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人身難得今已得,大道難明今已明。


    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與重華語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魏廣德交上自己的青詞,也不急著走,反正閑得很,就站在一邊看其他人撰寫的青詞,順便支愣著耳朵,聽聽別人怎麽評價自己的作品。


    好吧,魏廣德小小失望了一把。


    整體評價都不高,不過魏廣德在看完翰林院進獻的其他青詞作品後,自我感覺好像還屬於中遊,還不算墊底的存在。


    這個時候,魏廣德已經忘記路上那點心虛了。


    隻不過在瞟到袁煒不屑的目光後,他才感覺到袁煒對他那篇青詞的評價,“狗屁不通”。


    小太監收齊翰林院的青詞就告辭離開,魏廣德也不好繼續留在院裏,跟在小太監後麵出了翰林院。


    魏廣德出來的時候,天色已近中午,本該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可是現在畢竟已經入冬,走在外麵魏廣德就感覺到渾身發寒,不覺加快了腳步。


    雖然天寒,可京師街市一如既往的繁華,而且小道消息說今年百官俸祿和賞賜都會按時發放,更是刺激市麵繁榮。


    也不知該不該說是托了俺答汗的福,戶部從各地強征的銀錢陸陸續續運抵京師,本該用於作戰的軍費,此時除了一部分被嘉靖皇帝扣下外,剩餘的到是剛好貼補年節京師百官的俸祿。


    魏廣德已經聽說了,戶部已經提前預留了今年的俸祿和賞賜,斷不會出現前些年年關難過的窘境。


    所以,雖然傳的是小道消息,有時候卻又無比真實。


    溜溜達達,魏廣德就直接奔著都察院而去。


    而此時在福建漳州和廣東饒平交界處一座小山,此處名曰虎山。


    這虎山雖然算不得名山大川,可因為位於兩省交界之地,山高路隘,易守難攻,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自大明建國以後,漳州府就在虎山上建造了關隘柏嵩關,設巡檢司駐守此地,負責稽查往來行人,打擊走私,緝捕盜賊,這裏也就成了漳州府南麵防敵禦寇的重要關隘。


    太平年月,這裏往來商人不斷,商路也是熱絡,隻是這些年因為江南剿倭,商人行商要被課以重稅,讓這裏的商隊大量減少,再也不複當年。


    就是在今日,山上小關城裏,卻是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熱鬧非常。


    關城內,幾十個身穿大紅喜服的樂手整齊的排列在城中一處高台兩側,吹奏著歡快樂曲,遠處關城官署中走出一大群服色各異的壯漢,他們簇擁著一個頭戴烏紗翼善冠,身穿黃袍的中年漢子緩緩向著高台走來。


    黃衣漢子所過之處,街道兩邊的人群紛紛匍匐於地行跪拜禮。


    而在跪下的人群中,幾個漢子卻是不斷抬頭,偷眼看著經過的一行人,那為首之人所穿黃杉上,那一團團盤龍甚是惹眼。


    …


    當這些人經過以後,人群久久沒有起來,依舊那麽跪伏餘地,隻有那幾個漢子還是不斷向四周打量。


    很快,幾道視線匯聚到一個看似行商服飾的漢子身上,隻見那商人卻是輕輕搖頭,隨即低下頭融入人群中,一眼再也看不到那人。


    有了那商人的示範,其他人也不再左顧右盼,紛紛學起那樣子,和周圍的人保持一樣的動作,融入到人群中。


    身穿黃色盤龍長衫的男子走到高台之下時,他身後跟隨的人群紛紛止步,慢慢的排出一個整齊隊形,在那黃杉男子身後跪倒。


    在這一刻,喜慶歡快的樂曲戛然而止,所有的樂師也紛紛跪倒在地,整個柏嵩關裏的人都朝著高台方向跪伏。


    男子在高台下佇立良久,似乎知道身後跟隨眾人都已經跪倒,他這才左手輕輕聊起長衫下擺,拾級而上,動作看上去沉穩而不失莊重。


    當男子踏上高台後,他才緩緩轉身,不知何時,男子右手中出現了一枚玉佩,他高舉起右手,向著台下跪倒人群大聲喊道:“天降大任於我,我即為飛龍人主。”


    那是一枚略帶黃色的玉佩,男子向台下眾人展示的則是玉佩之上鐫刻的“飛龍人主”四個小字。


    台下忽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呐喊:“萬歲,萬歲。”


    這尖利的嗓音仿佛就是一個信號,所有人開始跟隨,齊聲呐喊出“萬歲,萬歲”


    那男子看著台下眾人山唿海嘯般的呐喊,嘴角不自覺掛出一副笑容,微微閉上眼睛,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這,就是他,張璉的登基儀式,雖然很簡單,但是他真正做到了。


    從此刻開始,他就是皇帝,飛龍國的皇帝。


    良久,張璉似乎感覺氣氛差不多了,他這才伸手作出下壓的動作,隨著他的動作,台下的呐喊聲逐漸減小,直到消失。


    “從此刻起,改元“造曆”,朕繼位皇帝,號“飛龍人主”,國號“飛龍”.”


    西苑值房,此時書桉上擺滿了一桌子青詞。


    這些青詞,除了西苑值官所作外,還有翰林院、禮部等官員送來參加甄選,待選出十副佼佼者進獻嘉靖皇帝,以備明日西苑準備的齋醮中使用。


    值房上座左右分別坐著嚴嵩和徐階,下麵站的則是侍郎李春芳、嚴訥和高拱、嚴世番四人。


    “這遴選青詞的差事,就讓他們幾個看著辦吧,一會兒選出來我們過過目就好了。”


    這時候,徐階看了眼書桉上堆放的幾十副字,對嚴嵩說道。


    “也好,你們選出十副二十副優秀華章出來,我和少湖再看看。”


    嚴嵩點點頭,迴了一句。


    此時的嚴嵩已經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精力不濟,關鍵還是眼疾,看東西甚是吃力,奏疏已是沒法看了,都是叫人讀,還好有嚴世番幫著處理公文。


    …


    而徐階相對於嚴嵩就要年輕許多,不過也是奔六十的人,聽說現在看東西也模湖了。


    有了兩人的發話,嚴世番當仁不讓的移步到了書桉旁,拿起上麵的青詞開始一副一副的看起來,然後把看過的青詞分成兩疊,自然是好和不好的分開放置。


    在他身後的李春芳、嚴訥等人隻好強壓下心中的不滿,顧盼左右,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些書桉上的青詞,一開始就被嚴世番劃拉到自己身前,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看,那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由他來評判優劣,你們等在後麵走走過場就得了。


    他們身側的高拱也是微微皺眉,有心想要爭一爭,可是看到李春芳、嚴訥兩人的做派,再想到上麵坐著的兩位,爭起來也沒什麽意思。


    就是評判青詞的優劣,要說他那邊的人中有幾個是寫青詞的好手,那還真不如對麵。


    裕王府一係的人中,殷士譫倒是能寫出上好的青詞,陳以勤、魏廣德這些人就不行了,魏廣德更是在酒桌上直言過,他不會寫那東西。


    都沒幾個寫青詞的好手,自然也就不怕嚴世番在挑選過程中故意打壓裕王府的人。


    其實,最終能夠被送進永壽宮的青詞,應該也就是那些人,說他們是嘉靖皇帝的禦用詞人也不為過。


    嘉靖朝,特別是在中後期有一個很鮮明的特點,那就是“青詞宰相”一說。


    青詞寫得好,就更容易被嘉靖皇帝記住,自然升官就快。


    看看此時西苑值房裏的幾人,那個不是曾經因為一副青詞讓嘉靖皇帝龍心大悅之人。


    青詞,在嘉靖朝,那就不是單純的作文章,而是在向嘉靖皇帝表達一個態度,積極主動的學習,寫作青詞,那就是在向皇帝靠攏,向皇帝表達自己的忠心。


    反正這會讓高拱想通了,嚴世番要傲就讓他傲,相信李春芳、嚴訥心裏未必痛快。


    這兩人既沒有投到嚴嵩那邊,也沒有靠向裕王,屬於朝堂之上占比最大的中間派,嚴世番得罪他們,其實對自己似乎也沒壞處。


    強出頭,似乎真沒必要。


    此時,高拱在心裏巴不得嚴世番做的更過分點。


    不多時,嚴世番就看完那一堆青詞,挑揀出二十副他覺得上算優秀的作品。


    在高拱熱切的眼神中,嚴世番卻是沒有如之前那樣強勢,直接把他挑選的作品交上去,讓嚴嵩和徐階挑選,而是側身讓出位置,給李春芳、嚴訥等人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三人站在書桉後,開始翻看那些青詞,不過高拱很快就在嚴世番挑選出來的那堆青詞中發現了一副不怎麽樣的作品,由不得他雙眉微皺,再看落款-魏廣德。


    入夜,柏嵩關城外一處樹林裏,幾道身形詭異的身影在樹林一處會和。


    …


    “大人,這張璉居然敢明目張膽登基稱帝”


    一個性急的男子已經開口說道。


    “我知道,確實夠大膽,誅九族的罪孽都不怕,也是,聽說張璉當初造反的時候,把他們張氏族長都殺了,可查實此事?”


    說話之人,正是白天扮作行商那人,看樣子他也是這夥人的首領。


    “確有此事,之前卑職曾查閱過饒平縣衙文檔,這張璉是饒平縣上饒烏石村下倉人,以前做過衙門裏的庫吏,卻勾結木棉寨土匪,被其家族發現欲拿下交官,故而他殺死族長及一些族人,跑進匪窩做起了二當家。”


    “算他們張家還知道好歹,一族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那首領隻是點點頭,隨即又對旁邊一人開口問道:“那塊玉佩的事兒可查實了?”


    被問那人隨即抱拳答道:“卑職查到那玉佩確實是在饒平縣縣城中一處四方塘內撈出,當時據說城裏傳聞,有人看見有天上神仙拋下一物在池塘中,隨後不少人因為傳言紛紛下塘打撈,不過最後隻有張璉從塘中撈到那塊玉佩,當時在場的人還不少。”


    “嗬嗬.江湖伎倆,騙騙無知小民而已。”


    那首領卻是冷笑不已。


    這種事兒,隨便想想也能明白其中內情,無非就是這東西就是那張璉所刻,藏於塘中某處,然後廣播謠言,等大家在池塘裏都沒有找到後,他才現身撈起,蠱惑百姓的手段。


    “他搞出這等伎倆,饒平縣令居然都沒有發現,迴頭這事兒還得上報千戶所,追究那縣官失職之罪。”


    “那大人,我等接下來該怎麽做?是不是趁今夜潛入”


    說著,那人伸手作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前兩日我就看過了,那官署周圍防備嚴密,不好下手。”


    說到這裏,那首領又是一臉晦氣道:“本來是來查他們勾結倭寇,沒想到居然看到那賊子跳出來當皇帝,消息要是傳到京城去,少不得又要被斥責辦事不力,居然沒有提前發現,發大軍圍剿。”


    “那誰知道啊,這窮山惡水的。”


    “也不是,這幾年福建那邊造反的不少,張賊中不少人都是福建那邊的,福州千戶所才是失職。”


    “對,應該是福建那邊”


    “等等,這柏嵩關是歸漳州府還是歸潮州府管?”


    聽到手下人說起張賊中那些首領,不少人來自福建,急忙擺手讓手下人閉嘴,想到這裏處於兩省交界處,倒是忘記先打聽清楚這裏到底是歸那邊管轄了。


    “這裏應該是福建那邊管轄吧,沒看到饒平縣上報匪患的消息,應該是漳州府管轄才對。”


    “不知道。”


    聽到手下人又要開始七嘴八舌,那首領擺擺手,“算了,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張賊勾不勾結倭寇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是反賊就對了,危害遠在倭寇之上。


    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迴廣州稟報此事,至於管不管那是千戶大人該考慮的事兒。”


    到這會兒,這人大概也反應過來,他們這次的目標張璉確實是廣東人,可柏嵩關的位置,貌似應該是福建都司的地盤,不歸廣東管轄。


    雖然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那也得看是什麽事兒。


    這造反的事,他還真不敢瞞著。


    報到京城肯定要吃掛落,可報與不報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而是府城的錦衣衛千戶大人決定。


    隨即,一行人快速出了樹林飛奔下山,想著饒平縣城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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