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北德勝門內外,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雖然已是下午,可這裏依舊熱鬧異常,概因為早上進城做工的要趁著太陽下山前出城迴家。


    幾個守門的軍卒懷中抱著大槍倚在城門裏,也隻有這裏才稍微暖和一些。


    “噠噠噠.....”


    一串馬蹄聲響起,遠處一名身穿紅色號衣,後背令旗的傳令兵騎馬奔來,進了城門後對著守門官吼道:“封閉城門,大軍進城。”


    傳完命令,傳令兵就撥馬穿城而過,往城裏跑去。


    收到命令,之前慵懶的守門官一改疲態,起身連拖帶拽把手下士兵派出去,堵住城門兩頭不準行人通過。


    很快,德勝門內外,大街兩側就擠滿了要過城門的百姓和車輛,可是他們也知道好歹,並沒有把大路完全堵死,留出中間一條通道來。


    “噠噠噠......”


    隨著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響起,堵在城門外的百姓迴頭看去,遠處京營的營門此時已經完全打開,正有無數騎兵自軍營中衝出,向著德勝門下衝來。


    數百名騎兵過後,又有一個個步卒隊列出現,手中長槍向前斜舉跟隨而來。


    大軍進城。


    之前還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封門的百姓這個時候也明白過來。


    北京城,天子腳下,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人多一些見識,一看這場麵就知道城裏怕是出事了,否則京營士卒怎麽會進城。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外敵,不過之前市井可沒有傳言北邊韃子打進長城了,京營的動向就很值得玩味。


    而在京營動起來的時候,錦衣衛、禁軍早已出動,左都督朱希孝親自帶隊都了西苑大門外,不過內這裏守衛的軍卒攔了下來,即便知道他的身份,可後麵如此之多的士卒,此時守衛西苑的守將還是心驚膽戰召集隊伍攔著大門裏。


    而那些宦官,這會兒早就被嚇得躲進大門兩邊的房子裏不敢出來,隻能透過窗戶、門縫往外偷瞧,嘴裏還在不住議論,是不是有人造反了。


    “本官左都督朱希孝,奉皇命入駐西苑,爾等速整隊迴營。”


    朱希孝自然不會讓隊伍擺開戰鬥隊形,依舊是行軍隊列的樣子,在麵對西苑值守官的時候,從懷中摸出嘉靖皇帝的金劍。


    “都督請稍等,末將未接到命令。”


    那值守官上前,雙手從朱希孝手中接過金劍眼看,確認真偽後又雙手奉還,退迴去快速召集隊伍移到一邊。


    而這時候,西苑內才有太監氣喘籲籲跑出去找到值守官說話。


    這個太監是這群守門宦官的頭領,剛才看情況不對,讓手下在這裏攔住人,自己跑進去通報。


    這些宦官之前沒有接到黃錦的命令,當然不是他忘記的緣故。


    現在情況緊急,嘉靖皇帝已經昏迷,黃錦擔心向外傳達消息會走漏,所以除了派人封鎖玉熙宮和送信外,再未對外透露分毫。


    更何況有嘉靖皇帝金劍在手,如果朱希孝他們還不能執行皇命,那能力就值得考量了。


    值守官在驗看過朱希孝手中金劍後本就要執行他的命令,現在宮裏也終於傳出消息,自然再無半點懷疑,帶隊出了西苑大門先讓到一邊,讓朱希孝的人馬進入西苑布防,之後自己才帶隊返迴禦馬監。


    “大人,宮裏發生什麽事兒了,怎麽忽然換防?”


    隻是走在路上,副將有些不解的說道。


    “誰知道呢,朱都督手裏有天子劍,張公公也說了,讓我們按照朱都督的命令行事。”


    那守將沒好氣的說道,其實他也好奇的很,這次換防很是莫名其妙。


    紫禁城的情況和西苑類似,朱希忠接管防務也沒用什麽功夫,在拿出天子金劍後馬上就被執行下去。


    這麽大的動靜,瞬間就在內閣和朝廷各衙門裏傳開了。


    徐階聽說西苑和紫禁城忽然換防,由朱希忠和朱希孝兩兄弟接管就是心裏一驚,來不及叫上袁煒就先匆匆進了嚴嵩值房。


    此時,嚴嵩值房裏還有一個他的書吏在裏麵,顯然也是發現情況不對前來報信的。


    兩人聚在一起議論起來。


    都是為官多年的老狐狸,可是這樣的情況也是第一次見。


    朱希忠和朱希孝能夠輕易控製禁中,如果沒有嘉靖皇帝的命令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可是他們離開玉熙宮才多久?


    半個時辰前。


    “今日見陛下,我就覺得他臉色和往常比,有些蒼白,你說.....”


    徐階這時候小心的猜測道。


    “我也由此發現,可是當時你我在場,陛下哪裏有什麽不適?”


    嚴嵩也是皺眉,“當時我還以為是那日受了驚嚇的緣故,緩幾日就好了。”


    “那你、我是否要再次入西苑一趟?”


    徐階又說道。


    正這時,袁煒也聽到消息跑到嚴嵩值房來打探消息。


    他剛入閣,不知道消息還算正常,他以為嚴嵩和徐階剛從西苑歸來,多多少少應該知道些什麽,進門就問道:“首輔大人,徐次輔,今日這是怎麽迴事兒?”


    而在裕王府中,消息自然也第一時間被傳了進來。


    “什麽,你說朱希孝帶兵圍住了西苑?”


    魏廣德聽到消息,霍然起身,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兵圍禁中,這是要造反嗎?


    “成國公朱希忠也已經控製了皇城,現在和裏麵也聯係不上,不知道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傳遞消息的內侍此時有些心驚膽戰的說道。


    今天帶迴來的消息太嚇人了,就算是他,在看到那場麵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


    “李公公,宮裏有來人嗎?”


    這時候,張居正忽然問道。


    “沒有啊。”


    張居正這一問,屋裏人的視線全部都投到李芳身上,李芳急忙上前半步答道。


    “沒有?”


    張居正這會兒也是緊皺雙眉,事態實在不尋常。


    “各位先生,你們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孤該做什麽?”


    裕王這會兒有些急不可耐開口道。


    “先讓人聯係下肅卿吧,看他那裏有消息沒?”


    殷士譫開口道。


    高拱是裕王府出去的人中,官職最高的,要搞清楚今日的事兒,自然也隻有讓他去打聽清楚。


    “高大人那裏怕是也沒什麽消息,否則這麽大的事兒,他不可能不事先知會我們一聲。”


    魏廣德搖頭說道。


    雖然不知道大明朝在嘉靖時期是否鬧出過政變,可是他印象裏好像到崇禎的時候都還有成國公在,應該不是造反才對,否則老朱家絕對不可能留下他家的爵位。


    “那我們該做什麽?”


    裕王有些焦急的看向魏廣德,他知道魏廣德速來有辦法,以往遇到棘手之事也多是魏廣德出招化解,而且當初高拱還在王府時就曾想把他拉進裕王府充講官,就是看重他能出主意這點。


    魏廣德站起身,先是對裕王說道:“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還是要盡量搞清楚狀況為好。”


    在裕王點頭的時候,魏廣德又對他身旁的李芳說道:“王府後院的事兒就全拜托李公公了,現在起,王府內所有的太監內侍集合起來護衛後院,還要四處巡邏,防備有宵小之輩潛入王府。”


    說道這裏,魏廣德環視了屋內眾人才又繼續說道:“至於王府護衛,全部集中在前院集合,除側門外,其他門庭嚴禁打開。”


    “嗯,也隻能這樣。”


    殷士譫點頭同意道。


    而張居正也是微微頷首,隨即又說道:“在情況沒搞清楚前,我們最好還在暫住在這個小院子裏,就先別迴家了,各自給家人說一聲。”


    他們這些王府屬官,說到底都還兼著裕王智囊的角色。


    現在情況特殊,若是還按照坐衙的時間上下班打卡,真有急事兒時怕就來不及招人相詢了。


    “正該如此。”


    唐汝輯這時候也點頭說道。


    不管在王府受不受待見,至少他還是王府講官,是裕王府的人,唐汝輯這個時候也隻能跟著殷士譫、魏廣德等人同進退。


    而且,入裕王府後,裕王對他還是很尊敬的,而其他人雖然偶爾表露出提防之意,可表麵工作做的也還好,大家平日還是相談甚歡的樣子。


    “殿下稍坐,我等先去片刻,安排下家裏人。”


    魏廣德這時候沒有坐迴位置,而是對裕王抱拳道。


    “好。”


    裕王點頭笑道。


    有這話,殷士譫等人也紛紛起身往外走去。


    “李芳,你也下去安排下後院的事兒。”


    裕王這時候開口對身旁的李芳說道。


    李芳也是一抱拳就匆匆出了屋子,正看見魏廣德等人各自逮著一個小內侍吩咐,他衝著幾人笑笑就要出院子去後麵,不想卻被魏廣德一把抓住手臂。


    李芳狐疑,迴頭看過去正要出聲詢問,就看見魏廣德衝他眨眨眼。


    李芳當然不明白魏廣德這動作的意思,不過也明白魏廣德似乎還有話和他說,所以就幹脆站在一邊。


    魏廣德隻是讓內侍出去叫他的馬夫進來,還說帶什麽東西,沒兩句話就吩咐完了,那小內侍自然是領命出去了,他這才拉著李芳的袖子往前又走。


    出了書房這個院子,走不多遠才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對李芳說道:“李公公,宮裏的消息我估計是打探不出來,所以咱們也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去安排後院的時候,悄悄安排得力人手在王府內和城裏幾處地方藏下一些馬匹,以備萬一。”


    “準備馬匹?哦,我明白了,好。”


    李芳聽到魏廣德拉住他是說這事兒,也瞬間領悟過來,點點頭。


    這就是留下後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找不到馬匹帶足。


    他們這是不知道京營已經封鎖了北京城各處城門,雖然不是徹底封城,斷絕京師內外的聯係,可要想飛馬衝出城去,那首先就得有運氣,保佑人和馬可以從槍林箭雨中無損而過。


    和李芳說完話,魏廣德就迴到了他們那個院子,不多時馬夫李三和那個小內侍就抬著一個長條箱子進來。


    】


    沒來得及打開箱子,魏廣德就吩咐李三道:“你馬上駕車迴家報信,就說這倆日我不迴去,讓家丁都打起精神來,護好宅子的周全。


    另外,你叫張吉,選幾個人帶上全部裝備到王府來。”


    “是,老爺。”


    李三答應一聲,轉身就出了裕王府,駕馬車迴魏府報信去了。


    到這個時候,裕王府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已經開始著手做一些防備。


    魏廣德讓人把箱子抬進屋裏,在裕王驚奇的目光中,魏廣德蹲在箱子前,用隨身帶的鑰匙開鎖,打開蓋子。


    看到裏麵的東西,本來還坐在位置上的裕王瞬間不澹定起來,起身就走到箱子旁邊,也學著魏廣德的樣子蹲在那裏,還伸手去觸摸箱子裏的東西。


    “善貸,你這東西.....”


    張居正和殷士譫也吩咐好事兒,早就迴屋來,這時候看到箱子裏的東西張居正就開口。


    “宣府那邊的用過的。”


    魏廣德隻是笑笑答道。


    箱子裏是一套完整的山文甲和一件明軍標準的鴛鴦戰襖,還有一支很長的鳥銃和配套的藥壺。


    火器、弩、甲、大纛旗幟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朝廷命令嚴禁私藏之物,即便是裕王府裏,裕王自己也沒有鎧甲,而王府護衛身上的甲胃也是樣子貨,其實屬於布麵甲,和鴛鴦戰襖差不多的。


    這還是裕王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鐵甲,所以興趣很大,不斷在戰甲上下撫摸。


    魏廣德倒沒有打算現在就披甲,畢竟情況不明,他開箱子隻是要檢查下鳥銃,順便把藥失裝好。


    看到裕王這麽感興趣,魏廣德取出鳥銃後就沒有關上箱子,而是任由裕王去看。


    不過在裕王開始檢查鳥銃準備上藥的時候,裕王的注意力又被魏廣德手中的鳥銃吸引過來,就這麽直勾勾盯著魏廣德手中的鳥銃。


    而這個時候的屋裏,除了張居正外,殷士譫和唐汝輯也都和裕王差不多的表情。


    張居正不好奇,自然也是和他出身有關係。


    老張家早就分家,他所屬一房並沒有繼承世襲武職,不過在江陵,張居正名聲還是很大,畢竟是翰林,所以他接觸衛所時就見過鳥銃,這會兒倒是沒那麽好奇。


    魏廣德邊弄邊給裕王他們講解,其實現在的火器是真的簡單,就看了一下,裕王就搞明白怎麽使用了。


    “嘩啦。”


    屋門處忽然一聲響,門簾被拉開,李芳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京營大軍入城,已經封鎖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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