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時光流轉,轉眼便是四月芳菲,北風帶走了一樹桃花,百年光景。


    潿洲,高家,披白,燒紙。


    一個年約六七歲,身著素縞的稚童,立在燒紙的銅盆邊上,目光黯然。


    “阿爺,今後你跟著我,爹娘雖不在了,可我能照顧你!”


    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看著稚童,低聲說著。


    似乎是生怕被誰聽了去,如今,天下大變,已不是天曌,當年天曌永嘉貴妃生下妖胎,震動朝野,天數就變了,皇帝亦是莫名暴斃,瑞王繼位,苛待子民,暴政斂財。


    不出三年,天曌被推翻,新帝立國號為贏。


    新皇雖不沿用祭靈司,但,朝廷還是出了一群獵妖師,他們同之前的祭靈人相似,專門獵殺妖物。


    “阿穆,今後的路,我想自己走。”


    稚童抬起頭,看向那男人:“如今,你亦是有自己的家了,總不能藏著我一輩子,況且,你的身體總也不好。”


    龍玄淩抬起那白皙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男人眉頭緊蹙:“爺啊,穆兒對不住你,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咳嗽不止,望著眼前的稚童,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其實,這稚童已一百多歲,乃是龍王與鳳主的孩子,名龍玄淩。


    而這男人,姓高,單名一個穆字。


    高穆乃是高長柏和柳玉蘭的曾外孫,當年玉蘭姐有孕,誕下一女,帶著女兒同龍玄淩一道在潿洲落了腳,做起了賣八卦鏡,金錢劍的小買賣。


    因夫妻二人,腦子活絡,又善經營,家業一點點的置辦了起來。


    後來,老兩口,還替女兒高玉瑩尋了個上門婿,又生下一女高如寶,這高穆便是高如寶的孩子。


    不過高家雖家業大了,但,甚少帶人入內府,隻因高家有個長不大的“孩子”,這孩子便是龍玄淩。


    一百多年了,還隻是個稚童模樣,這是高家不能對外說的秘密,龍玄淩亦是一直養在內宅,家中小輩,如今都不知這秘密。


    可高穆,也一日日的老去,俗話說富不過三代,高家到高如寶這,就開始走下坡了,如今生意越發難做,高家準備搬離潿洲。


    隻是如此一來,龍玄淩又該何去何從呢?


    帶著麽?


    隻怕會引起獵妖師的注意,畢竟高穆見過龍玄淩額上的角,他認定,他這阿爺是一隻妖。


    可畢竟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阿爺,娘親阿奶都視他如至親,高穆亦是不舍。


    但如今自顧不暇,著實無法帶著他一道搬遷。


    “阿爺啊,我?”


    高穆局促。


    良久之後,從兜裏掏出數張銀票兒,遞給了龍玄淩。


    “阿爺?”


    這是高穆,能拿出的最多的銀錢了。


    龍玄淩擺了擺手,走到靈堂正中,衝著靈位俯身叩首,便轉身離去。


    “阿爺?”


    高穆在其身後高唿了一聲。


    龍玄淩沒有迴頭,隻是開口道:“好生顧著自己,後會無期!”


    雖在潿洲住了百年,可他從未出過這宅子,今日從這出去,便需勇氣,但他毫不遲疑。


    從前,高家護他周全,如今沒有了高家,他亦是要學會自己成長,自己麵對。


    他的腦海之中,總是隱隱約約出現兩個模糊的影子,他(她)們好似說會來接他。


    龍玄淩想,那大抵是他的阿爹阿娘,可是高老說,他的阿爹阿娘早就離世了,可他還是每日在等,隻是等了百年,也不見有誰來尋他,那人大抵是不會來了。


    如此,龍玄淩離開此處,也無妨。


    出了高府,龍玄淩便迷茫無措,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隻能是漫無目的的走著。


    他想到,曾經高老對他說過,若是有一日出了變故,那就往偏僻的山林裏走,避世,保命要緊。


    如此,龍玄淩便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荒。


    他自己都不知走了多少日,隻知曉,這前頭便是深山了。


    到時候,便能在這山林裏修煉。


    “放開我!放開我!”


    龍玄淩正思索著,就聽到了一陣慘叫。


    這叫聲,讓原本疲倦的龍玄淩,立刻朝著四周注視了一眼,緊接著就發現,草叢之中,躲著十幾個背著弓箭的男人。


    而離他們不到兩丈遠的地方,便是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姑娘,她的麵容異常標致,身上中了一箭,身後露出了尾巴。


    龍玄淩一瞧,就知不好,故而悄悄躲起,發出了“嗥!”


    的一聲龍吟。


    整個山穀都在震動,那些背著弓箭的人,頓時嚇的麵無血色,紛紛收起了弓箭,便要撤退下山,說是山中恐有大妖,需退到山下去,多尋些人來。


    這些人一走,龍玄淩就從樹後探出了頭來。


    “你沒事吧?”


    他望著那中箭的姑娘問著。


    那姑娘則是凝著柳眉,開口便問:“為何不殺了他們?”


    “高老說,不能隨意殺人,人妖殊途,他們隻是怕妖身上的術法罷了,並非真的有心害妖。”


    龍玄淩說罷,走到那姑娘的麵前。


    那姑娘垂下頭凝視著龍玄淩的臉,看了許久,開口問道:“你也是狐妖?”


    “我才不是妖!”


    龍玄淩立刻迴了一句,並且,墊著腳尖,就準備替那狐妖將身上的箭拔下來。


    狐妖搖了搖頭,自己伸出手,一把利落拔下。


    那傷口冒著煙兒,狐妖自己掏出了一包藥,就往上敷,傷口很快便愈合了。


    “你是大妖,怎的這般弱,被他們這些凡人逮著了?”


    龍玄淩說著自顧自的往前走去。


    狐妖跟在他的身側:“他們耍詐,在此處設了陷阱,埋伏我。”


    說罷,狐妖頓了頓:“我叫芸娘,你叫什麽?”


    “龍玄淩。”


    他淡淡的迴了一句。


    “玄淩?


    倒是好聽,誰給你起的名字?”


    芸娘狐疑的問。


    “大抵,是我爹娘?”


    龍玄淩仔細的想了想,腦海之中,又浮現出了那兩個模糊的影子。


    他們喚他玄淩,淩兒,他們笑著將他抱起,隻是那一幕幕,真的太過模糊了,模糊的像一場夢,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你爹娘呢?”


    芸娘問道。


    “沒了。”


    龍玄淩說罷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許。


    “我也沒有爹娘了,也沒有同伴,今後,我們一起走吧,有個照應。”


    芸娘看著龍玄淩說著:“你要去哪兒呢?”


    “不知道。”


    龍玄淩搖著頭。


    “那巧了,我也不知要去何處。”


    說罷,她衝著龍玄淩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芸娘本是性子冷傲的狐妖,可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總覺得有些熟悉。


    她微微仰著下巴,嘴裏嘀咕著:“莫不是,從前見過?


    可究竟是什麽時候見過呢?”


    思索良久又不禁搖頭,想不起來,便不想了,快步跟上這小家夥。


    不過讓芸娘沒有想到的是,她傲氣,這龍玄淩比她還傲,一路上,沉著張小臉兒,根本就不搭理她。


    二人一路從潿洲南山,入了亳州,原本龍玄淩是想著,在深山之中修煉的,但是,那些人遲早又要上山,為了避免這不必要的麻煩,龍玄淩還是決定走的遠一些。


    “你知道麽,過了亳州就到了萬師穀了,我們還是換個地兒。”


    芸娘眯著那嫵媚的眸子,朝著遠處,雲深之處望去。


    “萬師穀?”


    龍玄淩百年沒有踏出高府,怎可能聽說過什麽萬師穀?


    “你連萬師穀都不曉得?


    那的法師可厲害了,聽聞,不僅僅是封印了四方神獸,就連多年前的饕餮之亂,也是他們平的。”


    芸娘說著,拍了拍手,尋了塊青石便坐下了。


    龍玄淩凝眉,嘴裏嘀咕:“饕餮?”


    “你不會連饕餮都不知曉吧?”


    芸娘有些無奈的望著龍玄淩。


    龍玄淩搖頭:“我知曉,在書中見過。”


    “額?”


    芸娘隻能苦笑,她示意龍玄淩坐下,拿出水壺,遞給了龍玄淩。


    龍玄淩接過喝了一口,芸娘便指著那雲深處,同龍玄淩說起了饕餮之亂。


    說這饕餮之亂,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


    原本饕餮算是神獸,被人供奉也二十多年了,可不知怎的,發了狂,吃了人,一路逃躥,最後當地人想了法子,尋了萬師一族的大法師來,將那發狂的饕餮給鎮壓在了萬師穀。


    “發了狂?


    吃了多少人?”


    龍玄淩不緊不慢的問著。


    “傳聞之中,吃了數百人。”


    芸娘迴道。


    “胡言,饕餮確實能吃,但是,一口氣吞下數百人未免也太過誇張?


    必定是那些人瞎編的,而且,既受供奉二十多年都相安無事,為何會突然傷人?”


    龍玄淩分析著。


    芸娘聽了柳眉一揚:“你的意思,是那些凡人杜撰的?”


    龍玄淩沒有迴應,他畢竟不知原委,不做評判。


    “不過,那些凡人,確實喜歡胡言亂語,瞎編些橋段,說是,我們九尾狐,是靠吃人心長修為的,若真是如此,我還需苦苦修煉?”


    芸娘不屑的說著。


    龍玄淩聽了,認真的凝視著芸娘:“殺戮,隻會替自己添業障,若想得道,功德圓滿,便要多積福報。”


    “你這小妖,在我麵前,別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


    芸娘抬起手,撫了撫龍玄淩的腦袋。


    龍玄淩推開她的手,站起身來,便一步一步,朝著山的那頭走。


    芸娘也笑著起身,二人就如姐弟一般,一前一後,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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