趙炳然,隨即趙炳然輕聲咳嗽一聲,稍後快步出列奏道:“臣有本上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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