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沒有外人,殿下有什麽事直說無妨!”尹東庭端起茶杯,輕輕的吹開杯中漂浮的茶葉,輕輕的呷了一口,若無其事的說著,自始至終都沒看無道一眼。


    尹東庭能猜到無道的身份,無道並不意外,因為尹東庭也算是半個四姓族人,他雖然和皇甫家與四姓族人不是一條心,但彼此也有交集,寧雨汐曾和叔叔一起拜訪過他,寧雨汐的到來,以及皇甫家近些日子的動作,他也能從中猜到些端倪。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我想請您出山做我神龍衛軍醫官並傳授醫術。”無道沉吟片刻,最後微微一笑,話鋒直指今日的來意。


    “哈哈,神龍衛軍早已覆滅,何來神龍衛軍之說?”尹東庭雙眼一睜,隨即抬頭戲謔的看著無道,笑道:“再說老夫年事已高,已無心做官。”


    寧雨汐麵色一冷,瞥了眼無道,冷哼一聲,指著尹東庭一陣痛罵:“尹東庭,你祖輩三代為衛國宮廷禦醫,備受三代衛王厚恩,將三位齊氏族女親許給你先祖為妻,你體內也流淌著齊氏的血脈。如今殿下不遠千裏,前來請你出山,你卻推三阻四,冷嘲熱諷。你對殿下不敬,是為不忠;你先祖備受國恩,你卻不思迴報,是為不孝;你這不忠不孝的人有何麵目苟活於世?”言罷,轉身拉著無道的手,轉過頭狠狠的瞪了眼尹東庭:“殿下,我們走。我不信,沒有他,我們就成不了大事。”


    “小丫頭,你叫寧雨汐是吧?七年前,你和你叔叔曾來過老夫的草廬,當時你叔叔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你認為激將法對老夫有用嗎?”尹東庭被個小丫頭跳腳大罵,竟然絲毫不生氣。他將茶杯輕輕的放在木桌上,微微一笑,盯著寧雨汐上下打量。


    “哼,誰用激將法激你?本姑娘才沒那個閑心呢。”寧雨汐瞪了尹東庭一眼,別過頭去。


    “殿下,你這媳婦牙尖嘴利的緊啊,你得好好管教管教才是。”尹東庭也不理會她,將目光投向無道,微微一笑。


    “老不休,要你管!”無道臉皮甚厚也被這老頭的話說得臉皮發燙,寧雨汐更是不堪,兩隻晶瑩的耳垂如塗胭脂,狠狠的剜了眼尹東庭,罵罵咧咧道。


    “嗬嗬,河東獅也知道害羞啊!”


    “你……哼,懶得理你。”寧雨汐被尹東庭的目光看得無地自容,幾乎想刨個坑跳進去。


    咦,這無法無天的剽悍女人也有招架不住的時候,還真是稀奇。無道趕緊岔開話題,道:“前輩,晚輩是真心相邀,前輩不如再考慮考慮。”


    尹東庭笑容一斂,搖了搖頭:“不用考慮了。”說著望了眼屋外的小橋流水,翠竹弄姿,唏噓道:“我早已習慣恬靜的生活,不願再為那不切實際的理想而浪費剩餘的時光。”


    不切實際?這老頭對衛國死心了嗎?無道心中有些憤怒,但臉上神態仍然很鎮定:“何為不切實際?不努力自然不切實際,隻要努力就肯定有希望。”


    “衛國已滅亡百年,複國談何容易?寧氏獻九城於楚,雖保住了衛國的殘存實力,但卻是丟肉如虎口,以楚國之強,這九城絕然拿不迴來。”尹東庭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著無道,先是一陣自言自語,後又搖了搖:“至於被趙國占去的城池雖可以打迴來,但趙國帶甲48萬,還有近30萬屯卒,緊急動員能組成八十萬大軍,而我們呢,四姓族人最多萬人,能抽出多少兵員,就算皇甫家暗中蓄養了不少兵丁,殿下手中最多三萬人,其中還有不少士卒是缺乏訓練,這樣的軍隊如何與趙國拚殺?再者,如今的衛國遺民多適應安定的生活,還有多少人願意冒著抄家滅族的危險隨殿下造反?殿下的三萬兵丁拚一點少一點,但趙國有兩千多萬丁口,兵源隨時可以補充,殿下有多少把握能擊敗趙國奪迴領土?”


    麵對尹東庭淩厲的目光,無道心中也覺得萬般淒苦。他長長的籲了口氣,笑道:“確實,誠如前輩所言,衛國要興複道路坎坷,但我也不會急於拿手上的力量去拚。南鎮匪患猖獗,十有八九有趙越兩國搗鬼,越國欲吞噬楚國南疆七郡由來已久,趙國欲奪梁國也久矣。尤其是趙梁兩國有殺君之仇,現在雖是太平盛世,但邊境仍摩擦不斷,若不是梁國背後有楚國撐腰,趙國已經滅掉梁國了。如今越國休養生息近三十年,國力日趨強盛,又占據十萬大山之地利,進可攻,退可守。當越對楚發動戰爭,趙國雖不敢明著攻楚,但必會興兵伐梁,即奪梁地,也是拖住楚國的援兵。梁國有16府,帶甲34萬,勢力雖不如趙,但也不容小覷,衛可以聯梁滅趙,希望還是有的。”


    “殿下此言差矣,梁當年就有吞衛之心,隻是攝於趙國虎視於前,欲坐山觀虎鬥撿便宜,沒敢先動而已。就如殿下此言,梁衛聯合真將趙滅掉,屆時衛以數萬疲憊之師,能抵得住梁國數十萬得勝之眾嗎?再者,趙越暗通取款,越國能看著趙國被滅掉嗎?”尹東庭看著無道搖了搖頭,神色很複雜,既有惋惜,也有悲歎。


    “這點前輩倒是無須憂慮,楚越南疆爭奪戰,若是越軍獲勝,楚國南疆七郡不保,梁國滅亡自不當說,我衛國遺族也難保全。若是楚國勝,越軍兵備不如楚,且不善守城戰,就算奪得數城、數十城也難以堅守,勢必會劫掠一番退迴十萬大山。趙國雖沒明著反楚,但其用心楚國不可能看不出來,屆時楚國必定暗助梁衛滅趙或者削弱趙國,作為楚國的盟友,梁衛自然會奪得大量的趙國城池,但梁強衛弱,楚國不會看著梁國做大成為第二個趙國,最好的辦法就是扶持衛國,割趙地以保微衛。”


    “殿下所言不無道理,但楚國日趨強盛已力壓其餘四大國,無論是東漢西秦北遼對楚國都心有畏懼,想必楚國出現危機想必都會跳出來分杯羹。楚國要預防其他三國來攻,勢必要在東西北三麵邊境留駐大量士卒,能用來討伐越國的士卒並不多,楚越之戰勝負其實難料。再者,漢國毗鄰趙國,若是趙國伐梁,漢國雖不會直接出兵,但暗中支援糧秣甲械卻是意料之中的事,就算聯梁伐趙勝算也不會大。”尹東庭一口氣說了一大通後,才緩緩的吐了口濁氣道:“殿下的希望完全寄予楚越和趙梁之戰上,實在太過理想化,讓老夫看不到希望。


    “勝算確實不大,但總有希望。就算他日兵敗,魂歸九泉,至少無愧於先祖、無愧於被趙人殺戮的百萬衛國軍民。”見尹東庭一再說喪氣話,讓無道都有些神色不定,寧雨汐黑著臉,冷冷的掃了眼尹東庭。


    “若是殿下也如此想,則是以少數人的私心,而害百萬衛國遺民,使得千百萬黎民百姓重臨戰火。”尹東庭低著頭,沉吟好一陣才看向無道,歎息道。


    “起兵伐趙,願者從之;不願者,也不勉強,何有害衛國遺民之說?”寧雨汐怒哼了聲,伸出手拉住無道:“殿下,不必跟這老頭廢話。我衛國四姓不差他一人。”說著轉身拉著無道就往屋外走。


    “走好,不送!”尹東庭嘴角輕微抽搐幾下,隨即微微一笑。


    寧雨汐鼻孔裏噴出幾道粗氣,哼了一聲,一腳將房屋的門檻給踢碎了。


    無道本想轉身再勸兩句,卻被寧雨汐狠狠的瞪了眼,心想:這老頭所言句句在理,複國希望渺茫,他既然不願意,我何必強求呢!


    想到這裏,他暗自搖了搖頭,任由寧雨汐拖著往草廬外走。當他剛走到草廬大門口,身後忽然傳來稚童清脆,卻又有幾分畏懼的聲音:“爺爺,爺爺,剛才那姐姐好兇哦!小昭怕!”


    無道循聲望去,隻見尹東庭將一七八歲的小孩抱在懷中,臉上充斥著慈祥的笑容:“小昭不怕,她雖然兇,但我們不理她就是了。告訴爺爺,糖葫蘆甜嗎?”


    “恩,很舔的,來爺爺也嚐一個。”小孩點了點頭,將糖葫蘆送到尹東庭嘴邊。


    哎,這就是天倫之樂。他家室,有子孫,而且不像四姓族人帶出了大量的財物入股皇甫家,不必為生計奔波。若是我拖家帶口,每日都為生計奔波勞碌,恐怕也不會去想哪幾乎遙不可及的複國夢。無道看著祖孫二人玩樂,心中感慨萬千,不敢再看下去,擔心再過片刻,自己的心會搖擺不定。


    草廬在無道背後漸漸遠去,草廬中尹東庭放下懷中的孫子,笑道:“小昭,去把你平叔叔叫來。”


    小孩笑著點點頭,一邊跑,一遍大喊:“平叔,爺爺喚你有事!”


    不久,一年約二十的青年小跑著進了屋子,朝著尹東庭躬身一拜:“師傅,不知您喚我何事?”


    “冉平,你跟我多少年了?”


    “我自小父母雙亡,六歲時奶奶過世,正逢師傅路過幫我葬了奶奶,自此便隨師傅學藝,到如今整整十五載。”


    尹東庭點了點頭:“恩,好男兒誌在四方,我的本事你也學了七八分是該出去闖蕩自己的事業了。”話音一轉:“剛才無雙國士欲聘我做泰安左軍首席軍官被我迴絕了,你若沒好的去處,可以去找他。”


    “噗通”冉平跪倒在地,哭泣著叩拜道:“師傅,弟子學藝尚淺,還需要向你學習。”


    “我已經沒有什麽能教你了,你的醫術缺乏的是實踐,你自己去闖蕩吧!”尹東庭麵沉如水,如老僧入定,看不出任何情緒。


    “師傅!您我雖名為師徒,實為父子。請師傅多多保重,徒兒若小有成就定來接你共享天倫!”冉平素知師傅的為人,隻得叩頭三拜,留著淚,轉身拋出了茅屋。


    哎,我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了。尹東庭望著草廬大門,長長的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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