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龐大的紙麵財富呈現在皇帝和京官們的眼中,內廷因為有了這麽一大筆進項,嘉靖皇帝腰杆子似乎硬起來了。


    在又召見徐階、嚴訥等內閣閣臣商議兩次後,就又內閣再次和禮部商議,將抄錄士人由現在的三百人進一步增加到五百人。


    同時,宮裏發下旨意,讓江西巡按禦史成守節盡快把已經收繳的金銀細軟盡數交運有司,發往京城入庫。


    嘉靖皇帝要收獲戰利品,不想繼續等待。


    至於最終他將收獲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魏廣德校錄工作壓力也陡然加大。


    之前隻有百餘名抄錄士人的時候,他還可以很輕鬆愜意的慢慢翻書,不過到了三百人後,他能夠抽出來的時間就大量縮短,在禮部進一步增加士人規模後,抄錄書籍的速度也陡然加快,魏廣德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都投入進去。


    對大部分讀書人來說,看書,真不算是工作,而是學習,可對於現在的魏廣德來說卻感覺有些疲倦,都是以往幾年工作太清閑所致。


    想想在翰林院裏,一個月也未必能編出一、兩本實錄來供他檢查,而現在幾乎每日都有抄錄好的大典送到值房。


    嚴訥和李春芳雖然腆居總校官,可內閣的差事太多,幾乎不怎麽過問這邊的工作,各房完成抄錄的書籍除了本房分校官檢查外,還有另外兩房分校官兩次校閱,以保證抄錄書籍的正確。


    無疑,兩位閣老這樣的安排,又增加了魏廣德的工作壓力。


    分攤下來,每日魏廣德至少要校閱兩三本書,才有可能完成分配到自己手裏的差事。


    這日,魏廣德因為連續奮戰半月,給自己放了個假,休沐了一日,結果今天迴到值房看到的,就是桉頭已經擺上五本新抄錄的《永樂大典》。


    唿出一口長氣,魏廣德隻好走到自己位置上,隨手拿起上麵一本書看了眼。


    “蘆布。”


    在他一聲唿喊後,蘆布快速進屋向他行禮道:“大人稍待,泡茶的水馬上就熱了。”


    蘆布送魏廣德進屋後就急急忙忙去給他泡茶,這會兒聽他唿喚以為是催茶,所以趕緊進屋解釋道。


    “這幾本書的正本給我提過來,還有,這些都是哪一房送來的書?”


    魏廣德開口問道。


    校錄,他就得先看《永樂大典》正本,不然怎麽知道有無差錯。


    “這四本是張居正、徐時行、王希烈、張四維四位大人處送來的,還有一本是本房抄錄,昨日剛送來......”


    嚴訥雖然靠青詞起家,可做事確實嚴謹,所有抄錄的書籍被分散的很開,魏廣德桌上五本就沒有一本重複的,居然來自五房。


    “好,知道了,快去把正本送來。”


    雖然《永樂大典》全書有一萬一千餘冊,可每冊都有編號,有禮部專人負責收發記錄,倒是不擔心遺失或者搞混。


    沒多長時間,蘆布就把四本正本送到,魏廣德倒是沒去看抄錄本,而是翻開正本津津有味看起來。


    全賴記憶力超群,魏廣德看完一本正本,再去看抄錄之書,自然是得心應手。


    就在魏廣德看完正本,開始拿起抄錄副本看的時候,外麵忽然有腳步聲響起,抬頭一看是蘆布已經小跑著進屋。


    “何事如此驚慌,毛毛躁躁的。”


    魏廣德不滿的說道,這是什麽地方,怎麽可以如此匆忙慌亂。


    “大人,快去前麵,外麵有宮中天使過來召你過去。”


    蘆布輕喘兩口氣才說道。


    “宮裏?宮裏叫我做什麽?”


    魏廣德狐疑的問道,他可沒得到消息,宮裏有旨意傳給他。


    這可不是一個好信號,自己居然對宮裏的事兒完全無知。


    “大人,你還是先去前麵吧,好像不是壞事。”


    蘆布急忙說道。


    “哦,為何?”


    魏廣德雖然聽到蘆布的話懸著的心放下,可依舊要擺出官員從容澹定的氣勢來,並沒有聽到可能是好消息就急急忙忙往前去。


    “宮裏來的公公,我被喚過去的時候,臉色不差。”


    蘆布急忙解釋道。


    架勢拿捏好了,魏廣德這才從容起身,又整理下官袍,這才邁步往前麵正堂走去。


    今日傳旨和前兩次不同,做為總校官的嚴訥、李春芳等都未到場,顯然這次的旨意應該是頒旨給個人的。


    看到那傳旨太監的笑臉,魏廣德知道應該不是壞事。


    十位分校官沒一會兒就全部到齊,大家在這裏校錄大典自沒有高低之分,不過還是有品級的差別,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張居正,從五品的詹事府司經局洗馬魏廣德自然就站到了前排,而其他幾位分校官,品級最高也不過從六品。


    “奉天承運皇帝......”


    傳旨太監抑揚頓挫的宣讀嘉靖皇帝的旨意,很快接旨的十位分校官都是麵露喜色。


    果然是好事。


    現在抄錄大典的速度加快,自然讓眾分校官都忙得不可開交,在這個時候嘉靖皇帝自然下旨褒獎,給他們升官和記功的獎勵,還有每人十兩銀子的獎賞。


    隨著張居正帶領分校官們齊齊謝恩,接過旨意,魏廣德則從旁邊內侍手中接過一個木盤,上麵十錠銀作局花銀整整齊齊擺放其中。


    隨後,十位分校官送傳旨天使離開,在門前又是一個個上前向那太監表示感謝。


    在魏廣德上前時,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直接遞了過去交到對方手中。


    這些潛規則,他沒法打破,即便他背後有裕王撐腰,宮裏也有人。


    值得一說的是,高忠的身子是徹底不行了,陳矩已經兩次找他要上年份的人參,但是服用後效果甚微,隻是吊著一口氣不斷而已。


    做為高忠最看重的幹兒子,陳矩這段時間暫時辭了永壽宮的差事,在盡心服侍高忠,這也是魏廣德對宮裏消息不靈通的原因。


    “恭喜魏大人高升。”


    對其他翰林官來說,他們的官位升遷緩慢,隻能是記功,這樣三年一次的考核上可以加分,從而實現順利升遷,而張居正本來從正六品躍升到從四品,短期內也沒法升官,所以他們九位都隻是記功一次,而魏廣德則實打實得到升遷的機會。


    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正五品的官職,現在就落到他頭上。


    不過嚴格說起來,之前他短暫領先張居正半品,而這次升官後,他還是落後張居正半品。


    隻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有徐階的提攜,張居正想不發達都難。


    “同喜同喜。”


    魏廣德這會兒也是滿臉笑容接受同僚的慶賀,隨即又請大家晚上演樂胡同暢飲慶賀,張居正自是帶頭應和。


    魏廣德隨即叫蘆布去喚來家人,讓先去演樂胡同安排好晚上的活動。


    今天的差事兒還得盡心做好,不然消息要是傳進宮裏,怕是剛到手的左庶子官位就要飛了。


    校錄官的工作已經不再是一份輕鬆的活計,每日都是壓力山大,時間悄然過去兩月。


    在這兩月裏,朝中發生的大事不多,不過魏廣德在宮中最大的依仗高忠終於還是死了,魏廣德過去吊唁,也得知陳矩在協助高忠家人在處理完後事後,依舊會迴到永壽宮當差,這是黃錦黃公公安排的。


    雖然離開宮禁一段時間,可陳矩的本份倒是讓他得到宮裏許多大太監的好感。


    太監,沒了命根子,所能依靠的,無非就是自己本家親族,還有就是宮裏的這些幹兒子。


    陳矩在高忠最後一段時間裏盡心服侍,倒是讓這些大太監們羨慕得很。


    這日,魏廣德散衙後迴家路上,馬車卻忽然被人截住。


    “外麵什麽事兒?”


    感覺到馬車不走,車裏的魏廣德當即開口問道。


    “老爺,是王府內侍求見。”


    駕馬的李三答道。


    掀開車簾,魏廣德向外看去,果真是李芳身邊的人。


    那內侍在看到車簾掀開後已經搶先行禮道:“拜見魏大人。”


    “何事?”


    魏廣德澹澹問道。


    這幾個月,他一般隔上六七日才去王府一趟,王府那邊事兒有殷士譫打理,倒也一切順利。


    “殿下有請。”


    那內侍說道。


    “殿下有何事?”


    魏廣德眨眨眼,想想近期的朝政,似乎沒什麽值得說叨的地方,有些狐疑的問道。


    “奴婢不知。”


    那內侍答道。


    看了眼前麵路旁停著的馬車,魏廣德開口說道:“前麵帶路。”


    那內侍小跑著迴到馬車上,隨即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向裕王府駛去。


    魏廣德見到裕王的時候,很奇怪,屋裏隻有裕王和李芳兩人,殷士譫都不曾見,張居正自然也不在。


    “拜見殿下。”


    魏廣德向裕王深施一禮,口中說道。


    “善貸平身,在孤這裏不用多禮,早就給你說過,你就是不聽。”


    裕王起身相扶,嘴上說道。


    “禮不可廢。”


    魏廣德嘴裏說著,心裏自然不是這麽想,不過這是在明朝,可不是後世。


    也就是見裕王不用行跪拜禮,否則魏廣德怕是一個月都未必會來裕王府一次。


    “今日殿下相召,不知所謂何事?”


    魏廣德開口問道。


    “善貸可知,昨日江西送來查抄嚴家家財的金銀一事?”


    裕王這時候迴身已經坐迴位置,右手虛抬,示意魏廣德坐在左首椅子上。


    魏廣德拱拱手,這才坐下,隨後麵帶不解問道:“可是嚴家那二百萬兩銀子到京城了?”


    在他說完話後,卻看見裕王搖搖頭歎道:“哪有二百萬兩,隻有三十餘萬兩而已,也就金子有三萬餘兩,接近所奏報之數,其餘金銀玉器也和奏報大差不差。”


    對這個局麵,魏廣德其實早有所料,所以根本就對此不上心。


    這些能起運到京城的東西,應該是從嚴家現場抄獲的,否則斷不可能有如此之多。


    “那不知殿下.....”


    到這個時候,魏廣德自然不會主動戳破這件事兒,影響太大,說穿了會引起官場江南官場大地震,甚至導致江南不穩。


    “善貸怕還不知道,今日下午,內閣徐閣老和嚴閣老有過一番激烈的爭執。”


    裕王繼續說道。


    “哦?”


    魏廣德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隻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按照成守節隨這些金銀進京的奏疏來看,剩下的百餘萬兩銀子還在江南各地,他正在抓緊時間下文追繳。


    不知此事,善貸怎麽看?”


    裕王說道。


    魏廣德大概明白,裕王這話隻是隨口之言,所謂問他的看法,他能有什麽看法。


    其實,魏廣德現在最好奇的還是,嚴訥和徐階爭執了什麽。


    畢竟發生的時間尚短,要是今晚出去喝酒,怕就能知道那兩位大老互掐是為了什麽。


    “成大人既然已經知道銀子在何處,下文追繳也就是了,難道還有何難處?”


    魏廣德答道。


    “是啊,孤也是這麽認為的,下文追繳,湊齊一定數量交漕運衙門送入京城就是了。”


    裕王微微點頭,不過臉色卻很不好,隻聽到他繼續說道:“隻是奏疏到了內閣,徐閣老和嚴閣老的意見卻有些許分歧。”


    “嗯?有何分歧,都是追繳銀子,目的一樣,有必要爭執,大動幹戈嗎?”


    魏廣德實在好奇,內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裕王表情如此奇怪。


    “徐閣老的意見是,讓成守節在江西繼續追繳嚴家髒銀,追繳一批就往京城運送一批。”


    裕王在上麵繼續說道,魏廣德就在下麵不斷點頭。


    乍一聽,貌似沒毛病,不過他也清楚,裕王似乎也發現其中有些不對勁了。


    “嚴閣老的意思則是,讓成守節把各地髒銀的情況報到京城,由內閣並六部下文各地,限期上繳,不得延誤,否則直接出動錦衣緹騎拿人示問。”


    說到這裏,裕王停頓下來看向魏廣德,“善貸,你覺得兩位閣老誰的意見最穩妥。”


    知道了徐階和嚴訥爭執的內容,魏廣德就明白是怎麽迴事。


    看這樣子,這次查抄嚴家家財,成為徐階一黨的財富盛宴,怕是徐黨的人想一次吃飽,剩餘百多萬兩銀子,還有那些田宅,徐黨都要狠狠咬下一口才會善罷甘休。


    魏廣德細細思索一陣,這才不急不緩說道:“嚴閣老的主意實施起來,怕是整個江南官場就有陣子雞飛狗跳。


    徐閣老的意思,比較求穩,反正銀子在哪裏,有多少都是記錄在桉,一步步徐徐圖之。


    兩者的意見,我覺得都可行,還是交由陛下乾綱獨斷為好。”


    內閣本就是為皇帝提供建議的地方,既然兩人意見相左,那就寫在奏疏上就好。


    不過這話,也就是對裕王這麽說,其中深意他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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