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廣德暗自惱怒自己上次莽撞了,腦海裏快速尋思著怎麽解釋這個事兒。


    好不容易在宮裏找到內應,他可不想把關係弄僵。


    雖然現在看似在宮裏埋下的樁子無用,那也是因為自己現在人微言輕的關係,倒不是他種下的這顆樹無用。


    魏廣德看著陳矩很認真的說道:“宮裏的公公,我熟悉的也就是你一個大哥了。”


    聽了魏廣德的話,陳矩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他不覺得魏廣德在說謊,可是今兒幹爹說的事兒卻是又不好理解。


    宮裏黃錦監視李彬,他一個宮外的芝麻官是怎麽知道的。


    “我的消息是宮外來的,具體來源和上次一樣,我不能說,但是你應該能大概猜到是哪個衙門。”


    魏廣德繼續說道。


    上次魏廣德可是沒有明確這個,隻是說聽人說起,現在解釋消息來自宮外,陳矩聽在耳朵裏自然秒懂,能監視李彬這樣大太監的可不多,除了錦衣衛還能有誰?


    宮裏是黃錦的東廠,宮外是錦衣衛,能指揮得動他們的人是誰,已經唿之欲出了。


    陳矩看著魏廣德,眨眨眼,隨即就點點頭,“我明白了,雖然不知道你和誰這麽熟,可我信你。”


    在魏廣德和陳矩在家裏說話後,魏廣德又讓廚娘整治了一桌豐盛的酒宴,送上兩壇美酒和陳矩在家裏大吃大喝起來。


    而在北京內城的一處宅子裏,李彬躺靠在炕上,聽著一個隨身小內侍的匯報。


    “幹爹,這幾天總感覺不對勁,在宮裏好像一直有人跟著我們,今兒出宮,走在路上我也往後瞧了幾眼,雖然看不出什麽,可是也有被人跟蹤的感覺。”


    “宮裏宮外你都感覺有人在跟著咱們?”


    李彬雙目微閉,看似很隨意的說道。


    “就是有那種感覺,身後好像有眼睛在看著我們。”


    小內侍答道,“但是我看過去,又什麽也沒有發現。”


    屋裏安靜了片刻,李彬睜開雙眼環視了屋裏一遍,“這段時間我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兒,或許是這過年累著了吧,司禮監好像也沒什麽變化啊。”


    “宮裏沒什麽變化。”


    小內侍附和道。


    “宅子周圍呢?”


    李彬忽然又開口問道。


    “沒聽人說有什麽異常。”


    小內侍急忙說道。


    “這兩天忙完,我也給宮裏請兩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可能是累著了。”


    聽到周圍都沒有什麽異常,雖然有一些感覺,但是想想宮裏貌似一切照舊,李彬也就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兒,宮裏有幾個大太監沒做過,收人錢財幫人消災或是謀官,這都是很司空尋常的事兒,李彬絲毫不覺得有什麽。


    “或許是兒子多心了,嘿嘿.....”


    小內侍這時候笑嘻嘻的說道。


    就在二人對話的時候,屋外窗下一個黑影正蹲在那裏,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聽著屋裏的談話。


    當屋裏傳出李彬讓小內侍退下他要休息了以後,那個黑影旋即起身幾步轉過屋角消失不見,透過月光依稀還能分辨出他身穿仆人衣衫的。


    不多時,一個紙團從院子裏扔了出去,很快就被醉酒的路人撿走,一路跌跌撞撞還不時摔倒。


    雖然京城的年已經過完,北京城已經恢複了夜禁,但是那也隻是針對各個坊市。


    封閉的是坊市之間的交通,坊門關閉,主要街道和路口還有巡夜官兵巡邏,但是在坊市內卻是沒什麽人管,隻要不出坊市還是可以走動的。


    而且,所謂的夜禁也隻是真對普通平民百姓,對於有身份有地位的官老爺來說,就算被巡夜官兵撞上,把腰牌一亮往往也會輕鬆脫身。


    就是在夜禁的情況下,一個紙團也很快穿過了層層關卡被送進了陸炳的府中。


    兩日後,一個驚人的消息從宮中傳出,司禮監秉筆太監李彬在司禮監值房裏被東廠的人帶走,而與此消息對應的是,錦衣衛出動大批人手包圍了李彬在京城的住宅和兩處外宅,據說起獲大批財物。


    外界紛紛擾擾,翰林院裏依舊繁花似錦,安靜祥和。


    院子裏的臘梅、山桃花和梨花已經開了,今年正旦之後氣溫迴升比往年快了不少,雖然依舊寒冷,可也比年前溫暖了許多。


    魏廣德是在翰林院裏聽到消息的,說實話他倒是很佩服嘉靖皇帝這麽沉得住氣,盡管氣的半死,可還是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容李彬多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高忠不是笨蛋,在知道李彬可能犯事兒後並沒有多問,而隻是細細觀察,最後確認東廠在宮裏的人確實已經監視李彬,就把在永壽宮值守的徒子徒孫們分別叫了來問話。


    經過反複盤問和核對宮廷出入記錄以後,高忠大致推測出來了事件的真相,年前陸炳就已經彈劾李彬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當時就被拿下。


    其中的細節,高忠不在場自然想不出來,如果當時在的話,也會和黃錦一樣瞬間想到真相。


    至於讓陳矩去魏廣德家裏,自然也是為了詐一下魏廣德。


    在京的京官們自然都知道,在當今皇帝麵前最得寵的太監是誰,可不是他高忠,而是黃錦。


    是個京官就想投靠到黃錦門下,隻有那些身居高位的才會對黃錦不屑一顧,那還隻是在人前的表態,人後還不知道看見黃錦有多卑躬屈膝。


    即便是嚴嵩、嚴世番父子在黃錦跟前也是不敢造次的,都是以禮相待。


    其實不管是內廷還是外廷,都對二五仔很不待見。


    也是因此,高忠才讓陳矩去試探魏廣德,他可不想扶持起來的人天生反骨又跑去投了黃錦,那太得不償失了。


    還好,魏廣德說消息來自外廷,那就隻能是錦衣衛中有魏廣德的朋友,給他傳遞了這個消息。


    隻要魏廣德不是投機鑽營,一味趨炎附勢的小人,高忠和陳矩還是很願意和他合作的,何況魏廣德的聖眷也不錯,有升官的機會的話,隨便在皇帝跟前提上一嘴也是很稀鬆平常的事兒。


    畢竟官員升遷貶諦,皆在皇帝一心。


    可以鋪路,能不能成也要看皇帝的心意,他們也不會損失什麽。


    魏廣德依舊安靜的呆在翰林院裏看書學習,時不時去下麵看看修書的進度,日子過得很安靜愜意,隻是私底下還是安排了張吉出去打聽消息,了解具體詳情,也假裝八卦似的問蘆布,衙門裏麵流傳的各種版本。


    魏廣德是嫉妒的,知道一個貪官伏法,可是沒自己什麽事兒,多虧啊。


    受到鹿鼎記的影響,魏廣德已經很確信這個時代發財致富最簡單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參與抄家了。


    從蘆布聽到的消息,錦衣衛從李彬家裏抄出四十多萬兩白銀和大批金珠珍寶,之所以衙門裏會傳出這個數字,也是因為髒罰庫名義上屬於戶部監管,髒罰入庫自然有戶部的人看著,雖然明知道這些財物最後全部都是進了內廷,朝廷是分不到半兩銀子。


    魏廣德可不信李彬家裏就麽點東西,或許就是一個零頭而已,想想就足以讓人眼紅。


    而此時西苑永壽宮裏,嘉靖皇帝身前禦書案上擺放的正是這次陸炳指揮抄家行動全部收獲的目錄,厚厚一摞。


    那些田宅商鋪,嘉靖皇帝隻是一掃而過,後麵收繳的金銀折銀有四十三萬兩之多,而最後麵厚厚的名錄則是從宅子裏收繳的珍珠瑪瑙、象牙玉石等物,折銀二十餘萬兩。


    嘉靖皇帝是藩王上位,可不是一直被困在紫禁城裏的小鳥,算上這些田宅,抄李彬的家差不多為他帶來了八十萬兩白銀的收益。


    這筆錢,不是個小數字。


    嘉靖皇帝每年用在修道事業上的花銷,當然比這個數字大,但是也大不了多少。


    想想李彬真正被自己重用才多少年?


    十來年的時間啊,就可以積攢出八十萬兩銀子的身家。


    他當然不相信這是李彬的全部家底,錦衣衛雖然家法森嚴,可肯定還是有僥幸得利之徒,就算是陸炳,怕也是從中分了一筆的,但是這些話嘉靖皇帝是不會說的。


    保守估計,百萬兩銀子是有的,就看陸炳他們的胃口有多大了。


    嘉靖皇帝懶得過問其他,而是轉頭對黃錦說道:“安排人去那裏看看,看這奴才有沒有耽誤工期,拖延進度。”


    嘉靖皇帝雖然修道,希望能夠長生,但是身為帝王該做的事兒也一樣沒有拉下。


    嘉靖七年,在他第一位皇後陳氏去世之時就開始選址營建。


    官員們為了迎合他這位皇帝,陵墓規劃圖僅比長陵規模略小,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嘉靖皇帝的認可,永陵也正式成為國家項目立項,開始營造,工程延續至今。


    嘉靖皇帝對於永陵很上心,每年都要過問幾次,他也把這事兒交給自己的信任的太監李彬負責。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陸炳遞交上來的彈劾奏疏裏直接舉報李彬盜用永陵的工程材料修建自己的墳墓,甚至連工匠、民夫都是從永陵調去的,這就讓他無法容忍了。


    “是,奴婢下去就安排。”


    黃錦在一邊連忙應聲道。


    “下去你安排......讓高忠負責吧,他營建過西苑,對這些熟悉,但是每年你要安排人去監督工程,絕對不允許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嘉靖皇帝雖然一心追求得道長生,可是二十多年的修煉依舊一事無成,隻是心裏的倔強讓他依然堅持下來,隻希望上天看在他心誠的份上,為他大開方便之門。


    但是盡管如此,身後事還是要準備的。


    現在的嘉靖皇帝進行的修煉,更多的其實還是為了爭那張麵子。


    因為修道,和朝臣們爭鬥了二十多年,從夏言那會兒就已經開始吵了,一直到現在,他丟不起這個人呐。


    翌日,宮中旨意終於傳出:錦衣衛左都督陸炳劾司禮太監李彬侵盜物料及內府錢糧數十萬,私役軍丁,世宗命逮李彬下獄論死,抄其家得銀四十餘萬兩,金珠珍寶不可勝數。


    碩鼠終於還是伏法,查抄的家資充公進入內廷,朝廷年前從太仆寺常盈庫借出來的幾十萬兩銀子還是得從賦役當中扣除歸還。


    夏稅秋糧,大明朝一年兩次收稅,夏稅自然還早,就隻能從各地解送的其他稅收當中予以扣除。


    李彬伏法的消息隨著邸報也快速傳向帝國各處,對於各地的鎮守太監,中官們來說,這是自去年懲處了徽王府太監後有一個倒下的,地位還非常高的太監,震懾作用還是很明顯的。


    隻是,李彬倒台的消息傳到南京城後,魏國公府上兩位主子的表現卻是截然不同。


    徐鵬舉在李彬身上投下不少資本,就是希望關鍵時候可以幫助他完成心願的,現在不僅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有可能被引火燒身。


    萬般無奈之下,徐鵬舉隻好派人快馬飛奔京城,給陸炳府上送去不少禮物才算安心。


    隻要追查李彬不法收入別查到他頭上就好,結交內官打探大內消息,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要是皇帝不高興了治罪那就太冤枉了。


    其實陸炳早已發現了李彬和南京魏國公府上有不少書信往來,每年魏國公府送給李彬的錢財禮物也是不少,正在發愁要不要繼續追查下去,狠敲一筆。


    現在看到徐鵬舉上道,他自然也很滿意的點頭放過。


    而魏國公府少主徐邦瑞在知道李彬倒台的消息後,一臉發懵的樣子愣了好半天才迴過神來。


    南京城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提前兩個多月就知道李彬要倒台的消息,隻是他自己都不怎麽相信而已。


    現在自以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兒變成了現實,徐邦瑞還能怎麽樣?


    隻能在心裏把魏廣德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一截,剛入官場半年多的人,能參與到整倒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行動中,也沒誰了。


    這個是,徐邦瑞才對自己當初九江之行暗自慶幸,雖說那次是被父親算計了,可是沒想到卻是因禍得福,不僅給妹妹找到個好夫婿,貌似給自己也找了個強力奧援。


    日子一天天過去,運河終於解凍了,帝國南北交通終於恢複,南來北往的客商也活躍起來。


    隻是在這樣的日子裏,一場驚天大火忽然在京城中心熊熊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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