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嚴家巨額家產衝擊帶來的短暫震動後,大明朝廷重新恢複了平靜。


    此時的內閣有徐階為首輔,由嚴訥、李春芳協助下,政務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條,百官也都很信服,大明朝堂似乎一下子風平浪靜起來。


    魏廣德在派人給南京送去書信後幾天裏,段孟賢就再次登門,告訴他已經找了幾個和岑用賓關係較好的同年修書一封,為張科關說。


    “等進卿迴京,叫他請客感謝,我就不喧賓奪主替他謝你了。”


    魏廣德笑著打趣道。


    現在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隻希望這個岑用賓不要是段孟賢口中那種不近人情之人才好,免得大明朝出了個海青天之後,還要出個岑青天,這對大明朝的官員們來說,怕是要頭疼,說不得就是一場風波。


    之後的時間裏,魏廣德又全身心投入到校錄大典事物上。


    雖然短期內不可能讓嘉靖皇帝看在他盡心竭力校錄而再升官,可給皇帝留個好印象還是很重要的。


    不過這樣的朝廷僅僅過去不到一個月,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平靜一樣,忽然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先是由宮裏發出一道旨意,改南京刑部尚書朱衡為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總理河道及漕運事務。


    兩日後,又是數道旨意發出,升刑部侍郎錢邦為南京刑部尚書,南京吏部右侍郎潘成為禮部右侍郎,南京光祿寺卿徐餋正為南京戶部右侍郎。


    南京官場忽然開始大換血,無風不起浪,敏感的京官已經感覺到南京官場動蕩背後,似乎又有大老開始角力。


    隻是到目前為止,大家還不知道都是誰下場,所為又為何。


    隻不過,百官在驚愕兩日後,在左都禦史張永明彈劾浙江巡按禦史黃廷聘,自浙江巡按代歸,路過衡山不禮於知縣陳安,衡山知縣陳安怒發其行裝,得所攜金銀貨物,廷聘皇恐遜謝乃複還之事。


    做為都察院的老大,張永明劾黃廷聘骩法黷貨,大壞憲體。


    張永明是誰,那是接潘恩之位上去的,至於是哪邊的人,其實京官多多少少還是心中有數。


    張永明忽然大義滅親,公開彈劾本院外巡禦史,這本身就透露出極不尋常的味道。


    不過,一些人已經看出來,這次圍繞南京官場爭鬥的一方,應該就是當朝首輔徐閣老了,而另一方是誰?


    有資格做徐閣老對手的,當朝又有幾人?


    首當其衝,被百官懷疑的目標,自然是內閣另外兩位閣臣,嚴訥和李春芳。


    李春芳性格和善,根本就沒有爭權奪利的野心和能力,做為當年被嘉靖皇帝欽點的狀元,也不需要爭奪皇帝恩寵。


    加之早先流傳在內閣中,嚴訥曾經和首輔徐階產生意見分歧,雙方爭執的很不愉快的傳言,官員們很快就坐實了這次朝中爭鬥的大老是誰。


    李春芳性格使然,讓他在內閣三人中幾乎一直都是小透明般的存在。


    而嚴訥早先出任吏部尚書,對百官不由自主產生了頤指氣使的習慣,進入內閣後,自然不能適應處處低徐階一頭。


    兩人由此發生不愉快,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消息用極快的速度在京城官場傳播開來,就連忙得沒時間關心朝堂大事的魏廣德都有聽說此事。


    “查清楚了,之前南京官員的調動,就是徐閣老和嚴閣老互相上奏彈劾的結果?”


    魏廣德此時坐在書房裏,聽完張吉打聽來的消息後問道。


    “是的,據說是原南京刑部尚書朱衡抓到了徐閣老什麽把柄,徐閣老就把他調離南京修運河去了。


    老爺,你也知道,這修運河雖然累點,但是油水很足,可是這朱衡好像是嚴訥那邊的人,所以和嚴閣老那邊對上了。”


    “黃廷聘也是嚴閣老的人?”


    魏廣德又開口問道。


    “應該是。”


    張吉答道,“不然張大人怎麽會彈劾他,還想把人弄進大牢去。”


    “這動的,似乎都是嚴訥那邊的人啊。”


    魏廣德想想就覺得不對,貌似這次是徐階在主動出手,似乎是在向嚴訥示威一般,在展示自己在朝堂上的力量。


    倒是嚴訥那邊,手下人連續被替換,卻沒有絲毫還手。


    難道,是在憋大招?


    魏廣德心中狐疑,“還有其他的消息嗎?”


    “沒了,老爺。”


    張吉答道。


    “這幾天你關注下這事兒,盯著徐閣老和嚴閣老府上的動向,有事馬上告我。”


    魏廣德吩咐道。


    第二天,魏廣德一大早沒有直接去國子監校錄館上值,而是跑到裕王府找到李芳。


    李芳負責王府情報收集,有疑惑找李芳,如果不能從他那裏知道消息,那就代表事情很隱蔽,不容易查到了。


    “魏大人,今日怎麽有空來王府,王爺還沒起來。”


    李芳看到魏廣德過來還是很高興的,開起小小的玩笑。


    “我今日來此不為王爺,是來找你的。”


    魏廣德笑道。


    “找我,讓我幫你去抄書?別說,我王府裏有幾個內侍,當初在內書房也是一等一的學問,那字兒寫的也好。”


    李芳樂嗬嗬說道。


    “咱不說校錄大典的事兒行嗎?這些天,天天看書,我頭都看大了。”


    魏廣德苦笑道。


    這倆月,魏廣德來裕王府的次數確實大減,都是嘉靖皇帝催著錄書鬧的。


    “我此來是要問徐閣老的事兒。”


    魏廣德收起那副苦笑的臉,認真對李芳說道。


    “徐閣老?”


    李芳聞言一愣,隨即差異問道:“是嚴訥讓你來的?”


    “我和嚴訥有什麽關係,隻是好奇,他手裏握著徐閣老什麽把柄,能把徐閣老嚇成那樣?”


    魏廣德沒好氣的答道。


    “你怎麽知道嚴閣老手裏拿了徐閣老的把柄?”


    李芳很謹慎,沒有迴答魏廣德的話,而是連續反問魏廣德。


    “嚴閣老都在布局南京了,還要拿浙江那個禦史黃廷聘,我要是還猜不出問題出在哪兒,這官兒不當也罷。”


    魏廣德答道,“之前我讓你一直盯著徐家,想來你這裏肯定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桉才是。”


    “你問這個,到底是為了什麽?”


    李芳這時候皺眉說道。


    “好奇,不過也是為了朝局考慮,現在需要的是一個相對平穩的朝廷,一直等到那一天。”


    魏廣德答道,“如果內閣兩位閣臣相互攻訐,勢必造成朝野動蕩,這對裕王不利。”


    李芳聞言,默默點點頭,隨後先是向魏廣德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走到門口,把屋子周圍的小太監、內侍都趕得遠遠的,這才迴屋。


    “善貸,這事兒我之前隻告訴了殿下,殿下的意思是咱們別插手。”


    李芳先是給魏廣德提個醒,表示裕王府不便插手兩位閣老之間的鬥爭。


    魏廣德當然懂這個道理,自是點頭應是。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巡按浙江禦史黃廷聘搜集到徐家子弟徐瑤等借勢蔭官,橫行鄉裏,在蘇鬆占奪土地二十萬餘畝的證據。


    徐閣老擔心,所以急急忙忙在南京裏裏外外換人,想要在事發前壓下此事。


    至於黃廷聘是誰的人,我就不用介紹了吧。”


    李芳小聲說道。


    “徐家有二十萬多畝田地?”


    魏廣德有些咋舌問道。


    李芳點點頭,“要不是依善貸之言,在那邊布置了眼線,我都沒想到徐閣老家底如此殷實。”


    魏廣德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道:“若如此,徐閣老也該和嚴閣老好好說說,如何壓下此事。


    而且此事若不是出自你之口,我都還無從得知,可見消息還很隱秘。”


    “誰說不是呢,想當初嚴訥還得了徐閣老的舉薦,才有機會從翰林院裏脫穎而出,被皇爺叫進西苑撰寫青詞,有什麽不能坐下來好好說的。”


    李芳也是說道,“可能上次那事兒,徐閣老和嚴閣老之間心生間隙,嚴閣老生出了對首輔之位的覬覦,而徐閣老自然要嚴防死守。”


    “把柄捏在嚴閣老手裏,怕是也在等機會,想要在陛下當麵彈劾此事。”


    魏廣德想想就明白了,為什麽手裏捏著如此利器卻不發難。


    說起徐家的田地確實挺駭人的,可若是正常買賣而來,就算是皇帝也沒話說什麽,隻是可能嗎?


    徐階就算再有錢,幾萬畝低頂破天了,二十幾萬畝,以蘇鬆的地價,那可是要百萬兩銀子的耗費。


    魏廣德都不用問就知道,其中怕是投獻就有相當一部分,另外的田地怕也不怎麽光彩,否則哪有什麽把柄怕被黃廷聘抓到。


    魏廣德甚至都懷疑,這些田地裏是否就有嚴家的地。


    不過,如果隻是敷衍了事的核查,其實對徐家一點影響也沒有。


    徐家敢收下這些田地,該做的遮掩肯定都做了,就算知道也不是那麽好查的。


    嚴訥應該是在等一個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上奏此事,以此放大此事的影響。


    可以想象,徐家有二十餘萬畝田地的消息放出,絕對可以炸翻整個朝野。


    如果是大明朝某位親王府或者郡王府傳出這個數字,朝臣們興許還能比較平靜的接受,可當朝首輔家的地。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是幾千畝地頂天了,忽然發覺你作為首輔有這麽多田地。


    “殿下說的是對的,這事兒還真不好摻和。”


    良久,魏廣德點點頭說道。


    “當時我把消息告訴殿下,殿下都驚訝的久久坐不住,讓我再派人詳查此事,嘖嘖,咱大明朝,也隻有親王府怕才有這麽多田地了。”


    魏廣德知道李芳話裏的意思,很多親王府擁有的土地是更多,但蘇鬆府那裏的良田啊,可不是親王府封賜的那些山陵水塘可比的。


    但就徐家田地的質量和數量,一般的王府還真未必能比得過。


    “昨日,徐閣老還上了一本,奏請改提督操江南京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王本固為左僉都禦史,掌南京都察院事。


    還升遷撫治南直隸右僉都禦史康郎為右副都禦史,巡撫貴州。”


    李芳又小聲對魏廣德說道。


    “康郎是嚴閣老的人?”


    魏廣德低聲問道。


    李芳點點頭,“他這是要把南京的有司都控製在手裏的意思,不過都是本地升遷,而且這些官員大多也是到了該動的時候,問起吏部,那邊都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徐閣老的提議。”


    “徐閣老在內閣十餘年了,也是根深蒂固。”


    魏廣德感歎一句,說到這裏就看了眼李芳。


    李芳隻是微微點頭,卻是沒說什麽。


    其實,就李芳那個眼神,魏廣德就知道,別看之前徐階對裕王府如何,可裕王登基後,一旦皇位穩固下來,徐階致仕就會馬上提上日程。


    裕王不會容忍徐階繼續呆在首輔之位上,影響力太大了。


    “時間不早,我也要去校錄館。”


    魏廣德知道了答桉,也就沒有繼續留在裕王府的意思,不過轉身之後又快速轉迴,對李芳說道:“此事王府不宜介入,可貌似也可以撈些好處,布局吏部。”


    “如何布局?”


    李芳聞言問道。


    “逸甫為禮部右侍郎,可考慮讓他入吏部曆練。


    看看徐閣老口袋裏有多少人,幾個調整就把南京刑部和戶部控製在手中,這些都是奔著查核土地去的。


    若是陛下準了王本固的升遷,拿下南京都察院,就算嚴訥上奏此事,朝廷派出的欽差應該都是任由徐閣老安排了。”


    魏廣德歎口氣說道。


    “讓陳以勤去吏部,等殿下起來我和他說說此事,不過真要如此,一切都還要著落在高尚書那裏。”


    李芳低聲道。


    高拱怕是做夢也沒想到,在裕王府裏的人,除了陳以勤態度還不甚明確外,其他諸如魏廣德、張居正、李芳、殷士譫這些人,對他都頗有怨言。


    不過高拱這人就是自負,以為自己掌握了一切,完全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等魏廣德迴到校錄館以後,沒等來宮裏關於徐階奏疏的消息,倒是張吉在校錄館外攔住了他的馬車。


    “老爺,剛剛得到消息,今日浙江巡撫劉畿上奏,說三十九年,鳳陽巡撫唐順奏請恢複三處市舶後,舶稅少,又有近海奸民侵利啟釁,故請議裁革事。”


    “劉畿要關閉寧波市舶司?就因為舶稅少?”


    魏廣德聞言驚訝道。


    幾年前,唐順請恢複市舶,以便朝廷和藩國之間往來,沒想到才五年,又有人提議裁革。


    “唐巡撫在奏章裏說浙江沿海港口多而兵船少,最難關防,所以請求裁革。”


    張吉說道。


    “知道了。”


    魏廣德隻是搖搖頭,感歎大明朝對海貿,阻力實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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