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穀和密雲的交界處,此地地形平緩,而一座明軍大營不久前才樹立而起。


    馬芳皺眉看著桌上由兵部送來的公文和一道旨意,他已經坐了很久,從接到命令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坐在那裏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前兩日一場大勝,馬芳還沒有等來犒勞的賞賜,沒想到卻接到要他馬上率部返迴宣府的命令。


    難道打勝仗還打出錯處來了?


    亦或者京城裏發生了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內情?


    就在此時,營帳外忽然有親兵大聲說道:“大帥,有哨探迴營,帶迴重要消息。”


    “讓他進來。”


    馬芳當即答道。


    很快,營帳帳簾被掀開,一名哨騎在親兵的陪同下走進軍帳裏,隨即半跪行禮。


    “參見大帥。”


    “起來吧,發生了什麽事兒?”


    馬芳抬手虛扶,隨即問話道。


    “稟報大帥,我等在大營以北十餘裏處發現遠方有一支人馬正在靠近,人數應在萬人以上。”


    那哨探當即答道。


    聞言,馬芳猛然間坐直身體,追問道:“可曾確定對方身份?是友軍還是敵寇?”


    北麵,上萬人的軍隊,怎麽想都不對勁。


    “天色漸晚,不靠近難以判斷對方身份,哨長讓我先迴來報信,他們晚間摸黑靠過去看看。”


    那哨探急忙答話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馬芳吩咐一聲,隨即不理會出去的兩人,而是陷入思考。


    大營北麵就是山區,那裏有什麽軍隊?


    大明在山裏是有軍隊,可都是守衛長城的衛所營兵,也不可能匯聚出上萬人的規模。


    可若是韃子,自己在這裏不會沒有接到周邊衛所的求救急報,而且大營不遠處就有密雲的烽火台,那裏今天可沒有燃放烽火。


    難道是......


    想到這裏,馬芳不由皺眉,頭不由自主看向西麵。


    他率領宣府大軍過居庸關進入京畿勤王,手上除了聖旨和兵部行文,半道上還接到宣大總督江東的命令。


    自己入北直隸都幾天了,也沒有收到江東及他親帥大同軍的消息,不會是他們跑到北麵去了吧。


    宣大兩鎮,這些年變化極大,早已是物是人非。


    原宣大總督李文進任職一年多就病倒,而最後接替他上任的又成了原宣大總督江東。


    】


    當初江東是以兵部侍郎身份臨時執掌過宣大防務,後因功升遷南京兵部尚書。


    江東的南調,當然不是要讓他養老,而是為了進一步升遷做一個過渡。


    隻是沒想到,在閩粵張璉造反後,南京兵部鎮壓不力,他因此遭到彈劾,最終被罷官閑住一段時間。


    在李文進病倒後,朝廷於是又想到了他,並把他再次召迴,遷為宣大總督一職。


    至於當初和俞大猷合作立功的劉漢也因為之後數次和韃子交戰中大敗,而被降職,現在大同總兵官叫薑應熊。


    就在馬芳緊張關注北方軍情的時候,京城,魏府裏,魏廣德也正在接見一名信使,嚴格說來他其實是馬芳的親兵。


    他就是淩晨入城送捷報的信使,不過因為兵部要詳細詢問戰果,所以整整一天他都在兵部沒有機會離開,前來魏府送信。


    要知道,他是以信使身份向京師報捷的,可不敢對外人說自己還有一層身份,要給京師裏某位大人送總兵大人的書信。


    直到這會兒,他才找到機會,以逛京城順便休息為借口,離開了兵部。


    信,自然是馬芳親手所寫,大體就是簡述此戰過程,還有就是會送三車禮物進京的消息。


    魏廣德已經看過馬芳的書信,對他在信中所說的禮物並不怎麽上心。


    這兩年,以裕王府幕僚的身份,他也收到不少禮物,他家裏的庫房都因此加蓋了一間。


    “那個董一奎打仗很厲害?”


    手裏拿著書信,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信使愣了愣,不明白魏廣德問的是他還是旁邊的那個魏府管家。


    張吉在一旁,他是知道董一奎這個人,董一元的兄長嘛,還往府裏送過東西。


    可老爺問的是這個人打仗厲不厲害,他哪裏知道,問送過什麽禮物的話,他還能大概說出點什麽,雖然記不太清楚,可大概還是能說出來的。


    念頭及此,他轉頭看向一旁愣在那裏的信使就說道:“問你呢?”


    自己不知道,可不就是問這個宣府的人嗎?


    “哦,哦,是。”


    那信使被張吉一提醒,這才反應過來,隨即低頭想了想才說道:“在宣府,要說打仗,那肯定還是我家將軍最厲害。


    不過這個董一奎平日裏和我家將軍走得近,命令都能完成。


    他率軍和韃子打的幾仗也是互有勝負,也算宣府能打的將軍了。”


    “他現在是參將還是副總兵?”


    魏廣德笑笑,隨即又問道。


    “一直說要升宣府東路的分守副總兵,也實際承擔這份職責,不過好像兵部正式任命一直沒有下來。”


    那信使不愧是馬芳身邊的親兵,對宣府高層的內情也是知道的不少,對魏廣德提出來的問題都還能答得上話來。


    “張吉,給他銀子,派人送他迴去休息。”


    魏廣德吩咐道:“明早我派人給你送封信,你給馬將軍帶迴去。”


    “是,大人。”


    那信使急忙躬身抱拳答道。


    揮揮手,看著張吉把人帶出屋去,魏廣德這才拿出一張信紙,提筆開始寫起來。


    ......


    太陽西斜,天色馬上就要暗下來了,白天車水馬龍的京城各大城門此時就冷清了許多。


    進城的和出城的,早就打這裏經過,絕不會等著城門關閉的時候才急匆匆進出。


    很快京城城門就要關閉了,屆時巡城禦史就是繞城走一圈,收走所有城門的鑰匙。


    而後不久,京城就會在夜幕下開始夜禁。


    百姓,大多都會在這時候先迴到各自家中,吃晚飯,睡覺,或者做點運動。


    “嘎吱吱.....”


    厚重城門在守門軍卒的推動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在遠處,一匹快馬正在奔來。


    遠遠的,看到城門處已經在關閉城門,馬上軍卒也是心急,連忙揮出幾馬鞭,催促胯下戰馬本就不慢的速度裏又硬生生提高了些許。


    “噠噠噠......”


    馬蹄聲漸響,關門軍卒不由得停下手裏動作,看了過去。


    城門,早關和晚關一會兒沒事兒,可要是惹到要急著進城的大人物就有些麻煩了,特別是看著你們關城門的時候。


    就算別人不是你上司,不能直接管你,可京城裏的關係,盤根錯節,弄不好明日就有上官過來找茬。


    對上普通百姓,他們看心情,能給方便就給方便,對上有馬騎的,最好還是讓人家先過了城門再說。


    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給人方便自己方便。”


    快馬即將接近城門的時候,軍卒們就看出來了,馬上的不是公子哥,倒是明軍傳令兵的穿戴,就在這時,那馬上之人已經高聲喊道:“緊急軍報,速速打開城門。”


    城門隻關了大半,中間倒是留有縫,可以過人。


    不過這馬的速度有點快,看樣子也沒有降低速度的意思。


    沒辦法,幾個軍卒隻得又推開城門,讓縫隙擴大一些,方便快馬過去。


    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城門關了就關了,自然有程序應對這些信使。


    可這城門沒有關,又是緊急軍情,自然是不能耽擱的。


    快馬一陣風似的穿過城門,所過之處刮起一陣小風吹在幾個守門軍卒臉上。


    “特麽的,趕著投胎。”


    年輕的一個士卒不滿的罵道。


    “別罵了,省點力氣吧,快關門。”


    “北麵來的,不會又出事兒了吧。”


    旁邊幾個人七嘴八舌說著話,手上動作卻是不慢。


    “嘎吱吱.....彤彤”兩聲,城門被關上了。


    西苑,永壽宮。


    “高忠還沒有來?”


    這個點,是司禮監送內閣奏疏過來處理的時候,不過今日高忠那邊卻遲遲沒有求見。


    “皇爺,怕是內閣事務繁忙,要耽擱一會兒吧。”


    一邊的黃錦急忙陪笑道。


    “那你把這兩天廠衛送來的條子拿過來,朕要看看。”


    嘉靖皇帝漫不經心的說道。


    “是,皇爺。”


    黃錦答應一聲,快步到了殿門前吩咐一聲,沒一會兒就有小內侍取來一個盒子,盒子上還上著鎖。


    黃錦接過盒子檢查了一下,這才端著進了殿內,放到禦書桉上,又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把小銅鎖打開。


    此時,西苑無逸殿,剛剛入宮的兵部尚書楊博截住正要往外走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高忠。


    “高公公留步,我這裏還有一份緊急軍情要送交陛下禦覽。”


    “緊急軍情?好事兒,壞事兒?”


    聽到緊急軍情,高忠就覺得眼皮子直跳。


    好事兒就算了,皇爺看著高興,說不好還會賞他們,可要是壞消息......


    “好消息,是好消息。”


    楊博老臉上浮出笑容答道。


    兩人的對話,自然驚動了裏麵的徐階、袁煒。


    此時,無逸殿裏隻剩下入直西苑的兩位大學士,他們剛剛做完手頭的工作,正在喝茶,晚點就要吃飯休息了。


    聽到殿門外的聲音,兩人都齊齊看過去,隨即就看到楊博和高忠進來。


    “這是宣大總督江東的戰報,二位閣老請看看吧。”


    說話間,楊博從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遞了過去.....


    嘉靖皇帝剛剛翻看完廠衛送來的條子,這是他了解京城內外發生大小事情的途徑。


    “這兩日的條子,都在這裏了?”


    放下條子,開口問道。


    “皇爺,都在這裏了。”


    一旁的黃錦急忙答道。


    “嗯。”


    嘉靖皇帝答應一聲,隻是不經意,深深看了眼旁邊躬身的黃錦,也沒再多說什麽。


    無逸殿裏,高忠已經帶著今日的奏疏離開,前往永壽宮。


    楊博看了眼徐階,又看看袁煒,這才開口問道:“不知閣老,刑部上奏的奏陳可曾看過了。”


    徐階沒答話,袁煒也隻是點點頭。


    他們也知道,楊博為什麽對那份奏疏上心。


    揣摩上意罷了,至於最後怎麽處理,到時候看皇帝的批示來。


    先奏請把楊選、徐紳等人下獄再說。


    楊博雖然沒有等來迴答,可看到袁煒點頭,就大體知道內閣的票擬內容,也放了心。


    隨即,閑聊幾句就告辭離開。


    “皇爺,外麵高公公求見。”


    讓黃錦收起盒子,就有內侍進殿稟報。


    “然他進來吧。”


    嘉靖皇帝低聲說道。


    隨即,內侍出門,不多時就把高忠帶了進來,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個捧慢奏疏的小內侍。


    “可有緊急奏疏要處理?”


    旁邊的黃錦開口問道。


    這也是規矩,有緊急事務要處理,都是單獨優先拿出來,有皇帝親批。


    畢竟皇帝不一定有閑心把所有奏疏都看一遍,現在陛下在場,肯定就要把重要的事兒先辦了。


    “宣大總督有緊急軍情上奏,自入援以來,麾下大同總兵薑應熊、副總兵麻祿而下自長城入援,匯同古北參將郭琥於鴿子洞與敵交戰。


    薑、麻等將預伏火器待之,加以擂木滾石,虜被焚擊頗有死者,乃別取道龍王峪、磚窯兒等處遠遁。


    仰仗陛下垂佑及諸將戮力,前後斬虜首二百九十九級,特請報捷以聞。”


    高忠急忙把先前看到的,楊博專門送進宮來的捷報大致說了一遍,隨即從身後一內侍手裏拿過麵上的一份奏疏,躬身遞送上前。


    嘉靖皇帝接過高忠遞來的戰報,低頭仔細看了一遍,不禁喃喃道:“都說宣大出良將,果非虛言。”


    隨後又看了眼內閣票擬,奏疏遞迴高忠手中時就澹澹說道:“召江東迴京,會同兵部一起為有功將士敘功。”


    這話,是票擬上沒有的,但高忠知道是什麽意思,這就是批紅。


    “遵旨。”


    高忠答應一聲,隨即在旁邊書桉上提筆,快速寫下嘉靖皇帝的批示。


    “刑部會同都察院、大理寺有奏......”


    寫完江東捷報的批紅,高忠又拿起一份奏疏遞了上去,嘴裏說道。


    “楊選、徐紳、馮詔.....”


    嘉靖皇帝低頭看完刑部尚書黃光升的奏疏,嘴裏喃喃道。


    楊選,是他欽定要辦的大臣,這次過失太大了,必須有足夠分量的人出來背鍋。


    至於徐紳、馮詔等人,還有兵備道盧鎰等人,皆是守備不力之罪,不過還要拿人下獄,審問後才能治罪。


    “高忠,你告訴黃光升,重點查實楊選通敵之事。”


    嘉靖皇帝麵無表情的說道,隨即把奏疏丟到禦書桉上,“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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