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貸,善貸。”


    大明朝京城,紫禁城,內閣,魏廣德值房。


    魏廣德今日早早就到了內閣處理公務,這一段時間以來,張居正因為學生劉台的彈劾,自覺難堪,無顏見人,就一直躲在府中閉門不出。


    要知道,就連曾經的權臣嚴嵩都從來沒被自己的學生彈劾過,自己殫精竭慮地為朝廷辦事兒,鬧得最後竟然連奸臣嚴嵩都沒趕上。


    至於處置巡按禦史劉台的事兒,也因為他是言官,風聞奏事何罪之有?


    這樣的理由,在這個時候成為他最大的仰仗,保命符。


    即便有馮保出了主意,可後宮兩位太後也沒有下定決心。


    大明朝言官的戰鬥力太強大了,不是他們能打,而是打嘴仗很難贏他們。


    唯有以暴製暴,才能逼他們屈服。


    可是,兩宮太後真要這麽做了,罵名可就再也洗不掉。


    於是,最近幾日,宮裏見天都給張居正府邸下旨賞賜,一番褒揚把張居正位置抬得很高。


    可惜,這依舊沒能讓張居正釋懷。


    或許,他是真的恨極了劉台。


    之前,宮裏隻是讓魏廣德和呂調陽共同草擬了一份言辭激烈的申敕,發給劉台。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張居正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還在鬧情緒。


    以被彈劾的理由,拒絕出府辦差。


    知道歸知道,他的舉動卻也無懈可擊,都是朝中慣例。


    被彈劾就要避嫌,若是這時候張居正出府迴到內閣,那就意味著此事翻篇了,不能再追究。


    張居正深諳此道,所以即便知道宮裏焦急,他依舊選擇我行我素,繼續等待宮裏對劉台進一步的處罰。


    因為一旦他迴到內閣,再追究劉台,哪怕是發現劉台其他罪責進行處罰,都會被傳為張閣老的打擊報複之舉。


    沒有了張居正,三個人的活兒壓到兩個人頭上,那每天需要處理的奏疏可不就增加五、六成之多。


    這也讓魏廣德和呂調陽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累得不行。


    剛處理一份奏疏,聽到門外喊聲,魏廣德知道是呂調陽過來了。


    放下手裏奏疏,起身迎了過去。


    相互見禮後,魏廣德把呂調陽讓進來,坐下,又讓蘆布送上茶水,這才開口問道:“和卿兄所來何事?”


    “還不是劉台那廝,現在所有奏疏都壓在你我身上,可是年初歲末奏疏本來就多,昨兒我那邊就有幾本奏疏沒來得及處理,不知善貸這裏如何?”


    呂調陽開口就說道。


    魏廣德比呂調陽年輕不少,雖然堆積的奏疏很多,但還能勉強應付。


    實際上,內閣三個閣臣,雖然工作量大了許多,但還能忙得過來。


    但是若隻有兩人,確實很難麵麵俱到。


    當初嚴嵩、徐階兩個閣臣還能把內閣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有嚴世番這個小閣老存在。


    否則,但就嚴、徐二人,也是忙不過來的。


    “都差不多,也是疲於應付。”


    魏廣德雖然能夠及時處理,但也覺得累,所以這時候他是不會說他還能堅持的話。


    “唉,這次劉台之事,怕是傷了叔大的心。”


    呂調陽歎氣道:“昨日我去看望了他,見他一臉憔悴,不哭不鬧,就是麵容呆滯,這情緒發泄不出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緩過來,迴內閣辦差。”


    魏廣德沒有言語,隻是微微點頭。


    這會兒,他還沒鬧明白呂調陽來的目的,是想要聯合他掀翻張居正,還是其他。


    據魏廣德所知,兩人關係雖然不算摯友,但也不算壞。


    就當前張居正在後宮的寵信,魏廣德可不大相信呂調陽膽敢生出別的心思。


    就算是他都沒這個膽。


    越是走到高位,越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以前官微言輕的時候,就算做錯事兒,說錯話,影響不大,挨個申敕也就是了,再不濟就是貶官外放。


    可是到了內閣這個位置,出了差錯那就輕則致仕,重則罷免。


    就魏廣德這個歲數,致仕,那也得有人相信才是。


    官場慣常逢高踩低,你都不敢想那時候是個什麽光景。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魏廣德不想去親身體會,所以早就下定決心,不會主動觸及張居正。


    現在的張雖然沒有如原本曆史上已經權侵朝野,但影響力依舊巨大。


    若不是魏廣德分擔了他不少權勢,這時候怕是都有言官為了獻媚,直接舍棄科道尊嚴,請求處置劉台了。


    魏廣德不說話,呂調陽隻好繼續說道:“我看,叔大心魔症結就在劉台身上。


    之前曾聽說有人向兩位太後建議處置劉台,不知善貸是否知道此事?”


    聽了呂調陽的話,魏廣德稍微鬆了一口氣。


    不是想把他當槍使就行,至於處置劉台,一個小小的禦史,想點辦法也不是不能動他。


    都膽大妄為敢直接彈劾閣老,今天是張居正,誰知道明兒會不會是自己。


    “聽說過,不過太後顧忌言官風聞奏事之權,所以並沒有同意。”


    魏廣德接話道。


    這個其實早就傳出了,說一句也沒什麽。


    明朝少有處置言官,也正是明初定下的章程。


    不過,魏廣德這時候看向呂調陽,故意佯裝不知問道:‘和卿兄的意思是難道’


    “善貸,我的意思你也明白了,我也不多說其他,我們應該聯名上奏,請求朝廷處置劉台才是。


    如此,此事才能夠徹底平息下去。


    否則繼續這樣吊著,對你我都沒好處啊。”


    呂調陽當即開口說道。


    “不可不可。”


    魏廣德聞言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這樣的事兒他絕對不會做出來,留下把柄。


    “風聞奏事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曆代皇帝都不敢廢棄,我等又如何能做出來。”


    閣臣出手懲辦科道言官,魏廣德可不願意惹禍上身,他都不知道呂調陽是怎麽想的。


    或許,他隻是想要盡快平息此事,可也不能把自己牽扯進去啊。


    他呂調陽的仕途已經快到終點,可魏廣德還年輕,是絕對不能沾上這個汙點的。


    魏廣德可是清楚的記得,最後和張居正沾上關係的人,貌似下場都不怎麽好。


    一些人因為各種罪名被鋃鐺下獄,被罷免都是最好的處置了。


    這個時候他要是和呂調陽一起聯名此事兒,將來被人翻出來還不知道會如何。


    特別是科道言官風聞奏事之權,雖然在朝中頗有爭議,但不爭的事實就是,科道言官這個權利,一直到明朝滅亡,都沒有消失。


    “風聞言事”是柄雙刃劍,既是整治官場的利器,也容易成為官場上朋黨攻訐的借口。


    其實,風聞奏事的危害,曆代皇帝哪個不曉得,可卻也沒有一個皇帝會限製禦史這個權利,因為刀柄是在皇帝手裏。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後,參考前朝舊製對朝廷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其中包括對中央體製的設計和創造,而且明朝中央的政治權力結構基本沿襲了明初的製度設計,科道官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製度。


    科道官是科官和道官的合稱,又被稱為“言官”。


    科官是獨立於都察院之外的相對獨立的監察係統,朱元璋在總結前代製度設計的基礎之上,按照六部建製,設立了吏、戶、禮、兵、刑、工六大科,分別置左右給事中等官,其中共五十餘人,專門負責監督六部,在運作的過程中相對獨立,但可以相互駁正。


    道官是指之都察院下設的十三道監察禦史,定員一百一十人,負責監察朝中內外官員。


    因均負責監督職責,職責相近,故稱之為科道言官。


    雖然在朝中官職品秩不高,但是科道官具有“風言聞事”的權力,所以在明朝的權力爭奪中仍然獨樹一幟。


    在明朝的政治權力結構中,以皇帝為代表的皇權和以首輔為代表,內閣為主體的“相權”實為對立,但是科道官的設置,實際上形成了“三駕馬車”並行的權力架構。


    在封建王朝,國家機構從本質上而言是為君主服務的,皇權在這之中具有絕對的權威。


    作為明代國家機器的締造者——朱元璋,在開國之初就要求科道官“凡官吏之賢否,治之得失,風俗之美惡,軍民之利病,悉宜究心”,擔當起糾察百官的重任。


    在明初政局尚未穩定之時,科道官維護皇權的色彩極為濃厚,可以從明初的一些史實中得出,其中胡藍之獄就是最好的例證。


    盡管皇權在明初朝中享有支配性的地位,但是貴族功勳的威脅不得不引起朱元璋的重視,貿然采取措施定會引起群臣不滿。


    這時科道官就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科道官彈劾胡惟庸等人以功高而目中無尊,蔑視王法,內懷反側,讓朱元璋可以比較順利的抓住把柄,在接下來的活動中的阻礙則少了很多。


    而到了之後,皇帝通過內閣減輕自己的負擔,但也對閣臣充滿擔憂。


    他們也是需要有人幫助他們盯著這些掌握實權的人,如果有必要,隻要有科道言官“風聞奏事”,很輕易就能把權利收迴來。


    科道可以在僅僅出於懷疑而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向皇帝報告,錯了也不受追究,這就是皇帝給他們的特權。


    呂調陽想聯合魏廣德出手懲治劉台,魏廣德不知道是不是張居正出的主意,但他是絕對不會陷進去的。


    或許,張居正隻是想以此綁定他,或許是別的緣故,反正魏廣德絕對不會牽扯進去。


    另外還需要說一下的就是,都察院的選人也是非常獨立的,完全不受吏部管轄,而是自成一體。


    雖然科道禦史要從吏部取關防,但是任命權利真不在吏部。


    在明朝,一般是從進士出身的、在中央部院,主要是翰林院中工作過三五年的文官中“考取“禦史。


    其他出身的官員,是沒有資格進入都察院。


    進士官員,如果曾受降級、革職處分,也不能選取,這是人選的一個限製。


    其次,言官違規、犯法,要罪加二等,從嚴從重處理。


    其他部門官員受罰降級或者革職後,因為各種原因可以官複原職,但言官一旦罷職就不能開複,即便符合複職條件,也隻能安排到其他衙門任職。


    除此之外,三品以上京官以及外官巡撫以上的子弟不能考選科道官,為的是防止高官插手監察、權力勾結。


    可以說,言官雖然職權大,但是受到的限製也比較多。


    魏廣德和張居正都眼饞都察院、科道,但是真正能伸手的也就是科道,都察院是萬萬不能的。


    為什麽魏廣德為勞堪謀都察院的職兒要從按察使開始,廣東幹到福建,可不就是擔心被人關注到。


    繞這麽大一個圈子,為的就是勞堪能在福建以布政使身份空降都察院,直接就是副都禦使,準備接班左都禦史銜。


    外放,地方上官員足夠多,才不至於被人發覺。


    張居正那邊,魏廣德相信也肯定早就有伏兵,隻不過他也不知道張居正準備的人是誰罷了。


    看到魏廣德態度堅決,呂調陽又勸說了一陣,魏廣德都沒有答應。


    開什麽玩笑,此事關係太大,而且幹係到多年以後的風波。


    魏廣德雖然有心緩和那種關係,但張居正為人頗為堅持,某些方麵和高拱類似,聽不進人言,對小皇帝朱翊鈞的管教依舊非常嚴厲。


    甚至私下裏,他還多次和魏廣德因為此事發生過爭執。


    無法,魏廣德也就懶得管,反正以後倒黴的是他張居正。


    魏廣德不願意聯名,但是呂調陽還是單獨上了奏疏,直接送到司禮監。


    魏廣德也不知道背後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麽交易,他也懶得理會。


    隻要自己踩的穩,就沾不到自己身上。


    第二天,輪到張居正給小換地授課。


    可是現在的情況,自然是沒法上了,於是宮裏傳旨讓魏廣德和張居正換課。


    正課上完,休息的時候,小皇帝就說起呂調陽奏疏的事兒。


    皇帝雖然沒有親政,但事兒都知道,兩宮太後自然不會背著他處理政務。


    “魏師傅,張師傅要怎麽才肯迴來繼續給朕授課,還有處理朝政?”


    現在的朱翊鈞正是勤奮好學的時候,他也想做個有為君主,並沒有因為少了個嚴厲的老師就沾沾自喜。


    “啟稟陛下,張師傅應該是放不下臉,畢竟劉台這事兒.”


    魏廣德隻是輕輕搖頭。


    “那如何才能讓張師傅找迴臉麵?


    難道真要處置劉台嗎?


    太後說了,言官引言獲罪有違祖製。”


    小皇帝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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