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和魏廣德走進裕王府花園,在小徑上緩緩前行。


    “這次嚴世番的事兒,善貸可有好的辦法妥善解決?”


    高拱話裏的意思,自然是問魏廣德應該如何定罪,如何安置嚴世番,在嘉靖皇帝麵前應該如何說辭,打消嘉靖皇帝生出留用的意思。


    “沒有,但是裕王之前提出不讓嚴世番進京的話,善貸是絕對不敢苟同的。”


    魏廣德確實沒什麽想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因為關鍵要看嚴世番會提供什麽樣的供詞。


    雖然現在的嚴世番是罪臣,可身份特殊,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半道上,不管是對皇帝還是對其他人,都是沒法交代的,而且他的供詞不可能不交給嘉靖皇帝禦覽的。


    若是供詞中言辭不妥,就得想辦法處理掉。


    而且,因為嚴家在朝中的力量,單純的想要偷梁換柱,以假供詞湖弄皇帝,一旦事發也沒人能夠承擔嘉靖皇帝雷霆怒火。


    “裕王那也隻是無心之語,善貸不可放在心上。”


    高拱聽到魏廣德說裕王那話,笑笑隨口遮掩過去,隨即正色道:“先前,我聽裕王曾說,你一開始認為應該由廣東都司和按察使司以追捕逃犯的名義抓捕嚴世番。”


    聽到高拱這麽說,魏廣德心裏已經大致明白他打的什麽主意了,苦笑著撇撇嘴,心說已經晚了,若是徐閣老那邊把奏疏拖延上幾日,興許來得及。


    果然,接下來高拱的話就把他的想法完全暴露出來。


    “你立刻和廣東按察使司的同年聯係,請他立即簽發海捕文書,派人前往江西拿人,我也馬上去見徐閣老,讓他和廣東那邊通氣,京城這邊我們也會想法設法拖延時間,保證讓廣東方麵先拿住嚴世番,你看如何?”


    “肅卿兄,現在奏疏說不好都到了陛下麵前,現在想這些為時已晚呐。”


    魏廣德歎氣道,“就算按照你所言,廣東按察使司把人拿走,陛下也會下旨讓把嚴世番押入京城受審,畢竟是禦史上奏彈劾。”


    看到高拱緊皺眉頭,於是又說道:“為今之計,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對嚴世番的供詞我們要多加注意,絕對不能再失誤,引起陛下那邊不好的反應。”


    “你也沒有好辦法嗎?”


    高拱依舊皺眉苦惱道。


    “肅卿兄,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朝中那些複職的嚴黨中人,他們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有異動。


    以我看來,盡快確認這些人,對其中不可靠之人應該盡快安排出京,外調也好,公差也罷,總之不能留在京城,成為嚴家的一股助力。


    何況,到現在我也沒有想通,以嚴世番的聰明才智,為什麽會犯這樣的錯誤。”


    魏廣德開口說道。


    “什麽?”


    隻是,他話音落下後,高拱的反應比他預想中要激烈許多。


    “你的意思是,這是嚴世番故意為之,為的就是想讓有人告發他,好讓他重新迴到京城?”


    之前,高拱可還真沒想到過這個問題,若是嚴世番故意而為,目的就是可以堂堂正正迴到京城的話,那麻煩可就大了。


    嚴世番的才能,高拱其實也是佩服的,除了貪贓枉法外,他的智慧若是用到正途,當是內閣閣臣的有力競爭者,即便出身有瑕疵,可瑕不掩瑜。


    再說,嘉靖皇帝又不是沒有讓出身有礙的人進內閣,不過是讓他掌下翰林院就算鍍金,也算有了翰林院的出身。


    嘉靖皇帝在處理實務方麵,和嚴世番都是一樣的人。


    雖然手段或許天馬行空,但卻都能切中要害,解決問題。


    好吧,他們其實都是功利主義者,比較務實而不務虛。


    不過,這個時候的高拱卻忽然發現,貌似眼前之人,也是一個類似的人。


    這樣的人,隻能辦事兒,而絕對不能再登高位,否則有可能就是下一個嚴嵩、嚴世番。


    高拱的想法,魏廣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就算知道他也隻會嗬嗬,反正他對高拱,甚至徐階都不抱太大希望,不是一路人,相同之處隻是大家都是利己主義者。


    “他憑什麽認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甚至還有機會官複原職。”


    高拱說話的聲音帶著憤怒,或許覺得這是嚴世番對他們赤裸裸的打臉,完全看不起他們。


    嚴世番是個高傲且自負的人,當初在京城還是尚寶司少卿的時候就公開說過:“嚐謂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


    直到多年後,他已經是工部侍郎,依舊時常與人提及此事,甚為誇耀。


    畢竟那個時候,楊博已經出任一鎮總督,而陸炳更是執掌錦衣衛權侵朝野。


    這些,無不預示著他看人眼光之準。


    隻能說讀書人都自有一身傲氣,對於嚴世番的貶低和看不起,徐階、高拱等人自然是心有不服。


    用嚴世番的話來說,就是嘉靖年間最聰明的人,隻有他和當時的職方司郎中楊博、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才配合稱為嘉靖三大奇才。


    他自承沒有楊博的口才,也沒有陸炳這樣的深沉心機,但是他卻是這三個人中最厲害的一個,因為他的優點雖然沒有他們的好聽,卻是很實用——聰明。


    至於其他沒有被提及的人,自然就是蠢材了。


    短短數語發泄過後,高拱就發覺自己的失態,不自覺衝魏廣德拱拱手道:“剛才失態了,善貸不要計較。”


    魏廣德含笑點頭,不過他不知道高拱發怒的原因,倒是有些奇怪。


    “這麽看來,隻有找出嚴世番此番算計的依靠,才有可能讓他徹底失算。”


    高拱這時候又說道。


    就在剛才,他按照魏廣德所言,假設嚴世番真的是有意布局,目的就是為了重返京城的話,必然有所依仗。


    要處理嚴世番,就必須打掉他的依仗才行。


    沒了依仗,看他狂什麽狂。


    “嗬嗬.....”


    聽到高拱的話,魏廣德不由得輕笑出聲。


    明擺著的事兒,魏廣德不明白為什麽高拱會想不到。


    “善貸可是知道嚴世番的依仗?”


    聽到魏廣德的笑聲,這次高拱沒有心生不悅,而是虛心求問。


    “嚴世番和我裕王府勢成水火,就算還能逍遙,又能有幾時?”


    魏廣德沒有直接迴答高拱的提問,而是給出了反問句。


    “是的,就算他在陛下在位時還能逍遙,可一旦殿下登基,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除非他可以邁入內閣閣臣的行列,才有可能從朝堂全身而退。”


    高拱左右看看才說道。


    在大明朝,隻要邁入內閣,基本上就等於給文官上了一道護身符,免死金牌,就算犯下再大的錯,一般都隻會被勒令致仕,而不會被追究刑罰。


    畢竟不管怎麽說,內閣閣臣就是五殿大學士,那可都是全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至於夏言,是他命不好,遇到皇帝湖塗的時候辦下的湖塗事兒。


    但凡嘉靖皇帝那會兒還有一絲清明,或者身邊有人能稍微提點一句,夏言都不會被執行死刑。


    隻是可惜,那個時候皇帝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希望夏言死掉,可見他得罪的人也是不少。


    嘉靖皇帝可以辦湖塗事兒,可裕王卻不能。


    “可他很難,能官複原職就已經要感恩戴德了,就算之後服侍陛下服侍的舒心,也不過就是尚書的命。


    陛下不會給自己兒子留個不痛快的人,讓他煩心的。”


    魏廣德笑道。


    “那他依仗的是什麽?”


    既然魏廣德也認為,嚴世番不可能入閣,那他有什麽好依仗的,早晚都要被清算。


    實際上,嘉靖四十一年本就已經對嚴家進行了清算,他嚴世番隻要在民間好好享樂即可,本就撈了那麽多銀子,隻要不鬧出大動靜。


    就算裕王登基後想要舊事重提,可大明朝也是有法度的,那就是一樁舊桉不可能會做出兩個判決,屆時不管是內閣還是刑部,都不會按照裕王的意思行事。


    “湖廣,安陸。”


    魏廣德隻是低聲說道。


    “景王?”


    高拱被魏廣德一說,一下子反應過來。


    若說嚴家還能翻身的話,那就唯有景王上位一條路可走。


    可是,現在的情況下,景王還有機會嗎?


    高拱不覺得,可不得不多想一層。


    “說句不好聽的,嚴世番若是真的能打動陛下放他一馬,讓他留在京城,以他的謀劃,甚至布下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還真的防不勝防。


    都說隻有隻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魏廣德搖搖頭苦笑道:“所以,這次嚴世番迴京城,供詞不能有一點紕漏,還必須把他的罪名定死,最低也是發配瓊州,最好......。”


    魏廣德還在這裏說著話,可高拱的心此刻早就飛到湖廣安陸去了。


    等魏廣德說完話才發覺,貌似高拱有些失神的樣子。


    “肅卿兄,肅卿兄,你怎麽了.....”


    魏廣德急忙站在高拱麵前,輕聲低喚道。


    好一會兒,高拱才被魏廣德喚醒,不過他迴神後的第一句話就讓魏廣德心裏一沉,卻是不敢接話。


    “景王好像沒有子嗣。”


    這讓魏廣德怎麽接,雖然魏廣德也想讓景王斃命,可畢竟是天潢貴胃,不是他惹得起的。


    “嚴世番的依靠是景王,依靠是景王,原來如此,夠心狠的。”


    高拱卻是自顧自低聲說道。


    魏廣德看到高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幹脆轉身,看向周圍。


    他也是擔心剛才兩個人的談話被有心人偷聽了去,到時候可就不得了,把自己搭進去都有可能。


    想想,現在的皇帝可還是嘉靖,景王也是他的親兒子。


    魏廣德暗中使壞,目的就是看高拱有沒有辦法處理了景王。


    沒了景王,嚴世番還拿什麽來鬥?


    就算他真的謀害了裕王,裕王可還有子嗣,隻要嘉靖皇帝殯天,他嚴世番的日子就到頭了。


    他還拿什麽來鬥?


    沒有希望,嚴世番還有勇氣繼續鬥下去嗎?


    就算不為自己,為他嚴家,他也得扛下所有罪責。


    想到這裏,高拱心中已經有數了,知道在這次和嚴世番的交鋒中,他們該怎麽做。


    隻是,茲事體大,雖然有了頭緒,可卻不敢和他人言,還得自己好好想想,細細斟酌謀劃。


    這事兒,做下了,可就是滅九族的死罪。


    之後,兩個人都沒有多說什麽。


    高拱隨意說了幾句,魏廣德話都不接。


    其實,魏廣德也是擔心,高拱把這個事兒推給自己。


    自己提點一句,點出問題的命脈就夠了。


    至於高拱敢不敢出手,那可不是他該管的事兒。


    就算將來事發,自己大可推得幹淨。


    魏廣德之所以想到嚴世番可能是刻意迴京城,自然是因為知道嚴世番對嘉靖皇帝的了解太深了,他知道該如何打動這位爺兒。


    至於點出嚴世番迴京後會對裕王不利,其實這並不稀奇,因為陳矩那邊曾經傳過消息給他,讓他知道在陸炳弄死趙文華後,朝堂爭鬥已經打破了原來的潛規則。


    甚至,嚴世番、景王一度想要毒殺裕王的事兒。


    嚴世番要推景王上台,以目前的局勢根本不可能,唯一的機會就是裕王身死。


    】


    一旦裕王身死,一切都破局了。


    想想當初陳矩提醒自己注意飲食,魏廣德還忍不住冷汗直冒。


    自己這時候點出來,不過就是一報還一報。


    高拱接下來在裕王府的時間那是度日如年,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仔細推敲此事,真的不甘聲張。


    從裕王府夜宴散場後,魏廣德一迴到家裏,連官服都沒有換,徑直到了自己的書房。


    屏退左右後,自己親自磨墨,開始書寫家書。


    這次的事兒,在魏廣德看來,他已經做得夠多了,如果高拱還不能辦成這事兒,那才是沒天理。


    當權的玩不過下野的,繼續留在這個陣營就真沒希望了,還不如退出朝堂尋個安身之地算了。


    家書,一封自然是給南京徐邦瑞,魏廣德可是聽說嚴家在江南廣置家產,從城市裏的商鋪豪宅到城外的良田,南京、蘇州等地可都是有置業的。


    自己自然要預先告訴他一聲,看有沒有機會,事先查實一些,做一點準備總沒錯。


    另一封自然是往江西老家送,不為別的,就為九江府的那些無主之地。


    自己不提前預備,總歸會被人拿去,便宜自己總好過便宜旁人。


    那個老道,林真人,也不知道還活沒活著。


    魏廣德暗自滴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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