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酆都城。


    酆都城,花燈千萬,紅綢滿城。


    隻可惜,紅燈雖高掛,宿命早已沉。


    酆都城主大婚,萬千紅鴉立在城頭,華轎入城,帶著新娘的十裏紅妝,酆都城的陰人,全都立在街側,迎這位新主。


    鬼王大人,今日亦是身披喜袍,隻是臉上的神情肅然。


    陰器奏的明明是喜樂,但卻莫名顯得有些悲戚。


    鬼王大婚,本該眾陰帥到場祝賀,可今日,卻一位陰帥都未來。


    這些陰帥,心中也如同明鏡一般。


    閻君不允的婚事,鬼王卻忤逆著,非給辦了,還辦的如此風光,這擺明了,就是同閻君對著幹。


    若是在這節骨眼上,前往祝賀,豈非是明著同閻君作對?


    他們可不敢,往刀口上撞,若非要得罪一個,那便隻好得罪鬼王大人了。


    而鬼王對於他們這些陰帥,是否參與,並不在乎。


    這場婚禮,他謀劃多年,自從她第一次,衝著他揚嘴甜笑時,便已收走了他的心。


    “鬼王大人,馬上就到夜行宮了!”


    柏卿開口提醒。


    妾不入主殿,這麽浩大的場麵,既已置辦了,也就無法更改,可是,不能再繼續壞了閻君定下的規矩。


    鬼王卻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柏卿所言,依舊我行我素,紅轎入夜行宮,宮中華燈瞬間亮起。


    他帶著她,來到了這五百多年前,就建造好的如顏殿。


    那時候,他以為,隻要自己看顧周到,待她從凡間迴來,就能成婚。


    他視她為心尖上的人,也正因為如此,雖妾室成群,卻從未沾染過半分,那些女子,他從未正眼瞧過,隻當她們是閻君送來的“客”,好吃好喝的供奉著,也就罷了。


    “顏兒?”


    他伸出手,輕輕撫了撫躺在床榻上,麵無血色的女子。


    雖這女子,已無法再迴應他,他卻衝她笑著。


    “顏兒,你看,這如顏殿外,種滿了你最喜歡的彼岸花,多嬌豔,你喜歡紅,如今,這如顏殿通紅一片,鮮活的很。”


    他說著,拉過她的手。


    “我曾同你說過,終有一日,你嫁給我,我便不做這鬼王,不要這城主之位,我隻當閻墨宗,同你一道,去凡間修煉。”


    鬼王說著,眼眸之中,慢慢起了一層微紅。


    如今的他,損了陰身,已經離不開地府了,再也不能逃脫這黑色牢籠。


    不過,這對他而言,已經不再重要。


    因為,他的“日頭”,已經落了,無論去哪兒,天都是黑的,心都是涼的!“顏兒,你說,如果當年,我拚盡全力阻止你,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鬼王好似在問,其實不過是在自言自語罷了。


    哪裏來的如果,一切,皆為命定罷了。


    人不能與天對抗,他們亦是不能。


    今夜,乃他們的新婚之夜,鬼王側身躺在他摯愛的新娘身側,擁著她。


    不知怎的,臉頰便濕了,他的身體微微發著顫,他將她抱的越發緊了,好似擔心她會隨時消失。


    次日,寅時,便有婢子來叩響了房門,這婢子,便是來替正主兒梳妝打扮的。


    隻是這寢殿門開啟,入了寢殿,瞧見床榻上的新主,這婢子,便嚇的待立在原地。


    鬼王已親手替他的正妻拭去了臉上嬌豔的妝容,如今,失了胭脂裝扮的女子,躺在榻上,分明沒有一丁點的陰人氣息。


    也就是說,這鬼王妻已經?


    婢子立著,端著銅盆的手,一個勁兒的顫抖著。


    鬼王卻是不以為意,親自替自己的愛妻,畫上了眉,隻是男子終是粗苯些,他總覺得自己畫不好,便讓那婢子,請了酆都城裏,最好的姑子,來替愛妻上了淡淡的妝容,披上了一襲白色的素衣。


    裝點完畢,鬼王俯身,不舍的在愛妻的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這親吻之中,不帶情欲,有的,隻是不舍,和千萬的不甘。


    他心口的瘡疤,在此刻,亦是被一把揭開,五百多年了,本以為早就愈合,如今一看,卻潰爛了。


    鬼王望著她嗤笑,笑著,笑著,便哭了。


    昨日,紅妝入,今日,白棺出,酆都城“大喜亦大悲”。


    白蠟冥紙遍地落,陰風一吹,就好似下了一場雪。


    不過,這場“雪”後,注定,又要掀起一翻腥風血雨。


    閻君有令,命鬼王立刻前往幽都。


    鬼王卻抗了命令,非但不前往幽都,還命陰人將棺槨送入了馬車,一人帶著棺槨,去了冥穀。


    他答應她,要把她的遺體,送到那人手中。


    她到死,都沒有忘記,和對方承諾的,如今,五日已過,鬼王以陰術加持,僅用兩日就趕到了冥穀。


    冥穀邊界,那穿著盔甲的“墮妖”還在等候。


    瞧見馬車來,便立即站起身來,迫不及待的迎了過來。


    隻是,當他靠近馬車之後,卻發現了異樣。


    “閻墨宗,我的夫人呢?”


    冥北霖質問道。


    “顏兒,有件信物,讓我交於你。”


    閻墨宗說著,取出了懷中的孟塤和鯤隱鱗,遞給了冥北霖。


    在孟塤之中,藏著的,便是孟夕顏的過去,和她選擇走向魂喪之路的原由。


    冥北霖接過孟塤,視線自是瞥見了棺槨,但他沒有勇氣詢問棺槨之中是何人。


    孟塤落到他的手中,一陣婉轉的塤聲,便傳了出來,冥北霖的眼前,出現了熟悉的畫麵。


    他的目光先是沉寂,緊接著便是愕然,最後,一雙異瞳便被猩紅所取代。


    他踉蹌著,往後退了數步,當這幻象全部消失之後,冥北霖搖著頭,嘴裏不住的說著:“原來是這樣?


    原來?”


    他更咽著,字不成句。


    “此次,你為北冥掛帥,隻是為了顏兒,如今,事已至此,你應知曉自己該如何做,顏兒不希望你成為別人手中的刀。”


    鬼王說著,沉眸看向冥北霖。


    “北冥對我有養育之恩,你們若要侵占,我定不饒。”


    冥北霖說罷,便直接躍上了馬車。


    將棺槨蓋推開,雖已有準備,可如今望著這麽一張毫無血色的麵容,他的手亦是發顫的,許久,才將這女子抱起。


    “為夫帶你迴家。”


    冥北霖的聲音極低,好似在對這女子耳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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