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和張永明、林潤審出來供詞。”


    徐階在書房接待了黃光升,也仔細看了他所帶來的,嚴世番的供詞,皺眉問道。


    徐階何其老辣,一眼就看出了嚴世番在供詞中挖下的坑,言詞更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首輔大人的意思是,這供詞不夠給嚴世番治罪?”


    黃光升看到徐階的表情就知道,這份供詞怕是有疏漏。


    “嚴世番的罪肯定治不了,你們的烏紗帽肯定也保不住。”


    徐階很不客氣,直接說道。


    看到黃光升不解的目光,徐階也知道他為什麽看不明白,輕輕搖頭說道:“嚴世番供出來的那些人,承認人都是他弄死的,可你知道嗎?


    其中一些人,真正要殺他們的不是嚴家,而是當今。


    按你們這樣給他們翻案,那就是在打那位的臉,因為是那位有眼無珠,不視得忠直大臣。”


    徐階的話,瞬間就讓黃光升冷汗直冒。


    可以想象,這份供詞要是交到嘉靖皇帝那裏,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


    “還請閣老明示,那些人需要被勾除。”


    到這個時候,黃光升若是不知道該怎麽做,也就白當那麽多年的官了。


    做什麽也不能和皇帝對著幹呐,他當然不傻。


    既然徐階提到有些人其實是因為開罪了嘉靖皇帝而死,自然就不能把他們的名字出現在供詞之上。


    徐階看了眼黃光升,依舊是搖搖頭,“你們把並不懂陛下。”


    說著話,徐階已經走到了書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筆開始在上麵書寫起來。


    黃光升還以為徐階是哎給他寫名單,讓他按照名單修改供詞,不過上前看到徐階所寫文字卻是愣住了。


    “勾結海盜。


    私通倭寇,圖謀不軌。


    招募亡命之徒”


    徐階一口氣連續寫了七八條罪狀,隻是看在黃光升眼中卻很是詫異。


    這些罪行,大多無從查證,而且就算能查證也是曠日持久,這可和他們最初說的不同。


    在黃光升、張永明等人看來,嚴嵩父子如何迫害忠良才是能最快坐實的案子,既然徐閣老說其中有蹊蹺,那就把一些人摘出去就是了。


    像他這樣寫,如何能夠給嚴世番定罪。


    就在這時,書房外有下人通稟道:“老爺,府外有裕王府李公公求見。”


    “哪個李公公?”


    徐階已經收起筆,開口問道。


    “李芳李公公。”


    門外答道。


    “快請他進來。”


    徐階當即說道。


    門外之人答應一聲,隨即就傳來由近及遠的腳步聲。


    “裕王府可送去了這供詞。”


    徐階轉頭看向黃光升道。


    黃光升這會兒滿腦子還是徐階所寫嚴嵩的罪行,隻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徐階當然知道黃光升為何會如此。


    他是刑部尚書,所定之罪當然要證據確鑿。


    可徐階所寫的是什麽?


    通倭和造反,黃光升都不知道刑部要是把這份供詞送進西苑,嘉靖皇帝會如何評價他們這些審理此案的官員。


    不多時,李芳就在徐府管家的帶領下來到了書房,先向徐階見禮。


    “徐閣老,叨擾了。”


    “李公公快不要如此。”


    兩人一番客套,隨即李芳又衝黃光升拱拱手道:“黃尚書也在此,倒是巧了。”


    黃光升逐漸迴過神來,也是急忙向李芳拱手行禮。


    “李公公,不知此行所為何事。”


    管家出去後,房間裏就剩下他們三人。


    其實,三人都是心知肚明,隻是該有的客套還是要有。


    “裕王讓奴婢給閣老送件東西。”


    說話間,李芳把由他代筆所寫的,其實就是魏廣德提出來兩條罪狀的條子遞了過去,嘴裏說道:“裕王的意思,嚴世番之罪不必太雜,多年前的舊事就不要在翻出來了。”


    說話的時候,李芳的雙眼是看向黃光升的,其中的意味想來他們都明白。


    徐階撫須含笑道:“殿下所言極是,我也正在為此說叨。”


    說話間順手接過李芳手裏的條子看了眼。


    條子上所列罪行並不多,隻有區區十餘字。


    “通倭,羅龍文為證;竊據龍脈建府,形似王宅。”


    “殿下真知灼見,高屋建瓴。”


    徐階看到條子,瞬間知道裕王那邊和他想到一塊去了,隨即把手裏字條遞給黃光升道:“黃尚書,看看吧。”


    黃光升從徐階手上接過那字條,一眼就看完全部文字。


    “羅龍文?”


    不由驚訝道。


    “羅龍文和徐海,汪直皆同鄉且相熟,而現今流竄各地海盜,大多出自此二人門下,當是非常熟悉才是。”


    李芳撇了眼黃光升解釋道。


    說實話,不是魏廣德提醒,他們還真沒注意到,徐海、汪直和羅龍文皆出自徽州府歙縣,也難怪羅龍文出手闊綽,可以想到,這時代凡是接觸海貿之利的,無不是富甲一方的存在。


    一次出海,就是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利潤,焉能不富。


    羅龍文更是因為和大明沿海倭寇有聯係,所以羅龍文的海船在大海之上還真就暢通無阻,隻要不遭遇海難,那是穩賺不賠的利潤。


    嚴世番為什麽和羅龍文關係極好,因為羅龍文不僅能給他提供“羅墨”,還能幫他賺銀子。


    即便羅龍文不是通過海貿獲利,那八成也是竊據了徐海、汪直等人的寶庫。


    “羅墨”雖高價,可也很難支撐其巨大的開銷,特別是和嚴世番走到一起後。


    “這上麵所列第二條也加上去,剛好形成一個閉環,他嚴世番造反的實證雖然沒有,但這麽多旁證足夠壓垮他。”


    徐階這時候在一旁開口道。


    “迴去和永明他們好好說說,此事務必不能有絲毫差錯。”


    徐階又提醒道。


    李芳看到此行圓滿,這時候也見機告辭,離開了徐府。


    而此時刑部大牢中的嚴世番,雖然對現在京城的局勢有些捉摸不定,可依舊對自己所寫供詞充滿信心,他相信隻要嘉靖皇帝看到了刑部送交上去的供詞,自己就可以從這大牢中脫身。


    甚至在遠處羅龍文被提審路過他所在大牢之時,看到羅龍文略顯頹廢的狀態大聲喊道:“無恐,獄且解。”


    這是給羅龍文打氣,讓他放心大膽就是了,他們在牢中的日子不會太救了。


    正月十三日,京城各地依舊處於喜慶的氛圍中,百姓仍處於過節的氣氛裏,隻有朝廷的幾個衙門內外氣氛莊嚴。


    今年因為嚴世番的案子,六部五寺皆沒有像往常般休假,官員們在過了正旦兩日開衙後,就自覺的投入到正常的工作中。


    魏廣德今年也沒了心思去看什麽鼇山燈會,嚴世番的事兒,在沒有出最終結果錢,始終是壓在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傍晚,即將入夜時分,無數小內侍和宮女已經出來紫禁城,樂手也已經聚在一起,準備接下來就是今晚的鼇山燈會。


    一匹快馬自南邊打馬而來,過右安門,穿宣武門直奔皇城而來。


    馬上騎士風塵仆仆,已經是疲憊不堪,顯然是連續換馬的方式遠行而來,即便是到了承天門外依舊沒有勒馬減速,徑直就直接奔向皇城大門。


    一時間,承天門外廣場上雞飛狗跳,人喊馬嘶,內侍和宮女四散奔逃,躲避奔馬,場麵一片混亂。


    快馬到了承天門外,馬上騎士這才勉裏勒馬,不過馬速過快,依舊險險的停在校尉們的刀口前。


    “什麽人,膽子不小,敢在皇城外奔馬。”


    一個明顯是值守百戶的人站出來,大聲嗬斥道。


    而在校尉們身後,本該上來問話的內廷太監們戰戰兢兢躲在一旁,實在是剛才的陣勢太嚇人了,他們幾時麵對過這樣的場麵。


    稍微想想那大馬撞到自己身上就不寒而栗,那得多疼啊,說不好小命都沒了。


    “速報司禮監,正月九日,景王薨。”


    那馬上騎士這會兒已經翻身下馬,沒有理會麵前錦衣衛百戶的嗬斥,解開胸前鎖扣將背上竹筒取下遞過去,嘴裏說道。


    “什麽景王?哪來的景王?”


    那百戶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隨口就問道。


    “什麽什麽?你剛才說什麽?你是景王府的人?”


    在他們身後的那個首領太監卻是聽的真切。


    九日,不就是四天前,景王死了。


    景王是誰?


    那不就是當今萬歲爺的小兒子,這是又死了一個。


    那太監心裏這麽想到,卻已經疾步上前從那人手裏接過竹筒,對旁邊的錦衣百戶下令道:“先照顧好他,一會兒可能有問話。”


    拿過竹筒,那太監也不敢打開,而是轉身就進了承天門往司禮監報信去了。


    這麽大的事兒,肯定要盡快報到西苑去,也難怪那人沒有去通政使司,應該是王府派出來報信的。


    至於地方官府的公文,也會在今明兩日送到通政使司去。


    不過,剛才幾人的對話可沒有防著其他人,那百戶在短暫失神後也反應過來,那人口中的景王是誰。


    “你們過來。”


    招來身後的校尉,吩咐道:“扶他到旁邊休息。”


    隨即看到那信使的臉色,又說道:“給他準備點吃食,四天跑了數千裏,看把人累的。”


    王府侍衛,許多其實都是衛所選拔,不是京營就是錦衣衛,實際上大明朝這會兒當兵的,幾乎都是衛所子弟。


    大家,其實是一類人。


    景王死了的消息,很快就在承天門外廣場上傳播開來。


    很快,這裏幾乎所有的內侍、宮女還有樂手都知道了,禮部官員自然也聽到了消息。


    驚訝之餘,又趕到承天門來打聽消息。


    景王死了,這意味著朝廷馬上就要派出禮部的人和行人司的官員趕赴湖廣安陸處置此事,隻是不知道會是哪些個倒黴蛋。


    這種公差可不是遊山玩水,那是要一路沒命的跑,部裏定下的抵達時間那是一天都不能耽擱的。


    不由得,那禮部主事還在沾沾自喜,幸好自己今年領了這鼇山燈會的差事,應該不會輪到自己才是。


    高忠這會兒還在司禮監值守,不過最近身子不爽利,一直都是坐在炕上。


    當守門太監把承天門外發生的事兒抱進來後,高忠也不敢怠慢,叫人帶上竹筒就急忙往西苑趕去。


    雖然知道報這個信怕是會惹怒皇爺,可沒辦法,必須馬上報上去。


    過年的京城,自然是不戒嚴的,否則百姓還如何欣賞這壯觀的鼇山燈會。


    不管朝廷還是內廷財政緊張到何等程度,這燈會終歸是要辦的,還不能寒酸了,否則就有損天家氣象。


    隨著觀燈百姓的來去,幾乎一夜之間,遠在湖廣的景王死了的消息就傳播開來。


    “哪兒來的消息?”


    魏廣德是在府裏聽到的,還是沒事兒的下人跑去看鼇山燈會後帶迴來的消息。


    魏廣德沒打算去,可也不阻止府裏下人去看,隻要不影響他們的生活就行。


    “李三他們去看了鼇山燈會,說是入夜前,有湖廣景王府的王府侍衛送會來的消息。”


    張吉稟報道。


    魏廣德內心裏其實在此刻並沒有太過驚訝,畢竟早有預料的事兒,不過麵上還是要裝作吃驚的樣子。


    “景王可比裕王殿下還要小一個月,沒想到就這麽去了,殿下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才是。”


    魏廣德佯裝歎氣著說道。


    下麵的張吉聽了,低著頭也沒接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魏府的人,誰不知道自家老爺靠的是裕王,景王的死活和他們有關係嗎?


    “老爺,你應該去王府一趟。”


    這時候,一邊的夫人徐江蘭說道。


    “是該去。”


    魏母這時候也說道。


    這年頭走一次遠門不容易,魏母自到了京城後就沒打算短時間迴去,至少也得等孫子有個兩三歲,懂事兒才走。


    “張吉,通知外麵備車,我們去裕王府。”


    魏廣德從善如流,自無不可。


    隻是這事兒他有插手,確實絕對不敢在裕王麵前邀功的,想來高拱那裏也是如此。


    次日,西苑傳出旨意,遣誠意伯劉世延前往湖廣安陸諭祭,有司治喪葬如禮加祭二壇,遣中官王臻往,經理其府事,迎柩歸葬西山。


    而在同日,禮部尚書李春芳、侍郎高拱等經過商議也上奏,“景王薨,王妃王氏無嗣計,請其宮眷居於京邸”。


    當日,嘉靖皇帝點頭,命中官王臻一並辦理。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關於景王府的後事這才剛剛開始。


    景王病死,年二十九,無子,妃還京之後,就是景王除國以及奏還景王府所占陂田數萬頃。


    魏廣德知道,可卻是鞭長莫及。


    湖廣,距離江西還是太遠,不用說那是湖廣官員們的一次饕餮盛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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