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上天卷顧,向嘉靖皇帝示警福建匪患的消息逐漸在坊間流傳開來。


    為此,嘉靖皇帝單獨召見了兵部尚書楊博,詢問福建剿賊方略。


    因為之前已經把剿滅福建反賊的任務交給了剿倭總督胡宗憲承擔,所以楊博在嘉靖皇帝麵前並沒有提出具體計劃,而是是等待浙江胡宗憲方麵的奏報。


    對於張璉,嘉靖皇帝其實並不怎麽上心,如果不是方士們口口聲聲稱此次天象可能和福建叛亂有關,嘉靖皇帝都打算直接丟給朝臣去處理。


    現在聽到楊博的對答,想想也是,剛下旨沒多長時間給胡宗憲剿賊,如果現在馬上就收迴旨意,顯得在處理朝政上有些兒戲了。


    隨著景王離京,禮部的差事也暫時鬆懈了下來。


    不過,當吳山再次把一本奏疏送進內閣後,滿朝大臣都為之大嘩。


    吳山所奏自然還是關於日食之事,依舊是堅持維護祖製,對日食行救護之事,陛下也應按照祖製執行。


    上次吳山上奏,已經弄得嘉靖皇帝大為不滿,雖然在李東華彈劾吳山後,吳山都沒來得及避嫌迴家,西苑就把奏疏給批紅發了下來,對吳山的處罰很輕,看似僅僅是一次警告。


    吳山不懂厲害嗎?


    當然不是。


    這次促使吳山再次上本重提日食,他也是覺得自己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甚至有滿朝皆是蠅營狗苟、阿諛奉承之輩的感覺。


    前幾日,他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景王就藩儀式中,沒有注意到內廷的消息。


    嘉靖皇帝以受上天卷顧的理由,書寫了謝表,供奉於西苑內大光明殿中。


    嚴世番想到之前,嘉靖皇帝曾經曉諭內閣,令百官朝賀,立即組織嚴係官員上賀表,這些賀表都被嘉靖皇帝坦然受之。


    在看明白嘉靖皇帝心意後,滿朝其他大臣那裏還顧得了其他,於是也是紛紛上表朝賀皇帝得天卷顧。


    對原本可疑的“當食不食”進行朝賀,這個被成祖嚴斥、英宗婉拒的虛偽儀式,在世宗這裏竟堂而皇之地舉行,做為禮部尚書的吳山那裏能忍。


    成祖英宗時期,就曾有官員因為出現遮掩度很低的日月食或者因天氣原因無法觀察到的日月食而提出應慶賀“當食不食”,但無不是遭到當時皇帝的拒絕,相反他們都按照救護禮儀行事,著素服,不禦正殿,於偏殿修事。


    到了自己當任禮部尚書的時候,明明出現日食卻因所謂“當食不食”而慶賀,吳山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這次日食因之前欽天監沒有及時預測到,導致禮部未完成救護儀式布置,隻有禮部官員在吳山的帶領下匆匆向日行禮鞠躬,已經讓他這個禮部尚書感覺麵上無光。


    按照明會典的要求,明朝對日月食的救護儀式是非常詳盡的。


    “前期,結彩於禮部儀門及正堂。設香桉於露台上向日。設金鼓於儀門內兩傍,設樂人於露台下,設各官拜位於露台上下,俱向日立。至期,欽天監官報日初食,百官具朝服,典儀唱班齊,讚禮唱鞠躬。樂作,四拜,興,平身。樂止,跪。執事捧鼓詣班首前,班首擊鼓三聲,眾鼓齊鳴。候欽天監官報複圓,讚禮唱鞠躬。樂作,四拜,平身。樂止,禮畢。


    月食儀同前,但百官青衣角帶,於中軍都督府救護。”


    雖然大部分文臣都理解吳山奏疏之意,不過也都為吳山的行為捏了一把汗,誰也不知道嘉靖皇帝會不會因此降下雷霆怒火,特別是之前就被警告過的禮科都給事中李東華。


    想起之前的警告,李東華這會兒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次彈劾吳山了。


    本來是一件可以讓皇帝高興的事兒,吳山非要鬧出不愉快來,這擱誰身上都會不滿意。


    但是李東華想想,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幹脆起身出了值房打算去內閣問問。


    呆在值房裏,他也是如坐針氈,倒不如出去打探下風向。


    出了右順門,橫穿奉天門廣場就是左順門,裏麵就是內閣所在。


    當他走到左順門外時,正好看見一個身穿大紅緋袍,胸前孔雀補子的大胖子從裏走出。


    李東華當然認得來人是誰,急忙恭敬行禮道:“見過嚴侍郎。”


    “咦,是你啊。”


    來人自然是嚴世番,看著麵前拱手行禮之人,一眼就認出他是禮科都給事中李東華。


    上下打量李東華兩眼,笑道:“你這是找我父親還是找徐閣老,徐閣老今日不在,你有什麽事兒盡可跟我說?”


    現在內閣諸事,他嚴世番雖未入閣卻也行著閣臣的差事,隻是落款隻能用嚴嵩的名義,這也是嘉靖皇帝許可的。


    用這種方式,延長著嚴嵩的政治生命。


    嚴嵩快八十的人,早已精力不濟,單獨處理政務常有思慮不周之處,全靠嚴世番在謀劃,這也是現今滿朝皆知的事兒,所以李東華聽了嚴世番的詢問也不奇怪。


    稍稍猶豫片刻,李東華還是對嚴世番說道:“嚴大人,我是想去求教閣老,對吳尚書的奏陳,我禮科該如何處。”


    “哦,這事兒。”


    嚴世番聽完就明白了,不過想到是吳山的事兒,他不由得心中就是一恨。


    吳山,字曰靜,號筠泉,江西高安人,而嚴嵩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同為江西老鄉,在嚴世番看來,相互照拂當是應有之義。


    吳山不願和嚴家有過多來往,嚴世番也能理解,文人都有這毛病,好愛惜羽毛,吳山不願被人說巴結閣臣老爹,他還是能夠理解的。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嚴世番本人就對這些繁文縟節不屑一顧。


    而讓吳山真正得罪嚴世番的還是,幾年前,吳山接替王用賓出任禮部尚書,但吳山雖與其是同鄉,但事無所附和,很多時候還和嚴嵩意見相左。


    這時候,嚴世番偶然得知吳山中年得一女兒,生的貌美如花,他倒也不覺得自己和吳山之女存在年齡差距,想要與之結親。


    首輔家和當朝尚書家結親,嚴世番自然不會馬虎,找到當時次輔呂本,托大學士呂本做媒。


    呂本便以嚴世藩的名義請吳山喝酒下棋,呂本用手掩住棋盤對吳山說:“嚴長公之酒,公知何為?”


    吳山說:“不知也。”


    於是呂本便將婚姻之事向吳山合盤托出,吳山婉言謝絕,嚴世蕃知道後十分不悅。


    作為報複,嚴世番也利用父親嚴嵩的身份,攪黃了吳山入閣之事,讓吳山在禮部尚書之位一呆就是近五年。


    雖說成為禮部尚書未必就一定會入閣,可當初嘉靖皇帝任命吳山接替王用賓的時候,確實是打算讓吳山入閣的,甚至還因此和嚴嵩有過幾次交流。


    這會兒聽到李東華提起吳山奏本一事,前些天他因為景王離京就藩的事兒懊惱,故而錯失良機。


    不僅是借日食之事留住景王,還借機扳倒吳山,這次的機會他可不打算再放過。


    嘉靖皇帝似乎因為年歲大了,人也變得越來越固執,越來越難以接受大臣提出的意見,顯得更加剛愎自用。


    吳山在短短十餘日時間裏多次觸怒皇帝,想想就知道皇帝此時的心態。


    雖然嚴世番清楚,因為日食之事,要想讓嘉靖皇帝殺吳山是不可能的。


    皇帝真要這麽幹了,記入《皇帝實錄》中,怕是會被後世恥笑,嘉靖皇帝不能不顧忌這些。


    雖然說殺不了吳山,但是罷官去職在嚴世番看來卻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據嚴世番所知,吳山第一封奏疏上去前,據說高拱曾找過吳山幾次,想要阻止他上奏皆未成功。


    而這次,不僅是高拱未曾規勸,就連徐階似乎都不想摻和此事,將奏疏直接轉到嚴嵩值房處理。


    皇帝不喜,內閣首輔和次輔也不想保他,嚴世番感覺弄倒吳山的機會來了。


    到時候空出一個尚書之位來,嚴家一係的官員還可以再爭一爭。


    禮部看似沒什麽油水,可嚴世番卻早就垂涎已久,實在是禮部管轄下的科舉製度,又太多利益可以占,事兒做好了不僅收獲錢財,更可以拉攏大批地方士紳家族。


    略做思考,嚴世番就對李東華說道:“你們禮科是做什麽的,上次陛下的批示李大人忘記了嗎?”


    說道這裏,嚴世番輕輕一笑道:“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上次就是因為禮科不上奏疏,引得陛下不快。


    不管說什麽,你總的表現出你們禮科不是在朝廷混日子,意見對錯先不說,態度要端正,才不會被陛下把你們看做無用之人。


    說對了,博得陛下歡心,說錯了,不過就是被駁迴,哪天內閣收不到幾份被駁迴的奏疏。”


    嚴世番狀似輕鬆的說道,他相信,以他剛才的說辭,應該能讓李東華想明白,他上奏表達了態度,嘉靖皇帝不會治他得罪,而若是不上奏表明態度,反而可能會受到牽連。


    而李東華當然也想明白了,這奏疏還必須得上才行,否則隻怕自己又會像先前那次一樣,殃及池魚。


    吳山的奏疏肯定會讓嘉靖皇帝大怒,自己的奏疏自然不能附和吳山,隻能說他的不是,至於這次嘉靖皇帝會不會重重處罰吳山,這就和他關係不大了。


    想到要是上次,自己早些上奏彈劾吳山,也不會被罰俸祿。


    對那些油水充足的衙門,官員自然不靠俸祿生活,而像他這樣的科道就不同了。


    想到被連累丟了兩月俸祿,李東華心裏打定主意,上次的奏疏彈劾力度還不夠,還要更狠點,不然難消自己心頭怨氣。


    .......


    裕王府,後花園暖閣。


    今日屋裏人不少,不止裕王在此,連許久不曾入府的高拱也找個由頭進來了。


    至於王府屬官的殷士譫、魏廣德和張居正自然也在屋裏,不過此時屋裏氣氛卻有些冷澹。


    高拱此時低頭沉思,魏廣德和張居正陪在末席小聲交流著,隻有裕王和殷士譫在左右顧盼,裕王顯然是心不在這裏,而殷士譫則是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冷場的氛圍。


    不過幹坐了一會兒,裕王顯的有些不耐,開口說道:“高先生,我看,你若覺得可以爭,那便爭一爭好了,廣德他們的言論,大可不必當真。”


    聽到裕王說話,正在小聲滴咕的魏廣德和張居正都停下談話,看向裕王,待聽清楚裕王的話,兩人隻是相視麵露苦笑。


    今日高拱進裕王府,自然不是因為想裕王了,所以迴來看看,而是想得到裕王的支持,他好參與競爭禮部尚書之位。


    高拱始終還是沒搞明白,吳山明明不傻,卻偏偏要為了一件小事兒逆了皇帝的意思,讓皇帝不高興。


    這次吳山上奏,在高拱看來,吳山的官職肯定是保不住的。


    進王府前,高拱和次輔徐階進行過交流,在吳山去留問題上,兩人意見一致,但是對於高拱想要取而代之,徐階給出了和魏廣德類似的看法。


    高拱入朝時間尚短,皇帝未必會選擇他接替吳山,而且,若是高拱接替吳山,那麽在吳山去職問題上就必須要表態,支持還是反對。


    雖然嘉靖皇帝態度明確,可是正如吳山所說,“吾誰欺?欺天乎!”


    高拱若是表態支持皇帝,必然在士林留下阿諛的印象,若是支持吳山,那不是憑白讓皇帝惡之。


    徐階明確不認可高拱的想法,所以在和徐階分開後,高拱就直接進了裕王府,想要以裕王府的力量行事。


    隻是沒想到,裕王召集屬官來此商議後,魏廣德說出了徐階差不多的話,認為他首要目的還是要爭取入閣的機會,而現在該做的則是豐滿自己的履曆。


    話裏的意思很明確,還是先想想怎麽去爭奪吏部的官職為好。


    高拱入禮部已有半年,若是能夠遷入吏部,入閣之路才算是徹底打開了。


    現在吏部尚書還是吳鵬,高拱之前和嚴府關係尚可,自然和吳鵬關係也不壞,不如多走動走動,現在吏部左侍郎之位有空缺,不如一試。


    “廣德說的是對的。”


    高拱這時候才抬起頭,看向裕王開口說道:“我或許還是急了點。”


    說這話的時候,高拱臉上還是有片刻猶豫,隨即堅定說道:“我今晚就去拜訪吳尚書。”


    看到裕王露出詫異的目光,高拱笑道:“是吳鵬吳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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