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小聲說道:“今兒黃公公給我說這事兒的時候就單獨提了句,叫你們新年裏莫貪杯,容易壞事。”


    “嗯?”


    魏廣德有些驚訝的看著陳矩,他話裏的內涵有點豐富啊。


    魏廣德驚訝過後,就低頭思索起來。


    陳矩說的很清楚,隻是黃錦提示的,魏廣德可不會認為這話是黃錦隨意出口,應該是有什麽暗指才對。


    思考片刻,魏廣德抬頭看著陳矩說道:“陳大哥,是不是宮裏得到了什麽消息?”


    “我不知道,沒聽說過。”


    陳矩很直接的搖頭,“就算真有什麽暗示,可能也隻有東廠核心那幾位才知道。”


    在魏廣德微微點頭的時候,陳矩又補充道:“我幹爹也不知道,不然也不會不告訴我。”


    魏廣德對此並不懷疑,高忠和陳矩,不管怎麽說,他們現在都是在向裕王示好,如果真有人威脅到裕王的安全,他們絕不會袖手旁觀。


    就算什麽也不能做,暗中通風報信還是可以的。


    “你有在裕王府提醒他們嗎?”


    陳矩之前沒怎麽在意黃錦最後那句話,不過在這個時候他也有些後知後覺。


    “我經常提醒李公公,他都有點不耐煩了。”


    魏廣德苦笑道。


    畢竟當初陳矩提醒過他,所以他也一直都很注意這方麵的防範。


    但是,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一直這麽小心防範肯定也是不行的,就算一開始還會很謹慎的注意,時間長了也會鬆懈,難免給人有機可乘。


    “皇爺或許也知道了,所以才要景王盡快離京,還讓盧靖妃帶信讓他安安心心走。”


    這時候,陳矩已經想明白是怎麽迴事了,嘉靖皇帝在嬪妃們離開的時候說的話和黃錦話裏的暗示,完美的契合了某種可能。


    或許,黃錦會給自己說那句話的緣故,也是因為嘉靖皇帝那最後的一句話。


    接著,陳矩又把今天永壽宮裏皇帝最後對盧靖妃的話說給了魏廣德,而魏廣德隻覺得精神有點恍惚,手腳有些發軟,額頭也有虛汗冒出。


    真到了這個時候了嗎?


    禍起蕭牆。


    這個詞此時在魏廣德腦海裏盤旋,以前看電影電視,,皇子之間為了太子之位勾心鬥角甚至刀劍相向,當時還沒什麽想法。


    可當自己真的深陷其中的時候,一種濃濃的危機感才徹底貫穿了魏廣德。


    雖然裕王和景王之間還不至於發展到這一步,畢竟當今嘉靖皇帝太強勢。


    當年李二之所以敢發動玄武門之變,還不是因為他們的老子李淵不夠強勢,他的皇權依靠三個很強勢的兒子在支撐。


    天下,幾乎都不是他李淵打下來的,而是由老二和老三打出來的,他不過是投了一個好胎,又養了幾個好兒子,就白撿了一個江山。


    而李二確實夠狠,為了那一天,甚至在十幾年前就已經開始默默準備,而且最後也夠心狠手辣,殺光了他的侄子。


    斬草除根,不過如此。


    至於後世曆史為他洗白,說什麽聖君,說什麽他是為了自保被迫發動的兵變,騙騙小孩子還行。


    如果,李淵那個時候真的威望很大,給李二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麽做。


    現在,嘉靖皇帝夠強勢,景王肯定不敢調動刀兵公然兵變,所以選擇的就是暗殺,但是這也是最難防的。


    “裕王去了西苑沒有?”


    魏廣德想到今日是正旦,按例裕王和景王都要入宮請安的。


    “今兒大早就去了,現在已經迴王府了。”


    陳矩答道。


    魏廣德聞言,想了想,今天皇帝的話傳到景王府,想來最近幾天怕是要加倍小心了。


    之前魏廣德以為景王可能就要使用對付陸炳的手段對付裕王,隻是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一會兒我就去裕王府,在提醒下裕王,讓他近期加倍小心。”


    魏廣德低聲對陳矩說道,同時又朝陳矩拱手道謝。


    “你們這些裕王府的人也要加倍當心了,就怕裕王那邊動不了,遷怒於你們。”


    陳矩搖搖頭,又低聲提醒道。


    “明白,陳大哥,這次有勞你跑這一趟。”


    魏廣德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感謝了陳矩一番。


    “隻要裕王好好的,我們這些無根之人才有依靠,現在是靠著皇爺,將來還不是靠著裕王殿下。”


    對於太監來說,從淨身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不容於祖宗,皇帝就成了他們惟一的依靠。


    像黃錦這樣的,能一直陪著嘉靖皇帝走到現在已經算命好,何況現在的黃錦也已經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能伺候幾年。


    而對陳矩,甚至是高忠這樣的,還有的是時間。、


    向裕王表忠心,其實對他們來說也是有點沒有半分負罪感的,畢竟裕王是嘉靖皇帝指定的接班人,皇帝還是要按照祖製進行傳位的。


    而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從景王府側門駛入,一直進入到二門後馬車才停下,此時景王已經站立在馬車前,已經有內侍搬了張馬凳放在車架旁。


    這時候,馬車車簾被人掀開,一個宮裝麗人從車廂裏出來,踩著馬凳下了車。


    “鄭姨娘過年好。”


    景王看到車上下來人連忙上前兩步問好。


    鄭姨娘是母妃盧靖妃身邊的惠人,也就是一名女官,景王自然很是熟悉。


    不止於此,在景王小時曾經擔任過他的看護宮女多年,如果是明朝的皇子對奶媽更多的是親近,那麽對這些看護的宮女則更多的是畏懼。


    能夠被派到小皇子身邊的人,自然是皇子母妃信任的人,在宮廷這樣的地方,做任何事多一分小心都是必須的。


    而這樣的人,大多也不會懼怕小皇子,常常對他們的過錯進行教導,一旦教導不了就會去告訴皇子母親,由他們出麵對皇子進行教訓。


    現在景王身前的女人鄭惠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擔負著照料景王小時候的生活,期間景王自然多次被她教導過,看到她心生懼意也就不奇怪了。


    而鄭惠人對皇子越嚴厲,往往會在盧靖妃那麽得到加分,因為會被認為是對皇子好。


    本身就是被信任之人,所以她在景王成年離開時,又迴到盧靖妃身邊服侍,她現在來到這裏,在景王看來,就和他母妃盧靖妃親自來此也無甚大的區別。


    “殿下過年好,娘娘有話讓我帶給你。”


    鄭惠人向景王行萬福禮,開口說道。


    “姨娘,裏麵請。”


    景王急忙把鄭惠人請入王府,找了個僻靜的廂房,又吩咐其他內侍不得傳喚不準進屋,這才跟在鄭惠人身後進入廂房。


    “姨娘,母妃那裏可是有什麽差遣嗎?”


    在景王看來,大過年的,母妃那邊應該不缺什麽才對,派人到自己這裏,或許是有什麽事兒要自己去做。


    “殿下,你那邊的人,還是讓他們停手吧。”


    在景王話音落下之時,鄭惠人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景王有些摸不清門路。


    “姨娘,你說的是什麽人?”


    景王很奇怪,馬上開口問道。


    “陸文孚的事兒,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雖然你一直沒有告訴她。”


    這時候,鄭惠人展現出她麵對景王是的強勢作風,直言道。


    聽到鄭惠人提到陸炳,景王雖然心在生起一絲懼意,可依舊強裝鎮定道:“姨娘說的什麽?本王聽不懂。”


    “殿下懂不懂都不重要,娘娘是為了殿下好才會在今日強出頭.”


    “什麽?”


    在鄭惠人說話間,景王驚訝插話問道。


    被景王打斷說話,鄭惠人自然不會有什麽不滿的表現,而是很耐心的繼續說道:“殿下,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你身邊的一切,都是娘娘安排的。


    你到底做了什麽,你知道,娘娘也知道,之前”


    鄭惠人還在繼續說著話,可是對麵的景王此時已經覺得有點頭暈目眩,自己最擔心的事兒還是發了。


    剛才鄭惠人說道自己身邊的一切都是盧靖妃安排的,這話裏的意思太明顯了,自己暗中做的一些事兒,母妃那裏全都知道,隻是一開始並沒有阻止自己。


    想想也是,在那個時候,嘉靖皇帝並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心跡,有希望的人自然會全力爭取上位。


    雖然陸炳並沒有反對景王上位,至少沒有表露出在立皇儲問題上任何的傾向,但他和支持景王的嚴嵩不對付,自然也算是敵人。


    所以哪怕景王對陸炳下手,盧靖妃也隻是選擇了裝聾作啞的態度來應對。


    “那些人都被東廠秘密處決了,雖然不知道他們交代了多少,可是你做的事兒,陛下是覺察到了的,雖然沒有對你做什麽,可是你覺得你還能隱藏得了嗎?


    殿下和嚴世番商量的很多東西,娘娘也知道,之前的就算了,可是從此刻起,你不準在和嚴世番有任何交往。


    之前娘娘還想求個恩典,給你留下一絲希望,把你的封地換到北方,更接近京城的地方,可是陛下斷然拒絕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這時候,鄭惠人忽然對景王發問道。


    “什麽?”


    這時候景王腦袋有些暈暈的,隨口就說道。


    “娘娘說的,你記好了,陛下已經對你厭惡了,隻想把你丟的遠遠的,再也不想見到你。”


    鄭惠人看著景王,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怎麽可能?為什麽會這樣?”


    景王此時有些站立不穩,扶著身旁的桌子問道。


    “祖製,陛下雖然顯得有些叛逆,可是為了大明江山的延續,在傳位這樣的大事上也不得不按照祖製進行。


    不管陛下以前是否有過立你的打算,但是到現在止,你不能再有奢望,那個位置不屬於你。”


    鄭惠人看著景王此時的樣子,也感覺到眼角有些發脹,可是她想到來時盧靖妃的吩咐,依舊維持著冷若冰霜的表情繼續說道:“娘娘隻有你一個孩子,他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而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被罰到鳳陽高牆下吃苦。


    不管怎麽說,你去了德安,你還是親王,可以世世代代享受榮華富貴。”


    看著景王搖搖欲墜的樣子,鄭惠人停頓片刻,又繼續狠狠對他說道:“你做的那些事兒,娘娘都能知道,你覺得東廠,你父皇那裏會不知道嗎?”


    撲通一聲,景王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桌旁。


    東廠,父皇。


    這兩個詞擊垮了景王的心理底線。


    其實在一開始,鄭姨娘說出那話時,景王就已經預感到,自己身邊有盧靖妃安排的人,他們一直在暗中悄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或許一開始隻是為了看護好他。


    而現在,這些人已經變成了代替母妃監視他的人,怕他犯錯,接著繼續犯錯。


    自己做的那些事兒,母妃知道了,景王其實並不懼怕,可是母妃都能安插人手在他身邊監視,那東廠呢?


    以前,景王也聽人說過,各王府裏派去的宦官當中,就有東廠安排的人,他們負責監視各家王府的動靜。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貴為親王,還沒有就藩的親王,身旁可能也已經有東廠的人潛伏了。


    他絲毫不懷疑自己母妃的判斷,就今日母妃隻是試探著詢問嘉靖皇帝能否給自己換個封地,卻等來了皇帝的暴怒和訓斥,確實可以看出父皇對他已經生起了深深的厭惡。


    否則,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裏,就算嘉靖皇帝不願意答應,也應該是婉轉的迴絕而不應該是發怒。


    現在的景王,心裏是真的怕了。


    正如先前說的那樣,就算他什麽也不做,也可以在德安做個安樂王爺,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


    而一旦自己做的那些事兒,嘉靖皇帝都知道了,說不好就真的會被抓到鳳陽高牆下吃苦。


    《大明會典》對宗室犯罪的規定,“凡過犯有重輕。輕者治其黨與。重者本身發高牆、或閑宅。子孫降為庶人、或俱禁住。”


    明太祖朱元璋真的為子孫後代謀劃的太周到了,在《皇明祖訓》中把宗室犯罪最高刑法定為“無期徒刑”。


    既避免了子孫之間的互相殘殺,又體現了朱明王朝宗室間世代的“親親之誼”。


    所謂鳳陽高牆,其實就是一個專門關押宗室的監獄,各地按察司當然不能審理、關押宗室,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個地方。


    其實,對於犯罪者關進監獄,這本身即是懲罰又是對宗室的保護,至少不會被斬殺,但是最讓宗室懼怕的其實是一家老小從此被降為庶人,世世代代被關押在這裏,至少在皇帝沒有想起要釋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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