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感歎:“彩環姐可真是……就真跟我們斷了關係,到了真給送了個姑娘來。”說著她的淚花又現,趕緊自己擦掉,轉過來對問文秀:“你叫文秀?”


    方文秀點頭,老太太又問:“今年多大了?”


    方文秀迴:“二十五了。”


    老太太心疼的不行:“你怎麽才來,都二十五了,我才見著你。”


    方文秀說:“文秀學無所成,不敢貿然登門,怕給祖母丟臉。”


    老太太一愣,然後說:“你可和文秀姐真像,她也是你這樣的。”


    方文秀隻是抿嘴笑笑沒說話,老太太又問:“你現在在魏恆那裏做事?”


    方文秀點頭道:“是的。”


    老太太撇著嘴說:“那不是個懂事的玩意,他欺負你沒有?”


    方文秀搖頭,笑著說:“魏總挺好的。”


    老太太扭頭看魏斌,魏斌朝她微微搖搖頭,老太太失望的嘟囔一句:“你叫他魏總啊。”


    老太太再轉過頭看方文秀,上上下下仔細的看,方文秀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腰板直直的,內裏帶著一股氣,老太太越看越喜歡,過了好一會她才看夠了,然後拉起方文秀的說:“走,帶你去見見魏恆他爸。”


    老太太拉著方文秀到了書房門口,推門進去,朝著書桌後正站在潑墨揮毫的魏律清,興致高昂的高聲一叫:“老魏,你看看誰來了?”


    魏家的老爺子,一抬頭,麵上也是明顯一愣,然而他卻什麽也沒表示,又低下頭一筆揮毫而出。


    老太太小聲對方文秀說:“去吧,他心裏想的和外麵看見的不一樣,你別怕。”


    魏母悄悄的出去,留了方文秀站在門口。


    方文秀收聲斂氣,微微彎了一點腰,站在那裏半天沒敢動一下,偌大的書房裏寂靜無聲,隻聞魏律清沙沙的作畫聲。


    那邊魏母一出去,對還在客廳裏的魏斌神秘一笑說:“你聽見了嗎?她叫我啥?她叫我伯母。”老太太說完,拍拍衣服下擺說:“我去做飯,今兒怎麽也要留她吃飯,你打電話讓魏恆迴來,這個欠收拾的玩意。”魏母嘟囔著走出去半截又折迴來戳了魏斌腦門子一下:“你也是個欠收拾的。”


    魏斌看著母親笑眯眯的走了,一邊搖頭一邊去給魏恆打電話。


    這邊書房內,氣氛依然靜默而壓抑,方文秀大氣也不敢喘的站在那裏,過了很久魏律清才忽然一語打破僵局,他手上不停,頭也不抬的說:“你還要站多久?都已經走到這裏了卻害怕了嗎?”


    方文秀這才抬起頭,慢慢走過去,到了桌邊也是規規矩矩的往那裏一站,不敢貿然說話,魏律清看了她一眼,手裏的毛筆指了指硯台,方文秀走上前去拿起硯台靜靜的開始磨墨。


    魏律清還是什麽也不說低頭接著作畫,方文秀雙手穩穩的抓著硯台,下手輕緩,不敢弄出一點動靜。


    魏律清在畫一幅蘭花圖,他最後一筆收勢完成,自己盯著畫看了半晌,然後一抬頭看向方文秀說:“你過來。”


    方文秀聽話的走到他身邊,魏律清指指桌上的畫問:“如何?”


    方文秀答:“好!”


    魏律清又問:“看出什麽了?”


    方文秀低頭半天說:“文秀不敢說。”


    魏律清一板臉,輕喝一聲:“說!”


    方文秀這才抬頭,看著畫微一停頓道:“伯父的蘭花圖,輕靈而有意境,但是少了淩厲的氣勢,文秀不敢妄自揣測,怕是伯父已經心生退意。”


    魏律清眼裏露出滿意的神色,但他還是嚴厲的問她:“何以見得?”


    方文秀又是微微一猶豫才道:“所謂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為官者若心中沒有淩厲之氣,那就是已經心生退意了。”說完她微微後退一步,低頭說:“文秀淺薄,妄言了,請伯父別生氣。”


    魏律清沒說話,他迴頭把手裏的毛筆放下,漫不經心的問了她一句:“你今天幹什麽來了?


    方文秀低頭說:“請罪。”


    魏律清也不看它問:“什麽罪。”


    方文秀答:“不敬之罪。”


    魏律清背著手走開兩步說:“那年我家落難,下放到你的家鄉,後來遇見你的祖母,兩家結成了通家之好,你作為晚輩,多年不曾露麵,確有不敬之罪。”


    方文秀低頭不敢吭聲,魏律清看著她說:“你的祖母,本是出身大家,後來家破了,她們舉家往東北逃荒,路上又是骨肉分離,最後萬般無奈下她帶著一箱子書嫁給了種地的祖父,你的祖母是個了不起的人,不知道你得了她幾分的真傳?”


    方文秀低頭說:“文秀不敢辱沒先祖,祖母之學文秀說是領會其一二也是狂妄了。”


    魏律清走了幾步,停在她身邊片刻,看著她,方文秀低著頭動都不敢動,半天後魏律清才一指書桌道:“你去畫一幅給我看看。”


    方文秀低頭為難,一下子沒有動,魏律清又說:“怎麽你祖母沒有教你詩詞繪畫嗎?我卻是不信。”


    方文秀這才說:“文秀這些年沉湎於俗事,多年不碰畫筆,文秀不敢畫。”


    魏律清卻說:“你少年喪父,家有寡母幼弟,你要承擔家業,這也怪不得你。”他用一種愛護的口氣和藹的對她說:“去吧,去動動筆,也讓我看看你現在都在想些什麽。”


    方文秀再不能推脫,走過去站到剛才魏律清站的位置,魏律清甚至親手為她鋪上畫紙,準備好顏料,方文秀手握畫筆迴望一眼,魏律清朝她鼓勵的一點頭,方文秀再一轉迴來,凝視畫紙,忽然閉上眼睛,沉心靜氣幾分鍾,然後乍然一睜眼,一筆揮毫而出。


    她一落筆,魏律清就看出了她有幾分根基,她筆走如風毫無停滯之感,要緊的是她下筆之間並特別不講究細微處手法的精妙,揮毫之間一種樸拙自然的大氣隨意而走,可見落筆之前所有的布局都以了然於胸。


    方文秀說她幾年都不碰畫筆,魏律清卻是相信的,她手法並不精湛,勝在格局的規劃和氣的流暢,所以毫無停懈,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她不喜歡在細小處刻意的追精細,一切順乎自然而然,一般年輕人越是有才反而越是會持才傲物,少有人懂得順乎自然,物極必反的道理,就是知道也很難做到,單從這一點上就是非常之難得了。


    方文秀畫的是一幅崇山峻嶺圖,高山絕壁之間一條大河蜿蜒而下,最後著色的時候選了最濃烈的朱砂,一種豔紅到極致的顏色,絕壁之上,山崖之間一簇杜鵑搖曳而盛開,整片黑白之間唯一的著色之處,濃烈的紅於黑白形成強烈的反差,成為唯一的點睛之處,也如她心頭的那一滴最熾烈朱砂之血。


    一幅畫作,方文秀用時不多,下筆就沒有停頓,一蹴而就,收筆之時一身大汗,眼角含淚。


    魏律清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斷她,他看的明白,她到底年輕,正是感情最為濃烈的時候,那一簇豔紅怕就是她心底最壓抑之深的情感之處,一旦抒發出來,必是全部心力的凝結,稍一打斷就會亂了她的氣,對她身體極為不好。


    方文秀畫完,拿著畫筆站在那裏,僵立片刻,一口氣長長的從胸中舒出,這才放下畫筆,轉身麵對魏律清,抬手抹掉額角的汗水,笑了一下說:“伯父,我獻醜了。”


    魏律清沒說話,走過去,方文秀往旁邊讓了讓,他站在那裏注視著那幅畫良久,叢山有險惡之勢,如人生所遇的各種艱難險阻,中間貫穿而過的河流,那就是道,如人在世間行走所遵循的道,永不停息,隨遇而安,遇阻則變通,而那絕壁上的紅花則是生命中的光彩之所在,濃烈而堅貞的感情。


    她正處在人生中最好的光年,身體和心智都到了巔峰最旺盛的狀態,那一抹紅,絢爛而濃烈,她對愛情理解的有多深,就有多麽的濃墨重彩,配合著整幅她對道的理解,就算魏恆是魏律清的兒子,他都不得不承認現在的魏恆配不上方文秀如此深沉而大氣的感情和她比起來魏恆簡直就是個連什麽是愛都不懂莽撞孩童。


    魏律清說:“這幅畫就留在我這裏吧,我給你收著。”


    方文秀低頭說:“是。”


    到這時,魏律清這才收了一身威嚴之氣,和聲說:“你出去吧,魏恆的媽媽盼了你好多年,她和你祖母有姐妹之誼,對你寄往甚深,你去陪陪她,晚上就留下來吃飯吧。”


    方文秀微一低頭說:“是。”這才出了書房。


    ☆、第二十九章


    方文秀一出來,走迴客廳往沙發裏一座,一口氣瀉下來,疲態立刻就顯露在臉上,她多年沒碰畫筆,剛才即興而作,抒發的太厲害,氣一下瀉的太厲害,一放鬆下來整個人就跟被掏空了一般內裏空虛而疲憊。


    旁邊的坐著魏斌,她朝他笑了笑,打不起精神來和他說話,魏斌看了她一眼,起身去給她泡了一杯茶,遞給她:“喝點,潤潤喉。”


    方文秀接過來客氣的說:“謝謝。”她這時候是什麽都喝不下去的,隻是拿著茶杯在手裏轉,卻是不喝。


    魏斌什麽也沒說,轉身去廚房找到魏母,老太太正在收拾一隻豬腳,保姆在一邊給她打下手,她一手的油膩,正在忙活。


    魏斌站在一邊跟她說:“媽,文秀剛從爸爸那裏出來,我看那孩子不知怎麽了一下子看著累的不行,您去看看?”


    魏母手上一頓,心想這是怎麽了,隨便擦了擦手,轉身就出去了,路過客廳,果然看見方文秀靠在沙發裏,一身的萎頓,她停了停,看孩子在閉目養神,也沒去打擾她,直接去了書房。


    書房裏,魏律清還站在桌前看方文秀留下的那幅畫,魏母推門進去,稍稍在門口停了下一,才走到跟前說:“老魏,你為難孩子了?她今兒可是頭一次登門。”


    魏律清抬頭看了老伴一眼道:“晏殊,你過來看看。”


    魏母走過去,魏律清說:“這是那孩子剛才畫的。”


    魏母也是大家出身,也是有些見識的,仔細的看了看,在圍裙上擦手的動作越來越慢,後來她說:“這孩子,最後定是落淚了,怪不得她那麽累,這是心氣散的太厲害了。”


    她說:“世間的男子少有對愛情如此堅貞,濃烈的,她還年輕,再過十年她就知道情到濃時情轉薄了,如果現在讓我來畫,給我一張白紙我可能一筆都畫不下去了,什麽都淡了,畫不出來了。”


    魏律清看了她一眼道:“隻有空才能承載萬物,你什麽都能包容,自然濃極轉淡,淡如水,空如無,幾與道說是淡極如無其實是什麽都包含在裏麵了,境界自與她不同。”


    魏母一笑,看了魏律清一眼,那一眼帶著點調侃,她說:“你這馬屁拍得越來越有水平了。”


    魏律清明悅一笑,又看著畫道:“她所悟的道,本是清靜無為,如水一般柔軟而堅韌,洗滌納垢,但人生哪有如此一帆風順的,悟道又豈是如此簡單的,她是女人,注定要遇見她的情劫,她生出了有所求的心,所以她矛盾而壓抑,過的幾年隻要她一突破此境界自然能天高任遨遊,達到揮灑自如的境界。”


    然後魏律清又有些悵然的說:“就是到時候,不知道你家魏恆有沒有那個福氣了,這孩子長成那樣,合該在那個時候遇見她,就是不知道到最後他們誰成全了誰。”


    魏母卻想的不一樣,她笑眯眯的動手收起畫對魏律清說:“我卻不擔心,你不是女人,不懂女人的心,女人一旦動心,對感情的堅貞可以百折不迴,但是你不能欺負她太狠了,太狠了她就會山崩地裂給你看,你說你家魏恆敢不敢讓一個女人山崩地裂?我兒子我還是了解的,他就是個紙老虎,他不敢,他也做不出來。”


    魏母笑眯眯的收起畫,神神秘秘的說:“我把這畫裱好了,給他們收著,等將來拿出來好好臊臊他們。”


    魏母笑嗬嗬的收拾了就往外走,魏律清忽然想起什麽,又對走到門口的魏母說:“一會魏恆迴來了,你讓魏斌來告訴我一聲,這孩子犯起混來真的很討厭,人家第一次上門,也是來看我們家的情況的,我們不能讓她沒臉了。”


    “唉!知道了,你放心。”魏母這才放心的走了。


    魏母笑眯眯的出去,又神神秘秘的叫來辦事員讓人把畫拿出去裱了,這才下來又去了廚房,這些她做的悄莫聲息,方文秀是一點都不知道。


    方文秀坐在沙發裏,雖然一直在閉目養神,但周邊的環境她也不是沒有感知,有人在客廳裏來往卻都刻意放輕了手腳,並沒有人來打擾她,從這裏也可以看出一個家庭的家庭環境和教養素質來,魏律清有一點說的沒錯,方文秀這次上門不光是來拜訪也是來看看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家庭的,現代人的擇偶標準往往都會走了本末倒置的這條路,不看人品先看這人的身價,其實看一個人的人品很簡單,就是到這人的家裏去走一趟,看看這家的家長,男人就看看父親,女人就看看母親,大抵就能看出一個孩子的品行了。


    方文秀不知坐了多久,聽著客廳的大門被人推開,這次聲音稍微大了一些,換鞋的聲音悉悉索索,動作自然而理所當然就知道這是這個家的一個主人了,因為經常出入,所以行動理所當然。


    來人進來,似乎看見客廳裏沒人,沒有出聲招唿,方文秀感覺到有人在看她,然後就忽然身邊的沙發傳來很大的震蕩,來人毫無顧忌的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邊。


    方文秀不得不睜開眼睛,往旁邊看去,那是一張極為俊秀英氣的麵孔,隻是嫩光水滑的還帶著幾分稚氣和魏恆有幾分像,但卻比他更精致幾分。


    小夥子的眼睛和魏恆一樣,都是一雙杏眼,隨了魏母,穿著一身橄欖綠的軍裝,坐下腰板還繃得筆直,瞪著大眼看著方文秀,兩人對視半晌,他忽然開口很不客氣的開口問她:“你是誰?”


    方文秀微微一笑說:“我是方文秀。”


    小夥愣了一下,上下使勁看了她兩眼:“你就是方文秀?”方文秀笑,看樣子她的身份在魏家其實不是什麽秘密。


    小夥忽然又特意把腰板挺了挺特別鄭重的對方文秀說:“我知道你,方文秀,我這幾年老聽我爸媽說你,他們還瞞著魏恆,以為魏恆不知道嗎,都是神神叨叨的,對了,我叫魏書恆,是魏家的長孫。”


    他特意加重了長孫這個詞的語氣,方文秀好笑,對他說:“書恆,你好。”


    “嗯。”魏書恆老成的應了一聲,可惜他連繃得太厲害了,看起來有些可愛的和可笑。


    魏書恆問方文秀:“你現在在給魏恆做事?”


    方文秀點頭,他又道:“他很霸道的,原來他手下有個叫周文堪的都被他逼跑了,是不是很討厭?”


    方文秀笑著迎合他,故意想了想才說:“是挺討厭的。”


    魏書恆點點頭:“他不會用人,連籠絡人心都不會,從小全家都慣著他,自私的要命。”


    方文秀差點沒繃住,她這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和魏恆可能關係特殊,從小可能沒少妒忌魏恆,這也難怪,他們一個是幺子,一個是長孫,歲數差的又太不多,估計從小沒少爭寵。不過就是魏恆是個大大咧咧的,這孩子卻敏感細膩很多,就是他還太嫩了。


    魏書恆又問方文秀:“方文秀,你平時喜歡幹什麽?”


    方文秀想了想說:“我這人沒什麽嗜好,平時有閑工夫的時候就是看看書,種種地什麽的。”


    魏書恆聽了,臉上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說:“喜歡看書好,喜歡看書的女人都懂安靜,現在的女孩都太鬧騰了,我奶奶也喜歡種地,她在郊區還有一塊地,你把電話給我,下次他們去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你,你也來。”


    方文秀笑,心想這孩子還挺有城府,掉女孩子有一手,她雖然這樣想還是把手機拿出來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


    兩人正忙著,魏母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一看見魏書恆就道:“書恆怎麽迴來了?不是明天才放假嗎?”


    魏書恆收了電話迴說:“我爸打電話讓我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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