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正午火勢才稍歇,放眼望去周數裏的伏龍山除卻零星的蓬蒿雜草和大多樹木還在嗤嗤的燃燒,到處都是漆黑的草木灰和屢屢升起的黑煙。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伏龍山山寨大門洞開,數百麵目熏黑的民夫和年輕女子拿著鋤頭、鐵鍬、麻布袋等物品被寇兵驅趕著走出大門,隻要稍有遲誤便得挨鞭子,甚至招來殺身之禍。


    無道按著佩刀站在大營轅門外,看著亂糟糟的百姓,雙眼有些迷離,雖然他早已猜到伏龍山的賊寇會來這招,但當真正麵對時他心中還是不忍,數百無辜百姓,他心中還是下不了手。


    “大丈夫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猶豫不決後果更嚴重。”司徒威站在無道身側,眯著眼看著猶自哭嚎的百姓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的呢喃著。


    是啊,若不想對這群百姓動刀兵,最好現在就撤退到大營中緊守寨門,伏龍山的賊寇爭的是逃命的機會,隻要我軍緊守營門,留給他們百多丈的逃命空間,他們隻會用百姓的身體護住側翼,掩護隊伍突圍,不會真個下令攻打大營。若是等百姓到達山腳,我軍還緊守營寨前的女牆,寇兵必定會驅趕百姓衝擊軍陣,數百亂糟糟的百姓衝擊過來,若我軍還猶豫不決,隻會被百姓衝散,造成大潰敗,不但百姓死傷慘重,我軍損失也必不會小,兩個多月的準備就全廢了,是該做決定了。


    無道沉吟半晌,長長的籲了口氣:“大哥,隨我出營去陣前看看可好?”


    “好!”


    無道與司徒威在數十護衛的簇擁下出了轅門,來到營門前六七十丈遠的女牆後。


    女牆是昨日下午開始趕修的,直到今日清晨才修築完成,足有齊肩高,厚逾四尺,靠近軍營方向還有斜坡,牆體每隔五丈有供兩騎並走的出兵通道,女牆前有條寬丈餘深六尺的壕溝,壕溝內釘滿了木刺,比之前方約三十丈的簡易防禦工事不知堅實了多少倍。


    無道雙目掃過守護在女牆後的兵卒,指著正在山腰往下奔走的百姓和寇兵,沉聲道:“寇兵欲驅使百姓衝擊我軍防禦工事,我心中很是為難,想請教一下各位,我們到底該不該對這些百姓用兵?”


    眾將卒也早已看到山上被驅趕而來的百姓,盡皆低頭不語。大功就在眼前,若是放任寇兵離去,實在可惜;若是對數百手無寸鐵的百姓用兵,他們又於心不忍。尤其是軍中士卒大多是平民百姓出身,他們心中最是為難。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開口道:“無論對百姓用兵與否?我都聽國士調遣,請國士下令。”


    “我等皆聽國士調遣!”有一人迴應,眾人紛紛迴應道,近千步卒的吼聲在山穀中迴蕩,聲勢浩大的很。


    “拿下伏龍山指日可待,功勞唾手可得,你們當真願聽我調遣?”


    “我等皆聽國士調遣,無怨無悔。”眾將卒彼此對望,最後盡皆應道。


    “好,傳我將令。”隨著無道的吼聲,眾將卒俱都抬頭挺胸,雙目緊緊的望著他。


    “緊守女牆,凡靠近軍陣二十步者,殺無赦;弓手集群拋射,射殺百姓後方寇兵;弩手上弦伺機而動。”無道麵色肅穆,眼中閃過凝重之色,聲音更是冰冷,似乎沒有絲毫感情。


    無道的聲音不算洪亮,卻悠遠,山間似乎都是他的聲音,山腰的百姓聽得他的話,心中更是淒涼,大多哀嚎出聲,嚎哭聲響遍山野引來身後寇兵無情的鞭撻。


    “二頭領,山下官軍無視百姓死活,我們該當如何?”一名頭目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轉頭望著崢嶸,詢問道。


    “如何?”崢嶸雙拳緊握,五指關節好似炒豆子般啪啪作響,好一陣後,才冷冷的掃了眼詢問的頭目,沉聲道:“除了下山攻破官軍營壘,還能怎樣?與其迴山坐著等死,還不如拚一把,賭官軍不敢對百姓下殺手。”


    頭目被崢嶸的目光看得全身發顫,後退了小半步,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二頭領言之有理。”隨即,避開崢嶸的目光,對身旁的寇兵大罵道:“快,給老子加速驅趕。媽。的,慢騰騰的,昨晚將力氣都用到娘們肚皮上了嗎?”


    正在寇兵嗬斥鞭撻百姓下山時,無道的聲音又在山間迴蕩:“自古敵寇驅趕百姓攻打城池屢見不鮮,可曾有幾位守將對攻城百姓手下留情?或許在士子清流眼中他們是冷酷無情的武夫,但古往今來這樣的武夫比比皆是,難道他們都是冷酷無情之人嗎?不,他們絕不是人人都冷酷無情,而是他們肩負著國家民族的重責,他們背後有城池要守,城裏還有熟知的鄉親看著他,若是手下留情,城裏的鄉親就可能成為刀下之鬼,就算背負千古罵名他們亦不敢留情。吝惜民眾而讓城者,不過是腐儒們編造的童話罷了。如今山上賊寇為禍地方,屠戮百姓,陷南安,破村寨,因他們而亡者不下萬人,因他們而破家者更是超越十萬之數。今日我們若憐惜百姓,放過這群窮兇惡極之徒,明日就會有更多的官民被他們殺戮,更多的百姓因他們流離失所,更多的女子遭受他們欺淩侮辱,這樣的惡徒我們能放過嗎?”


    “不能……”漫山遍野都響起了泰安左軍士卒的豪壯的聲音,氣勢磅礴無匹。


    “自與伏龍山開戰以來,我泰安左軍兒郎有218人殞命沙場,數百兒郎傷殘。”無道側過身指著身後的大營,聲色俱厲道:“就在我們身後的大營中騎營94名兄弟長眠於此,近百兄弟躺在營中生死不知,這仇我們不該討迴來嗎?”


    “不能……”


    “說得好。”無道仰頭望天,眼角掛著兩滴淚珠,卻始終沒有掉下來。他長長的吸了口氣,又道:“可百姓何其無辜?他們也是匪患的受害者。在此我隻能向他們說聲對不起,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將他們的遺體送迴南安,送迴到他們家人手中,再按陣亡士卒標準撫恤其家屬,僅此而已。”


    “為百姓,我等也甘願奉獻一份微薄之力。”泰安左軍將士被無道的悲情所感,紛紛呐喊,願意為即將死在他們手下的百姓捐獻錢財。


    “好。”無道手虛壓了兩下,待士卒聲音弱下去後,點頭道:“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你們多是平民百姓,手裏的那點閑錢也是靠血和命換來的,應該留著迴家討房媳婦,孝敬父母。我還算小有家資,這些錢我還出得起。”


    “哈哈哈……”眾將卒朗聲大笑,聲漫四野。


    “現在你們還猶豫嗎?”無道雙目隨著手指掃過眾將卒,聲色俱厲的怒吼著。


    “不,絕不猶豫。”


    “好,就讓伏龍山的賊寇們下來吧?這女牆之前的三尺黃土就是他們的埋身之地。”無道點了點頭,指著山腰間的寇兵,狂笑道。


    崢嶸在山上聽著無道的話,感受著山下士卒激昂的情緒,心底不由得有些發顫:這鳥國士好生厲害。居然寥寥數語,將士卒的負麵情緒都給掃空,並激昂士氣將士卒胸中的怨氣怒氣都轉嫁到我們身上。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看了眼前方哀嚎聲明顯減弱下來的民眾,心中實在沒底,不知達到山下時,那些平時像綿羊般軟弱的百姓麵對絕境時有多少會倒戈相向?


    約過了一刻鍾,百姓被驅趕到山腳。寇兵驅使百姓挖土裝包,每人裝滿一麻布口袋後,被驅趕到山腳下。數百人亂糟糟的抱著麻袋朝著軍陣前小跑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不少身著甲衣的寇兵,形成寇兵前軍。


    “嗖嗖”一連串箭矢破空的聲音,上百支羽箭飛入百姓後方寇兵較為密集的中軍,伴隨著慘叫聲和唿喊聲,前方百姓紛紛迴頭張望,隻見中軍中倒下了十數人,其中還有三四名普通百姓。


    “看什麽看?官軍既然不顧惜你們的性命,也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瞪什麽瞪?再瞪老子將你的狗,給老子去把壕溝填平。”一名寇兵也看到身後有十餘同伴倒下,狠狠的一甩鞭子,抽打在一丁壯的臉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嘴裏冷笑著怒罵丁壯。


    丁壯恨恨的轉過頭去,被寇兵驅趕向泰安左軍軍陣,身後不斷傳來慘叫聲和哀嚎聲。


    前方的丁壯剛踏過二十步距離,當麵飛來一波箭雨,當先的百姓沒有甲衣防身當時就倒下了十數人,踏過二十步的百姓瞬間就倒下大半,數十包麻袋散亂的落在軍陣之前。


    百姓見官軍放箭,絲毫不留情,紛紛向後湧,卻遭到前軍寇兵的鞭抽刀砍,轉眼間就砍倒好幾人,還有十餘人被皮鞭抽得皮開肉綻抱頭倒在地上打滾。霎時前軍的百姓隊伍人頭竄動鬧哄哄的好似一鍋粥。


    “啊……”一丁壯挨了幾鞭子,全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淋,他猛地抓住再次抽來的鞭子,用力一扯,將寇兵拉得一個踉蹌,大罵道:“進是死,退也是死。媽。的,這些日受夠你們這幫龜兒子的鳥氣,老子跟你們拚了。”說著撲上去按住寇兵正欲抽刀的手廝打起來,其餘寇兵見丁壯反抗,提刀就要來幫忙,身旁的幾名丁壯抄起手裏的麻袋就朝寇兵砸去,紛紛撲上去和寇兵扭打或搶奪兵器,有些血性較重的百姓也將麻袋當做武器砸向身旁的寇兵,場麵瞬時變得更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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