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生皺著眉頭問他:“王國榮,你這怎麽迴事?”


    這家夥張口就來:“趙總,我也不太清楚啊,我也不知道怎麽樓就塌了啊。”


    方文秀心裏歎氣,就憑這家夥一句不知道也不怪乎樓塌了,果然趙正生一下子恨得咬牙切齒,他可能想揍人,忍了幾下把手裏的煙頭扔了過去:“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還要你知道幹嘛?我操,出了事打你電話你不接,過去兩個鍾頭你跑來了,你幹什麽吃的。”


    趙正生在那罵著,方文秀低聲問鍾偉:“這人是誰?”


    鍾偉低下頭說:“王監理,這個工程他負責現場施工這一塊。”


    後來趙正生把那個王監理罵了出去,他自己也跟著出去了,方文秀讓鍾偉去把這個樓盤的圖紙都找出來,她不會看,一會公司裏的工程師來了,就


    要用的上。


    方文秀安靜的坐在屋子裏,她知道外麵有很多事情在進行著,有些人會在今夜被驚動,那是一張關係網,一張方遠山留下來的屬於華山建築的她還沒有接手下來的關係網。


    一杯熱水被方文秀喝成溫開水,終於喝完,她走到窗邊,外麵的天色依然潑墨一般的黑,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窗沿下的燈光中飄著細細的雪粒子。


    工地的大門口連著開進來幾輛車,方文秀遠遠的看見一個穿著橙紅色夾克的人下車,他在幾個人的簇擁下特別顯眼。


    來的人下車後,在門口聚在一起似乎說了幾句話然後往出事的地方去了。方文秀看著窗外問鍾偉:“幾點了。”


    “快五點了。”鍾偉迴她。


    方文秀慢慢的走迴來坐下:“快天亮了。”她說的極小聲,鍾偉沒有聽清。


    屋裏靜悄悄,鍾偉翻圖紙的聲音格外明顯,屋外遠處各種嘈雜之聲也隱隱傳來,方文秀安靜的坐在角落裏,看著地板出神。


    不知過去多久,門忽然從外麵撞開,一陣風雪夾裹著一個人分風風火火的刮了進來,何曉月把安全帽往桌上一扔:“靠,渴死我了,有水喝嗎?”


    她是一個很自我的人,和人相處有時候會唐突,但有時候也能很快的打破局麵,鍾偉看了她一眼,去飲水機那裏給她接了一杯水遞給她,她接過來說:“謝謝。”還知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鍾偉沒說什麽,接著去忙自己的。


    何曉月握著紙杯子牛飲而盡,沒喝夠自己又去接了一杯,接水的功夫屁股朝著方文秀的方向說:“方總,我看見死人了。”


    方文秀沒吭聲,何曉月又喝了半杯水,終於感覺心沒有那麽慌了,說話節奏也慢了下來,她說:“方總,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這可能是重大安全事故,市裏質監局,高層可能都會驚動。”


    方文秀還是沒吭聲,抬頭看著她,她一直不說話,起初何曉月以為她被嚇住了,後來看她眼神清明,完全是一幅鎮定的樣子,然後就莫名的有點不知所措。


    方文秀見她的氣息終於均勻了,才指著對麵的椅子說:“你坐下來。”


    何曉月很老實的坐了下來,方文秀才問她:“你來了後都幹什麽了?”


    “救人去了啊!”何曉月說的理所當然。


    方文秀不緊不慢的又問她:“我叫你


    來要是就為了讓你來救人的,我叫你來幹什麽?外麵有的是醫生,救護人員,出力氣的也有咱們的工人。”


    兩句問話堵得何曉月眼神茫然,然後方文秀說:“你現在就去找趙副總,就說我讓你去找他的,你自己想辦法留在他身邊,讓他給你安排事情幹,你這個時候要是不能在他身邊找個位置待住了,你就自己迴家睡覺去吧。”


    何曉月被方文秀幾句說的暈頭轉向的出去了,她出去以後,鍾偉幾次抬頭往方文秀看,方文秀知道他想問,但不喜歡他這種過於老成的方式,但後來又想到各人性格不同,不應以自己的喜好來論好壞,再有這個人有一天她也要放出去獨當一麵的,也有必要跟他溝通清楚,於是她跟他說:“從古至今,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家族,最怕的不是不夠強盛,而是後繼無人,一個企業也是這樣,趙副總脾氣不好,他自己也沒有要培養一個能接替他人的意識,我隻能給他找一個強塞過去了。”


    方文秀隻給他講這麽多,剩下的就看他有多少悟性了。


    鍾偉聽了,想了一會,又低頭做事去了。


    天際終於泛起魚肚白,外麵的喧鬧忽然由遠而近而來,方文秀朝窗口看了一眼,起身整了整衣服,開門走了出去。


    外麵一個穿著橙紅色賽車服的男人,被一群人夾裹著往這邊走來,他腳步邁的很大,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個子高大襯得一旁的孫副總有幾分灰頭土臉。


    魏恆正在訓孫副總,他的聲音很大,方文秀遠遠的就聽見他說:“老孫,你們這事做的太他媽不地道了,你們這是坑我呐,沒得說,真沒得說,老子不喜歡給人幹擦屁股的事。”


    孫副總擦著汗說:“魏少理解,理解一下,我們也有苦衷。”


    “老子理解個屁……”


    方文秀看準時機,不等他把後麵的話罵完,兩步上前遠遠的就伸出手:“魏總,你好。”


    一行人被方文秀擋住了去路,魏恆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方文秀,轉過身正對著她根本不搭理她伸出來的那隻手,說:“方文秀?”


    方文秀收迴手道:“是,魏總你好。”


    魏恆上下打量她兩眼,方文秀知道自己這會形象不太好,衣服穿得鬆鬆垮垮,頭發可能還亂著,魏恆卻是很好看,他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個,在方文秀的意識裏很少從外形上把一個人歸結成不好看或者特別好看,從最開始第


    一麵一直到後來長久的歲月裏她一直都覺得魏恆是個特別好看的人,於是乎從第一次的初見很多的事情就已經注定了,那就是所謂的緣分的那個東西。


    魏恆從開口就帶著一股蠻橫,他說:“方文秀是吧,既然你在這,咱兩就好好說說。”他說完腦袋一甩對後麵的一個人說:“文堪,你跟孫副總談,該處理清楚處理清楚,別把事辦漏了。”


    說完又轉過來跟方文秀說:“找個地方吧?”


    方文秀側身讓出一個位置:“魏總,你請。”


    魏恆甩開大步走了出去,從頭到尾都橫的像個土匪,方文秀心想這人可真是讓人討厭啊。


    這是另外一間簡易房,跟剛才方文秀待的那間差不多,魏恆進去掃了一眼,嫌環境太差,不稀的坐,方文秀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本想由著性子來一句:“老子不喝。”


    後來看方文秀是個女的,多少收斂了一下,沒吭聲,也不伸手接,方文秀看他不接,也沒覺得難看,自然的收迴手來自己喝了。


    方文秀找了個地方坐下,魏恆大馬金刀的站在那裏,因為兩人所處位置的高低不同,所以讓魏恆一開口說話就跟訓人一樣,他說:“我說方總,我聽說你年紀不大,可好歹現在人家都應該叫你聲方總了吧,你不會以為弄一輛破寶馬有人給你開著,往你爸那椅子上一坐耍耍威風就他媽真的是一個總了吧?”


    他語調刻薄,髒話不少,越說自己火氣越大,說的方文秀升起幾分羞臊,可她還要裝著,笑著,一點都不能露出來接著聽他發泄。


    魏恆接著說:“我說,你們不就是死了幾個人嗎?偷偷的處理了不就完了,弄那麽大的動靜幹什麽,你懂點規矩行不行?質監局的人馬上就要來,重大安全事故隻要一被定性,肯定要被捅到市裏,你以為就你一家的事?”


    方文秀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羞愧來:“對不住了,魏總。”


    “對不住管個屁用,你們家公司有你做老板,早晚死路一條,你他媽太不上道了,你是害人又害己。”


    方文秀被罵的啞口無言,隻能低頭苦笑,她不是不上道,她就是因為想上道,她才在接到趙正生電話的第一時間知道出事的是魏恆的樓盤後,就對他說:“要按正規程序處理。”她一再強調正規兩個字,最初趙正生肯定是不同意,但方文秀跟他說:因勢導利,趙叔信我一迴。


    於是趙正生就真的信了她


    ,大張旗鼓的救人,找關係,聯係醫院。


    方文秀知道當你要對一件按照慣性發展的事物做出調整的時候,而且這種調整可能不符合大眾慣常的價值觀念的時候,你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和遭受一些責難都是難免的。


    方文秀低著頭,魏恆以為自己把她罵的沒臉了,忽然就覺得沒意思了,想想也是罵她一頓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於是他最後總結性的陳詞:“你這人不上道,比你爸差遠了,沒法跟你合作,先跟你打個招唿,我手裏在你家建的三家樓盤我要終止合同,還有要看看這事最後怎麽善了,然後我們再來說說賠償的事。”


    方文秀抬頭:“魏總,我認罰,但請給華山建築留條活路。”


    魏恆一臉蠻橫不屑:“今天要是你爸,可能還有談,你,我跟你沒那個交情。”說完拉開門就出去了。


    方文秀在屋裏深深歎息,這人怎麽這麽簡單粗暴呐。


    ☆、第十一章


    從這天以後,華山建築亂了起來,先是有工作組住進來,本市所有工地全部被勒令停工配合檢查。


    趙正生和孫副總天天在外麵應酬,方文秀跟著見過幾個關鍵的人,但沒有人給漏口風,趙正生臉色不太好,隻有孫副總說,隻要人家肯出來還跟你吃飯問題就不算太嚴重,方文秀心裏卻清楚的很,能被約出來見麵的這幾個人,大都是因為方遠山留下的麵子,這些人稍微對方遠山的根底知道一些,知道方遠山能白手起家跟魏家關係匪淺,魏恆現在正在跑這件事,這些人說白了是看魏家的麵子,看魏恆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態度。


    公司總部人心惶惶,下麵所有的建築隊工人全部放假,開發商虎視眈眈的盯著,莊錦蓉到方文秀辦公室找她說:“下麵亂開鍋了,怎麽辦?”


    方文秀倒是鎮定的很,不鹹不淡的迴了句:“亂點好,有亂才能有真正的不亂。”


    莊錦蓉沒聽明白,很是懷疑方文秀在故弄玄虛。


    方文秀不怕亂,就是要到了穀底才能有翻身這一說,隻要翻身了華山建築就再不是原來的那個華山建築了。


    找了一個天氣不錯的中午,方文秀坐車去了魏恆的公司,去之前給柳薇去了一個電話,魏恆的房地產公司在市中心一棟很氣派的商務樓裏,方文秀沒上去,在旁邊一家購物中心裏找了一個西餐廳坐下後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魏恆的電話很不好打,方文秀鍥而不舍撥了三次,那邊才接了起來:“是誰?”口氣極為的不好。


    “我是方文秀。”方文秀冷靜的說。


    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幹嘛?”口氣很不耐煩。


    方文秀越加的平靜說:“想請魏總吃飯。”


    那邊嗤笑一聲:“你覺得請我吃個飯有用嗎?”


    方文秀肯定的說:“有用,不過魏總放心,我今天一句都不會提工作上的事情。”


    魏恆很反常的沒吭聲,方文秀安靜的坐在那裏,唿吸平穩,不長不短的靜默後魏恆問她:“在哪?”


    方文秀道:“你公司對麵的西餐廳。”


    魏恆的電話斷了以後,方文秀給柳薇打過去:“到了嗎?”


    “到了。”柳薇說。


    “十五分鍾後你給我打電話,就說你到了,過來找我。”


    “好。”那邊柳薇答


    應了,方文秀掛斷電話。


    魏恆有些奇怪方文秀會在這種地方請他吃飯,這種西餐廳其實就是騙騙那些小情侶的地方,偶爾也有附近的小白領到這裏來解決午餐,但他也不是來吃飯的所以就是奇怪了一下。


    魏恆找到人,走過去坐下,方文秀跟他打招唿,他喪眉搭眼的“嗯”了一聲,他嘴刁很看不上這裏的吃的,沒有點餐,要了一杯果汁也是擺在那裏做樣子,並不喝。


    他不點東西,方文秀自然也不好叫東西吃,一樣點了一杯果汁,等兩人都坐定以後魏恆不給方文秀開口的機會,先拿話堵她,他說:“方文秀,咱們今天要把話說清楚了,咱們魏方兩家的交情就到這就終止吧。別怪我說話難聽,你別去找我們家再攀關係,其實那都是上一輩的交情了,到你爸那就差不多了該,你再去找就沒意思了。”


    方文秀沒什麽脾氣的笑了笑說:“既然魏總都這樣說了,你放心我們家這點臉還是要的。我今天約魏總出來其實是想介紹個人給你。”


    “幹嘛?”魏恆莫名其妙,充滿戒備。


    方文秀沒說,拿起電話給柳薇打了過去,報上地址掛上電話,方文秀對魏恆說:“魏總,這次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我方文秀認打認罰,就是請你在終止合同的這件事上稍微緩一緩,給我們一點緩衝的時間,老實說其他開發商現在都在看著,全賠我賠不起。”


    其實方文秀的這個要求並過分,魏恆就是看著和方遠山的交情上也不能真把華山建築逼死了,真的逼急了他也怕方文秀找到他們家裏去。


    兩人不熟本來就沒什麽話說,方文秀坐在那裏大大方方的看著魏恆,她覺得今後可能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這人了,仔細多看了他兩眼,總覺得這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魏恆不吭聲,他其實心裏憋屈的很但還不能跟誰說,他心知肚明,他和方文秀的關係不簡單,他自己別扭了也不想讓方文秀好過,他不吭聲,不說答應,也不說不行,就是要讓她難受一下。


    兩人各懷心思的坐了幾分鍾,柳薇很快就來了。


    柳薇進來的瞬間魏恆被方文秀給惡心著了,柳薇好像不知道魏恆在這裏,興高采烈的走來,到了跟前一愣,轉向方文秀:“文秀,你不是約我逛街嗎?”她說的猶猶豫豫,臉色很複雜。


    方文秀站起來拉過她對著魏恆道:“來,我介紹一下,我同學柳薇,這是魏總。”


    柳薇茫然的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方文秀,魏恆看著她要笑不笑的,斜斜的坐在那裏,眼神譏諷。


    方文秀說:“魏總,你給我一個麵子,我也還你一個人情,你們慢慢聊,我就先走了。”


    魏恆還是要笑不笑的坐在那裏,他對方文秀說:“方文秀,你知不知道,其實隻要你不到我們家去,這次的事我可以給你兜八分,現在,咱兩家的關係算是斷幹淨了。”


    方文秀配合的露出一個吃驚的神色,看了魏恆片刻,倉皇的轉身要走,柳薇跟躲豺狼虎豹一樣似乎不願意跟魏恆待在一起,一把拉住她:“文秀,我跟你走。”


    魏恆忽然站起來,他惡心方文秀卻不惡心柳薇,他對柳薇說:“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方文秀拉開柳薇的手,順便在她胳膊上用力握了一下冷漠的說:“我還有事,跟你不順路,你坐魏總的車吧。”


    方文秀扭身就走,柳薇最後入戲了一把,赫然叫住:“方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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