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餘喜華正在收拾,自從來給餘喜齡幫忙後,餘喜華幾乎包攬了自家和奶奶家裏的大半家務,她眼裏有活,幾乎就沒有停的時候。


    見餘喜齡把豆子放在灶台上去取掛在牆上的鋁製半截水壺,立馬就知道她是要炒豆子,“等我先添把火。”


    這時候鄉下的土灶一般有三個灶眼,兩口大鍋分別用來燜飯和炒菜,中間火最小的地方有個小孔是用來燒水的,現在各家各戶燒水用的還是那種老式鋁壺,餘喜齡拿的那個,是家裏早些年用壞的一個。


    鋁壺不知道補過多少次,下麵一層厚厚的底,把上半截割掉,留個壺嘴變成現成的把手,漏水的壺底就成了一個小平底鍋,用來炒芝麻豆子最好,偶爾也給用來炕紅薯。


    餘喜華雖然廚藝有天分,但也僅止於此,八十年代中期普通的農村家庭一個月連肉星都難得見到,日常的菜式多是青菜小炒鹹菜幹菜這些,沒有材料也很難做出花來。


    甚至有材料餘喜華也不大會做,見識畢竟太少,鄉下炒豆子直接就是幹炒,雖然也香脆好吃,但餘喜齡做的就不一樣,她做的黃豆加了椒鹽,零吃好吃還特別下酒,個個嘎嘣酥脆,還有口味。


    椒鹽也是餘喜齡自己做的,餘喜華覺得自己這個堂妹妹簡直就是無所不能,沒有什麽是不會的,她在爺爺家不僅日子過得比家裏好,連能學到她生活的圈子裏永遠也學習不到、見識不到的東西。


    豆子洗幹淨鋪進燒幹的鋁壺裏,緩慢地轉動著讓每顆黃豆均勻受熱,炒幹了水份,再快速翻動,沒一會就能聽到黃豆炸開的劈啪聲,再轉個幾圈撒進椒鹽,離火搖勻,香噴噴的炒黃豆就做成了。


    餘爺爺才老早聽著聲就等著了,打開過年沒喝完的酒頂著餘奶奶的眼色倒了一小杯,豆子出鍋餘喜齡果然先給老兩口送了一盤。


    餘喜安小布兜裏裝了滿滿的豆子,拉了餘喜齡的手就要出去玩,餘喜齡都有些哄不住她,小丫頭已經很久沒有和姐姐一塊兒出門了,眼巴巴的就是不肯撒手。


    餘喜華小心地把鋁壺裏剩下的豆子裝進洗淨晾幹的空罐頭瓶子裏,見狀笑著輕聲道,“喜齡你領安安出去玩半天吧,豆子等會我撿好泡上。”


    “等會撿完我再領她出去玩。”餘喜齡哪能把事全部推給餘喜華一個人幹,見餘喜華試了兩顆味就不再伸手,拿出存在碗櫃裏的空罐頭瓶子,勻了一半給她,“給你的,就放在這裏你自己吃。”


    以餘喜華的性格,肯定是不願意吃獨食的,可是拿迴家裏去,別說一顆了,她連味都聞不到,先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餘喜齡弄了好吃的給餘喜華,轉眼統統被餘二嬸給沒收了,掉頭來還攛掇著餘喜華再來要,要不迴去就要挨打挨罵。


    “我不要。”餘喜華紅了臉,她嚐過味就好,哪裏好連吃帶拿,這些黃豆可都是鎮上的糧站買的,不是家裏種的,也就是喜齡大方,才會炒來當零食吃。


    餘喜齡不容她拒絕,轉頭輕聲哄了餘喜安兩句,保證等會一定帶她出去玩,餘喜安得了肯定的答複,立馬就不鬧了,抱著自己的小布兜拖了她的小板凳乖乖坐在一邊等著。


    知道拒絕不了,餘喜華小聲道了謝,把瓶子收進碗櫃裏,這瓶豆子確實不能拿迴去,她媽見著的肯定連瓶子都要昧下不放過。


    餘喜華想,為了替喜齡保住瓶子,她也不能拿迴家去。


    這時候糖水罐頭是過節送禮的東西,空的罐頭瓶子更是用處多多,去鋪子裏討還得五分錢人家才給你。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吃不到罐頭的執念,餘喜齡重生迴來後,每次去供銷社總愛買瓶糖水罐頭迴家,這才沒多久,老宅的碗櫃裏就有三四個空罐頭瓶子。


    二歲以後她沒有什麽記憶,但自打她有記憶起,家裏的罐頭這類算是精貴的東西,從來都是要留給葉暖暖兄妹吃的,偶爾她們兄妹能得到一瓶,也要小心翼翼地分作幾次吃,罐頭裏的每一顆荔枝肉都有歸屬,你一顆我一顆多了一顆給媽媽。


    曾經她一度認為糖水罐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上輩子她經濟完全自主後,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吃罐頭,那時候罐頭也有了各種各樣的選擇人,但再也沒有了小時候的味道。


    可能是心理原因,現在的罐頭吃起來愣是比後來超市裏的甜。


    撿完豆子,餘喜齡遵守諾言領著餘喜安去村裏玩,餘喜華事情做完,迴家發現自家媽不知道領著弟弟去哪串門子,想著餘喜齡迴來後一直沒怎麽出去過,便主動給她帶路,出門前順手把籃子拎上。


    村裏人現在經常會去餘家買豆腐改善夥食,自然知道這豆腐是餘喜齡做的,私底下沒少說餘爺爺運氣好,老來有孫女孝順,孫女漂亮能幹還能掙錢。


    要不是餘喜齡年紀實在太小,村裏不少嬸娘都想給她做介紹了,這時候能有一技之長的姑娘,可是大家眼裏的香餑餑。


    “哎喲,華子,這是你家喜齡吧,小丫頭長得可真俊。”


    “喜齡,我是你九嬸,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咧。”


    “建國叔……九嬸……芳姑……”


    一路上都是在和大人打招唿中度過,好不容易到了村裏後頭的小河溝邊上,餘喜齡都冒汗了,這一整個村子幾乎都帶著點七拐八繞的姻親關係,太爺爺爺爺輩的大多是親兄弟或堂兄弟,餘喜齡一通喊下來,勉強記了個大概。


    村後的小河溝裏冬天幾乎是幹涸狀態,夏天才會漲滿水,河邊上長著一叢叢的蒿草,不到三米的河溝底下滿是鵝卵石,村裏的孩子們都愛到這裏來玩,去細細的溪流裏捉寸長的小魚,運氣好的還能在大石頭底下找到鱔魚。


    餘喜安一到小河溝邊上,立上就圍上來好幾個和她差不多歲數的小夥伴,餘喜齡看著餘喜安笑眯眯地給小夥伴們分黃豆,也不阻止,餘喜華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她總覺得餘喜齡這樣慣著喜安不好,可哪裏不好她又說不出來,明明喜安才來村裏沒多久,就處上了一幫小夥伴,這當然有餘奶奶領著她四處串門玩耍的功勞,但最大的功勞還是她小布兜裏從來不缺少的零食。


    壯壯也天天跟著她媽串門,可是跟村裏的孩子們玩不是打架就是被孤立,久而久之餘壯壯也不大愛往河溝這邊來了,常常是跟著她媽泡在婆娘堆裏跟那些三四歲的奶娃娃玩,脾氣也養得嬌,動不動就愛哭。


    或許像喜安這樣才是對的?


    其實喜安很有分寸,餘喜齡給她買的罐頭糖果她從來沒有帶出來過,都是裝些瓜子花生炒黃豆這些,和小夥伴們也有來有往,經常能聽她在家裏念嘮,吃到誰誰誰挖的甜草根,吃到誰誰家裏的紅薯皮這些。


    喜安跟著小夥伴們吃完豆子就滿河溝跑,迴頭就能看到姐姐們在溝沿上等她,小家夥一個勁地跟小夥伴們炫耀豆子是她姐姐炒的,引得大家羨慕不已。


    餘喜華呆了一會閑不住,提著籃子去扯小河溝對麵岸邊鮮嫩的革命草,扯迴去喂豬,年豬賣出去,前些天她媽又買了幾頭小豬崽迴來,打豬草煮豬食都是她的活。


    “喜華姐,我幫你。”餘喜齡也琢磨著養兩頭豬,可惜餘二嬸捉豬的那家人家的小豬崽出欄就被捉完了,還得再找。


    姐妹兩個一起動手,很快就扯滿一籃,這時候村裏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喊娃迴家吃飯的聲音。


    餘喜齡正準備去找喜安迴家,就見小丫頭一臉憤憤不平地牽著個比她大一點的男孩子往這邊走來,小男孩還在抹著眼睛,臉上哭得都皴了。


    小男孩子穿得很樸素甚至有些破舊,但和往河溝裏跑一圈就髒乎乎的孩子們一比,幹幹淨淨的很討人喜歡,長得尤其俊俏。


    “這是怎麽了?”餘喜齡蹲下來,輕輕替他擦掉臉上的淚珠。


    “他們打顧辰!”餘喜安氣哼哼地跟姐姐告狀。


    餘喜齡這才看到顧辰身後的髒汙印記,應該是被人推了個屁蹲,忙伸手給他拍幹淨。


    “他們搶顧辰的豆子吃,太壞了!姐姐,帶顧辰迴家,把安安的豆子給顧辰吃。”


    顧辰本來挺委屈的,聽了喜安義憤填膺的告狀立馬紅了小臉,別扭地抽出手,“不要,我不要。”


    他是小男子漢,因為幾顆黃豆就哭實在是太丟臉了,現在還要比他小的妹妹安慰他,還要搶她的零食,這很不地道。


    “為什麽不要?”餘喜安很困惑,歪著腦袋問顧辰,伸手重新牽住他的手,“就要,我給的。”


    “不要。”


    “……”餘喜齡。


    餘喜安的豆子最終沒有給出去,顧辰的媽媽來喊她迴家吃飯了,餘喜齡看到蔣思樺的一瞬間,一聲蔣老師差點破口而出,觸到對方眼裏的陌生的笑意時,瞬間堵在了喉嚨口。


    她記得蔣思樺是她上六年級時才去小學當代課老師的,現在離她上六年級還有幾年呢,蔣思樺還不認識她。


    不過她記得蔣思樺是嫁在鎮上的,怎麽會在餘家祠堂,她們村裏有姓顧的人家嗎?


    “堂姐,她是?”迴去的路上餘喜齡問。


    餘喜華的眼裏閃過一絲看不起,但還是把蔣思樺的來曆說了個遍,餘喜齡這才知道會在餘家祠堂遇到蔣思樺,也想起了她一直沒有想起來的,那個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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