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廣德所見,按照太祖的設計,其商稅實際是通過牙行收取,現如今牙行卻利用和官府之間的關係,對來往客商進行盤剝,而所得之利多半未入國庫。”


    明朝對於商業稅收的征收,首先就是運輸貨品稅和庫房存儲稅等。


    工稅是采礦業、造船業、軍工、織造、窯冶、燒造、造紙等手工業,各地貨商的貨物在“塌房”進行儲存時,收取稅錢三十分之一,中介費三十分之一,存儲費三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分之一。


    “塌房”,其實就是官府經營的“官牙”,也就是官店,朱元璋時期為保證商品流通避免無序堆放而修建的店麵,經營者即為牙行。


    除此外,還有私人牙行,他們需要按時向官府繳稅獲得牙貼,否則即為“無證經營”。


    “通州五十餘家牙行,每年繳稅銀四千餘兩,這僅是一地.”


    魏廣德還在那裏侃侃而談,而裕王也大致摸清楚魏廣德的意思。


    要想收商稅,那就從牙行入手,整頓牙行,而要快速獲得銀錢,則可定一港口進行海貿。


    整頓牙行曠日持久,不過卻可以收到大量商稅,畢竟商品是需要流通的,而牙行掌握著流通渠道,隻是這行水很深。


    簡單點說,短期內要增加國庫收入就是隻有開海一途,定一個港口進行海貿並以此收稅,這是魏廣德參考後世“特區”搞出來的試驗田。


    “你先前說的那個廣州和泉州,如果要孤來做出一個選擇的話,你覺得那裏最好?”


    裕王開口問道。


    魏廣德以為裕王會選擇更有利於大明長期利益的整頓牙行著手,沒想到裕王還是希望解決短期內財政緊張的問題。


    他收住之前的話頭,隻好說道:“選擇那裏通商,這就需要看殿下想要的目的。”


    “我記得你當初說過,如果給那些海商一條活路,他們就不會再去做倭寇,為禍地方了,是吧?”


    裕王問道。


    “是的,倭寇大多其實是海商,現在加入倭寇的則大多是海邊無以為計之人,他們不能靠海吃海,就隻能投倭寇。”


    魏廣德答道。


    “給他們選擇,經商而不做倭寇,他們會願意?”


    裕王問道。


    “隻能堵住後來人,已經落草的隻能剿殺,一個不留。”


    魏廣德答得很幹脆,已經成為倭寇的,手上沾血,就算他們想洗白也很難。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們做倭寇殺了明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善貸,此事伱多費點心。”


    裕王忽然開口說道:“你父親曾去浙江剿倭,你和俞大猷相熟,不妨多問問他們,那些倭寇多是哪兒人?”


    “殿下的意思是”


    “銀子要賺,不過這是次要的,主要還是解決倭寇為禍之事,如果放開一處口岸可以讓海民不再去做那倭寇,也是功德無量之事。”


    對裕王來說,解決倭患確實比解決銀子短缺更加要緊。


    現在是他老爹在頭疼,以後就是他,現在不過是未雨綢繆。


    而在裕王的話裏,其實也透露了他的態度,他同意開放一處港口給海商,而且地點都有了大致方向。


    哪裏倭寇多就去哪裏開港,目的自然就是讓這些人別去幹海盜了,老老實實做海貿生意得了。


    不過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簡單籠統了點,裕王繼續又說道:“選定地方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來,認真找。


    而且開海禁這事兒,要謀定而後動,絕不能給人串聯反對的機會,否則必前功盡棄,步當年人的後塵。”


    裕王這會兒腦子有點亂,不知怎麽滴,他本來隻是想找魏廣德尋求一個強軍的法子,沒想到最後說道銀子上麵來了。


    雖然,好像,解決了銀子短缺問題就可以提高明軍的戰力,可是魏廣德想要的不管是通商收關稅還是整頓牙行,他都感覺很麻煩。


    牙行,魏廣德自己都說了,其中水很深,推行下去可能會阻力重重,他本身也是個怕麻煩的主兒,真不想趟這趟渾水。


    至於開放個口岸通商,想到這裏,裕王就想到之前魏廣德曾提到的倭寇問題,不少沿海之人為了活路,鋌而走險加入海盜,其本質不過就是想要把大明的產品賣出去賺錢過活。


    海商變倭寇,這個不止魏廣德這麽說,高拱、殷士譫他們也曾提到過,隻不過對策就是剿,殺光他們,而魏廣德則提出允許他們出海經商,給他們一條活路,不僅可以增加朝廷稅收,還能解除倭患,相應的南方加派也可以停了,軍餉開支削減。


    相應的,裕王現在更傾向於魏廣德的提案,讓他們出去賣大明商品過活,還能幫朝廷賺銀子,又解決倭患,削減軍費開支,這好處太多了。


    可難度和之前那個也小不了太多,畢竟確實有點違祖製。


    開海,裕王也知道此事可不是當下魏廣德首倡,以前就有不少人提過,無一例外全部被否。


    阻力雖然大,但是想來也不會超過整頓牙行吧?


    畢竟,按照魏廣德的說法,反對開海的其實是沿海的官宦之家,至於證據,魏廣德直接把倭患起始那件案子搬出來了,正是餘姚謝家勾接倭寇走私商品,結果分贓不均而被滅滿門。


    餘姚謝家,弘治朝的內閣大學士家族啊。


    有了魏廣德這個提醒,裕王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以前那些提出開海的官員最後結局會那麽慘。


    而整頓牙行,可就是和整個大明官場,特別是中下層為敵,這是動了他們的利益,還有那些被祖先賞賜出去的稅課司,河泊所一類的收稅機構,要不要從藩王手裏收迴來也是個難題。


    總之,在裕王看來,整頓牙行貌似確實可以徹底解決大明財政困窘的難題,可麻煩事兒太多了。


    看來,要想重現宋朝那種歲入,是真不容易。


    “今日所議之事,不急,我們還有時間,不過該打聽的還得打聽清楚。”


    裕王這時候對魏廣德說道。


    “是。”


    魏廣德起身恭敬道。


    這算是得了裕王的密令了,打探消息,為裕王上台後開海做準備。


    “到時候,你把打聽到的消息寫下來,還有籌劃大致怎麽做,單獨交給我。”


    裕王這時候也顯得很謹慎,畢竟事關開海。


    “我現在還有點不大懂,既然太祖定製‘片板不得下海’,那成祖怎麽就.”


    裕王這時候又說道。


    “殿下,太祖所定之製,並非不許海貿,而是要圍剿張士誠等人殘部,所以在當時禁止明人私自出海,就是要防止他們借此和逆賊聯係。


    另外,當初我大明初立,周邊藩國並不知曉,倭寇那會兒來我大明騷擾還以為依舊是蒙元,至於胡惟庸案中所稱通倭之事,可能並不為真,畢竟真要作亂哪裏需要聯係倭寇”


    一開始,裕王還頻頻點頭,很認可魏廣德的話,可聽到魏廣德說起太祖定下的胡惟庸案則略微變色,隨即就搖頭。


    魏廣德一看也知道自己失言,急忙閉嘴。


    “這麽說來,禁海令確實是我等誤讀,也隻有成祖才明白太祖的心意,所以派人南下西洋。”


    裕王這時候開口說道。


    “正是如此。”


    魏廣德急忙點頭附和。


    這邊商定,裕王叫迴李芳,問起張居正之事。


    “殿下,張大人還沒迴來,看樣子又是白跑一趟。”


    李芳在一邊答道。


    作為一直呆在裕王身邊的老人,今日裕王和魏廣德談話居然把他叫到外麵去看門,他們談了些什麽,李芳還真有些好奇。


    不過,宮裏人還是知道好歹。


    裕王叫他出去,自然是不想他知道太多,所以雖然好奇,卻沒有打探的心思。


    “算了,如果張大人空手而迴也別說什麽,想來各衙門也是如此,還得理解戶部難處。”


    裕王說道,又想到王府開支,雖然有點肉疼,但還是又開口道:“至於開支這塊,要是戶部那邊真一時拿不到銀子,就先從內庫裏支用著,等戶部的銀子到了再補上。”


    “是,殿下。”


    李芳答道。


    坐了一會兒,裕王起身迴了內院,魏廣德又繼續看書,又是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去,張居正才從戶部返迴。


    和裕王猜測的無差,張居正還真是空手而迴。


    “殿下說了,大家要理解戶部。”


    魏廣德聽了張居正的講述後,笑著說道。


    “戶部其實有錢,就是都有用途,不願意改動,其實京官俸祿本來很快就能發了,隻等雲南銅料運到,可惜又被陛下截了去。”


    張居正歎息道。


    “怎麽迴事兒?”


    魏廣德好奇問道。


    “戶部以前的存銀支給景王就藩儀式了,本來計劃雲南銅料進京就可以有錢了,可運輸途中一耽擱,才導致這一個月沒發下俸祿。


    眼看著銅料馬上要進京,陛下那邊又說內廷無錢,要提走,邊鎮的軍餉不敢動,隻能是再壓我們的俸祿了。”


    張居正說道:“我今日剛去,高尚書就被通知去了西苑,我也是這時才知道此事,昨日陛下下條子到戶部要銀子,被高尚書擋下來,今日就被召進西苑覲見。”


    “有迴音了?”


    魏廣德點點頭,朝廷沒錢,內廷也沒錢,高耀這個尚書當得難啊。


    “陛下強要了銀錢,就是我們的俸祿,嗬嗬.”


    張居正說著就是一通苦笑。


    “對了,今日和高尚書懟上的新任禮部尚書袁煒袁大人,聽說過去都是嚴閣老勸說籌劃這類事兒,陛下目光如炬啊!”


    張居正想起聽到高耀在值房裏罵人的話,心裏就可樂,這會兒說出來讓魏廣德也知道,還加上一句感歎。


    “還真是目光如炬,若是讓高大人出任禮部尚書,這時候怕就是站出來支持高尚書了。”


    魏廣德覺得有意思,也笑道。


    “應該會如此,怪不得會讓袁大人上位,陛下還高瞻遠矚。”


    高拱雖然圓滑,那是做人的態度,處事上原則性很強,絕對不會因為皇帝的提拔就一味答應奉承。


    “高尚書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這一罵,京城的官員們罵人的槍口就對準袁尚書,而不是他了。”


    魏廣德忽然覺得,高耀在值房裏罵人,怕也不是真的生氣,他肯定知道外麵不少人上戶部要銀子。


    故意的。


    聞言,張居正一怔,隨即若有所悟,點點頭道:“當是如此。”


    “對了,今晚叔大兄有約嗎?我老家有商人來京城,順道帶了不少家鄉特產封缸酒,不若今晚到我家坐坐,品品。”


    魏廣德又笑道,東西確實前兩天送來的,今晚魏廣德還邀請了一些好友一起,看到張居正,想到他身後的老師。


    若是要讓勞堪他們在京城裏一步一步升遷的話,怕是曠日持久,可若是到地方上走一圈,那升官速度才能快起來。


    讓他們得到張居正的好感,以後地方上有了好官職,也好幫忙在次輔徐階那裏說上兩句,那就事半功倍了。


    “哦,有好酒,那感情好,一會兒一起走。”


    張居正當即答應下裏,約好下值一起去魏廣德家裏吃酒。


    就在這時,院門處忽然跑進來一個內侍,慌慌張張的直奔他們所在的屋子。


    “張先生、魏先生,剛剛傳來的消息,都察院左都禦史周延死了。”


    那內侍站在門口,小聲對著屋裏說道。


    “什麽?你進來說,什麽時候的事兒?”


    張居正聞言就霍然起身,對門外內侍說道。


    “是。”


    那內侍答應一聲,這才進屋對魏廣德和張居正施禮後道:“就半個時辰前的事兒,周府已經派人去宮裏和都察院了。”


    “得去和裕王說一聲,今晚的酒席也隻能推遲了。”


    魏廣德這會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起身對張居正說道:“周大人是我江西老鄉,按情按理我都得過去一趟。”


    周延也算魏廣德的上司,畢竟是都察院的人,而且或許是因為老鄉的緣故,魏廣德在都察院混的還不錯。


    要知道,除非外放,京官裏兼職都察院職務的還真不多,周延完全可以奏請收了魏廣德都察院禦史的官職。


    當初魏廣德加都察院職銜,也是嘉靖皇帝要他去查東西,為了方便行事加上去了,或許之後皇帝也忘記這事兒。


    周延身體不好,魏廣德當然知道,還親自送過一支三百年的人參過去。


    “走吧,去見裕王。”


    張居正點點頭,左都禦史死了,裕王府也是要有表示的,先通知裕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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