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見如此大陣仗,便順勢退了出來,一直到了殿外才站住腳,迴頭看看裏麵烏壓壓的人眾,心中又驚又憂。


    她冒險探出了東明帝其實並不懷疑花醒言謀反,這麽說花醒言在外頭如何,都不會有危險。這是她最為頭疼且記掛之事,如今自是大石落地。但驚的是東明帝突如其來的“表白”,如今想想,他先前各種溫柔舉止,原來就是預兆!並非是她看來的長輩對小輩的愛護,反是男女之間的愛慕,而從東明帝的話語之中,季淑更得知,東明帝對“花季淑”的愛慕並非一朝一夕,而是從先前就開始了,若不是她陰差陽錯嫁給了上官直,恐怕此刻就是他後宮裏的一個妃子了。而憂慮的,則是東明帝的忽然病倒,先前看他偶爾咳嗽,還以為是掩飾之舉,如今看來……竟不是那麽迴事。


    季淑站在廊下,凝眸出神。


    她在想這些其中,隱約想到一點,為何她會嫁到上官家,為何她一再要求離開,花醒言卻不答應?


    而,為何東明帝說不曾懷疑過花醒言,清妃卻說她親耳聽到親眼所見……若不是有人膽大包天到冒充東明帝,就是清妃說謊……但是清妃為何要冒險說這個謊話?如她所說,花醒言跟上官家,可是同一條線上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


    季淑猛地一震,是了!花醒言要她跟上官家和離,那麽丞相家跟上官家的最大羈絆便就此切開,那以後他們還會否是同一條線上的?難道說就是因為這個,清妃另有打算?如東明帝所說,不惜挑撥花醒言同東明帝之間起罅隙,他們好從中得利?


    可季淑想不到,清妃所代表的上官家,會從中得到什麽?倘若花醒言同東明帝翻臉……頂多是朝堂上亂成一鍋粥罷……


    季淑想來想去,雖然隱約想通了五六分,但卻總不能確定,她到底不過是個閨閣中人,又不是花醒言那樣的朝臣,也不是時刻關心朝政的清妃,不通其中根本,那些關鍵訣竅,就根本也想不通想不到……何況,就算是個精通朝政之人,也未必會明白那別有用心之人的打算。


    季淑想了會兒,便沿著廊下往前,此刻東明帝病倒,無人管她,就算她出宮也無妨。這宮裏頭的渾水,她才不想趟,隻要花醒言無事,她好好地等他迴來便可。


    誰知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有人喚道:“淑兒。”聲音柔和。季淑一皺眉,便停了步子,緩緩迴頭,望著那人,道:“娘娘。”


    140.芙蓉:未妨惆悵是清狂


    原來來人,卻正是清妃,她邁步過來,身後太監宮女卻留在原處,未曾跟隨。清妃一直走到季淑身邊,才問道:“淑兒這是要去何處?”季淑垂頭道:“迴娘娘,皇上出了事,宮內,如此,我不便久留,便想先迴府。”清妃道:“皇上不是說了麽,讓你多留幾日,怎麽就急著要走呢?”季淑道:“娘娘跟皇上的身子都有恙,淑兒又幫不上忙,還是先迴去算了。”清妃搖搖頭,道:“傻孩子,皇上這樣疼愛你,如今他病著,你自然要留下的,若是一走了之,豈不是更叫他心痛?”


    若是這話在先前聽來,季淑定不會往別處去想,但是此刻她心中跟清妃之間,已生罅隙,更加上明白東明帝對自己的心思。因此聽到清妃如此說時候,不由心頭一動,便皺眉看向清妃,道:“皇上再疼愛淑兒,淑兒也不過是個外人,何況公主皇子們都在,又有娘娘們伺候著,何必要淑兒在這裏多事呢,再者,皇上也不過是看在我爹爹麵兒上,是以給我三分顏麵……若說疼愛,還是最疼愛公主皇子們呢。”


    清妃掩口一笑,眉眼之中竟帶幾分妖嬈。


    季淑看她這個表情,忍不住心頭一沉,問道:“娘娘為何而笑?”清妃一笑,笑得別有意味,右手從唇邊撤下,緩緩搭在左手上,並攏在腰間,往旁邊走出幾步,才曼聲道:“淑兒,我實在是忍不住,……你也不用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了,——難道你如今還不知道皇上對你的心意?嗯?聽聞你們是從杏林舊闕那邊迴來的,那地方向來是他的禁地,擅入者斬,連公主皇子們都不敢進去,生怕犯忌諱,怎會樂得同你一起遊玩?”


    季淑皺眉,心中卻噗通亂跳,有個聲音道:“果然有鬼!難道說……”


    清妃轉頭望著她,說道:“也罷,如今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我在宮中這麽多年,未免也看出些蛛絲馬跡,皇上對你,究竟是如子女般關愛,還是如男女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此時此刻,季淑反倒絲毫不忙亂了,淡淡地道:“娘娘,您知道您在說什麽麽?”


    清妃凝視著她,道:“我隻怕你聽不清楚,淑兒。”季淑道:“我聽得一清二楚,隻不過,敢問娘娘,您是一早就知道皇上對我的心思了麽?”清妃道:“也不是一早,他藏得好,我也是模模糊糊地,一直到今日才確定。”季淑看著她,問道:“那麽,所謂的聽到皇上說我爹爹要謀反之事,應該不是真的吧?”清妃卻又是一笑,道:“你問過他了?淑兒,你真個大膽,我倒是有些小覷你了,你難道不怕此事是真的,他一怒之下……會殺你滅口麽。”這口吻裏頭並無關懷,而是帶著一股子幸災樂禍,戲謔張狂。


    季淑見她竟不反駁,顯然是已經認了。她心中雖驚,麵上卻依舊平靜,道:“娘娘您也說皇上對我有意思,怎會輕易殺我。我隻是不明白,娘娘您為何要如此做?挑撥我爹爹同皇上之間的關係,於你有何好處?上官家能從此得利?”清妃嗬嗬而笑,道:“上官家?……哦,對了,我就是要挑撥花醒言同他之間的關係,你大概還不知道罷?”


    季淑道:“知道什麽?”清妃道:“我昨兒派人去給相爺送信了,你可知信中內容是什麽?”季淑冷笑道:“你無非是說皇上疑心他了?”清妃道:“還有呢?”季淑皺眉,望著清妃道:“你……你不會是想讓我爹爹……”忽地道,“你休要白日做夢了,一來我爹爹不會受你唆使挑弄,二來,我也派人去跟我爹爹送信了,他才不會聽你的片麵之詞。”


    清妃掩口又笑,很是歡暢之態,季淑被她這樣一笑,隱隱地有些心慌,就道:“你笑什麽!”


    清妃笑罷,道:“丫頭你想得倒是清楚,隻不過,你大概不知道,我先告訴你,相爺的那些暗衛,此刻恐怕隻在陰曹地府裏送信了……他還真的隻能聽我的片麵之詞,二來,你想不到我在信中對相爺說了什麽。”


    清妃紅唇微抿,眉眼中冷冷地,季淑心怦怦跳了兩下,忍不住上前一步,厲聲道:“你寫了什麽!”清妃瞟著她,道:“小丫頭,讓我告訴你,你做錯了什麽……你錯就錯在,昨日乖乖地進了宮……哈哈,你知道花醒言畢生最要緊的是什麽?我就拿她來要挾……”


    季淑渾身發涼,倒吸一口冷氣,咬牙上前,一把攥住清妃領口,道:“你這蛇蠍婦人,你拿我來要挾我爹?你……你要他做什麽!”清妃身後的太監們遠遠看了,便想過來,清妃抬手示意,那些太監們便停步不前,清妃並不慌張,亦不窘迫,隻是望著季淑,道:“淑兒,你該猜到了罷?非要我說出來才甘休麽?好罷,那我就說給你聽,沒錯,我要的是,——花醒言,反!”


    季淑又驚又氣,渾身發抖,清妃笑道:“皇上該對你說了罷?他是極為信任丞相的,對麽?丞相絕不會反的,對麽?如今我就要他反!”


    她如此開誠布公,季淑氣的臉色都變,道:“這麽做,對你有何好處!”清妃道:“好處?自是有大大地好處,隻不過現在不能跟你說。”季淑道:“我爹反,東明大亂,上官家也保全不了!”清妃輕描淡寫,道:“保全不了那就保全不了罷,有何緊要。”


    季淑沒想到她會如此迴答,很是意外,道:“你……你不是為了上官家?難道你……想毀了一切?”清妃笑道:“淑兒,我為了什麽,很快你便會知道。”


    季淑鎮定心神,道:“你不用得意,我爹爹未必會受你擺布,另外,隻要我把此事告訴皇上,你就完了!”清妃道:“相爺那邊,我不擔心,何況……他不反也得反,或者說……”她忽地壓低聲音,陰測測道,“不反便要死……”


    季淑一震,問道:“你說什麽?”


    清妃笑得篤定,卻不迴答,隻道:“至於皇上這邊兒,別說他現在病著呢,他這病,不是一朝兩日的了,先挨過去再說,……何況,你要去?——也不能夠!”


    季淑將她放開,後退一步,卻見清妃一揚眉,道:“來人,拿下。”頓時有兩道矯健影子,自廊外極快進來。


    季淑見她果然預備了後招,便道:“天權!”喚了一聲,並無人影,季淑一驚,叫道:“天權!”清妃哈哈而笑,道:“可憐可憐,天權?現在就算是叫天王老子,也是無濟於事的。”


    身後兩人上前,將季淑擒住,季淑不去理會,亦不掙紮,隻盯著清妃,問道:“天權呢?”清妃道:“什麽天權,我未曾見過。”季淑道:“如今我落入你手中,他究竟如何,你好歹可以同我說一聲!”清妃道:“未曾見過便是未曾見過,你還要我說什麽?”


    季淑咬牙喝道:“你把他如何了!你敢動他,我絕不放過你!”清妃挑了挑眉,道:“聽你這麽說,我倒是起了興趣,你說的人我的確未曾見過……哦,是了,既然不是我所為的,那麽,就去找‘他’罷。”季淑道:“他?是誰?”清妃歎道:“這宮內隻手遮天,拿個人悄無聲息的,還有誰?——淑兒,你還是太天真了。”


    季淑頓時想到清妃所指的是誰,心中叫苦,清妃卻道:“隻不過,生死關頭還記掛著別人,淑兒,你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季淑蹲在牆角,低頭望著自己的膝蓋。


    簡直如噩夢一場。嘴上被白布勒著封住,雙腿也被綁上,連手也被捆縛在身後。清妃所派之人,下手利落幹脆,季淑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粽子,而且是快要被勒成八瓣兒的那種。


    用力蹬蹬腿,試著站起來,人卻隻能在原地跳來跳去,季淑聽外頭沒了動靜,便跳到那窗戶邊兒上,試著用頭去蹭那窗扇。


    窗扇紋絲不動,季淑蹭了半天,因腳下著力點艱難,身子反而搖搖欲墜。


    季淑無奈,汗滴順著額頭滑落下來,便隻好再度蹲□子歇息片刻,圖謀再動。如此反複幾次,那窗扇終於才動了一動,季淑往外去看,卻見外頭院落寂靜,毫無人聲。


    季淑無奈跌坐迴來,漸漸地已經入了黃昏,屋內更是漆黑一片。


    季淑發了會兒呆,縮了縮身子,眼中落下淚來,悄無聲息地,心中卻想道:“不知爹爹現在如何,是否會中了那妖女的奸計,皇帝又會如何呢?萬一爹爹真的因為我而造反,那我豈不是萬死莫辭?”想到這裏,心如油煎,便重又跳起來,奮力地向著那窗戶上撞去。


    季淑先前試過,那門扇極為堅固,相比較而言,這窗戶還算是差一些的,隻不過仍舊是釘死了的,等閑哪裏會撞開,季淑撞得精疲力竭,頭暈暈地且疼,渾身軟綿綿地極為乏力,雙腳被捆在一起,又累又是麻木,幾乎不是自己的,卻還咬著牙砰砰地撞那窗扇。


    她自知道自己現在還在宮內,若是外頭無人看守,又有宮人經過的話,怕是還有一線生機,總比在這裏靜靜等待的好,何況外頭可能是千鈞一發,又哪裏有時間白白浪費在等候上?


    總要搏一搏的。


    季淑撞了好久,終於聽到門扇“吱呀”一聲,竟被打開,季淑迴頭卻看,眼睛瞧見一團火光,眨了兩下,才看得清楚,原來是白日押她過來的那兩個清妃手下,季淑心頭一驚,頓時絕望。


    那兩人一人挑著燈籠,一人上前,低聲道:“這娘們真不安分,這樣了還在動彈,不如點她穴道,或者幹脆除掉。”另一個說道:“若是別人,自是可以隨意除掉,隻不過這個非同等閑,要留著。”先前那人就道:“說來古怪,為何主人這迴一反常態?”後一人道:“主人做事,高深莫測,你我隻聽吩咐就罷了。”


    兩人說到此,那挑著燈籠的人便過來,踢了季淑一腳,道:“好生呆著,或許命好長久些,別惹惱了咱們,便送你去見閻王爺!”


    季淑說不了話,就隻瞪著兩人,那先前一人就笑道:“瞧她生的標致,別是被主人看上了,故而不舍得殺。”那挑燈籠的卻道:“這話你也說得?你忘了主人的手段?不要命啦!”先前那人打了個哆嗦,果真不敢再說。


    季淑見兩人說著,中間閃開,露出敞著的門扇,她便憋了口氣,趁著兩人對話功夫,猛地跳起來,往門口跳去,誰知那兩人皆非泛泛之輩,頓時將季淑攔住,擒小羊兒一般輕易。


    先頭那人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揮手便要甩一記耳光。季淑心裏一沉,眼前燈火光影淩亂,無助之間便墜了淚,身子被人擒著,無法自主,隻好緊緊閉眸,寂靜間,那預計的耳光未曾落下,卻聽到一聲慘叫響起。


    季淑自看不到,有道人影在電光火石間躍入屋內,門扇在身後掩上,那人如瘋虎一般,劍光如電,兩個侍衛顧不上季淑,轉身迎敵。


    季淑跌在地上,情知起了變故,忍著痛睜眼看去,見那提燈籠的人似受了傷,倒在地上亂動,燈籠滾了滾,便燒起來,燈光大盛,光芒閃爍之中,看得清楚,那忽然闖入屋中之人手持長劍,正極快地將那剩下的一人逼到角落。


    季淑望著那人,眼中的淚猛地湧出來,雖然口不能言,心中卻升起無限希望,真如絕處逢生一般。


    141.紫薇:絲綸閣下文書靜


    季淑口不能言,心中卻大唿來人名字。錯亂之間,隻見眼前燈火跳竄,映出那人身影,可見是一身寒颯白衣,挾劍光似電,不是天權,卻是何人?


    天權一劍向前,刺入那人心窩,拔劍出來,迴身一腳踢翻那剛從地上躍起之人,縱身向前,長劍順勢毫不留情貫入此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聲,便氣絕身亡。


    天權握著劍,躍到季淑身邊,將她扶起來,飛快把季淑口中的白布去掉,又將她手腳的繩子斬斷,匆忙問道:“如何了?”


    季淑又懼又是委屈,道:“你先前去哪裏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此刻地上那紙燈籠已經燃燒殆盡,季淑有些看不清天權神色,黑暗中隻聽天權悶哼一聲,季淑聽在耳中,道:“怎麽了?”天權道:“無事,你……傷到哪裏了麽?”季淑道:“沒有傷到。”天權道:“那我帶你出去。”季淑說道:“好。”此刻也來不及再多言,季淑心頭極快想道:得了自由,先去見東明帝,最好趕緊派人通知花醒言自己無事。


    天權扶起季淑,便往門口去,才走兩步,忽地猛然停下步子。季淑問道:“怎麽不走了?”黑暗之中,隻看見天權雙眸閃閃地,卻是盯著門口。


    季淑心頭一震,此刻也聽到似有腳步聲響起,與此同時,門扇被大力推開,燈火通明之中,卻是盛裝的清妃,睥睨自若,緩步而出,身邊兒簇擁著眾多侍衛。


    天權仗劍,將季淑擋在身側。真是剛出狼穴,又入虎口,季淑皺眉望著清妃。


    清妃輕描淡寫看了季淑一眼,道:“淑兒想走麽?怕是沒那麽容易的。”


    季淑道:“你不用太得意!”清妃道:“……淑兒你說話之前,先看看你身邊兒之人罷。”季淑一怔,這才轉頭一看,卻見天權站在身側,一張臉毫無血色,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竟破損不堪,且多處沾著血汙。


    季淑大驚,天權卻低聲道:“我無事!”


    清妃笑道:“想必這就是你記掛的天權了?嘖嘖,真是可憐。”


    季淑厲聲道:“是你傷他?”拔腿就要衝往前,卻被天權一把拉住。


    清妃道:“他竟從暗獄裏逃出來,的確是夠能耐,也極忠心,一出來便四處找你,也不枉你先前惦記著他的生死了……隻可惜,在本宮這裏,卻是自投羅網,插翅也難飛了。”清妃說罷,她身邊兒的侍衛上前,便將季淑同天權團團圍住。


    天權握劍擋在季淑身前,季淑心亂如麻,握住他手腕,道:“別動手。”天權皺眉,季淑道:“你受傷太重,何況敵眾我寡,討不了好,別再動手了。”清妃笑道:“淑兒,還是你聰明,識時務者為俊傑。”天權沉聲道:“叫我束手就擒麽?妄想。”清妃道:“無妨,我要留的是淑兒的性命,至於你,無關緊要,你若要尋死,本宮便成全你。”


    季淑牢牢地握著天權的手,道:“你不聽我話了是不是?”天權一愣。季淑道:“你還得留命護著我,她的話你聽到了,——如今我沒有性命之憂,不用你搏命相救,因此你先給我老實些,等她真正要殺我時候,再跟她拚命,知道了麽!”


    天權目光閃動,最終說道:“知道。”


    季淑一笑,轉頭看向清妃,道:“我們投降,隻不過你得答應我,讓我跟他在一塊兒,更不許傷他分毫。”清妃道:“淑兒你是泥菩薩過江,還想他人?”季淑道:“我跟他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說著,便將天權的劍奪過來,橫在頸間。


    天權嚇了一跳,道:“不可!”季淑便瞪他,又看清妃,道:“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娘娘,別逼我。”


    清妃也有些意外,便溫聲道:“淑兒,你是聰明人,何必做傻事?把劍放下。”季淑道:“這頸間有大動脈,擦破了的話,鮮血狂噴,神仙難救,我手上的又是把利劍,我的手現在又很抖,一不小心割破了動脈,就算自己不想死,也要死了,娘娘,您還得留著我的命要挾我爹,是不是!”


    清妃皺了皺眉,道:“他是你什麽人,值得你這樣護著?”季淑道:“他並非我什麽人,隻是他對我真心實意地好,我便也要加倍地對他好。”天權神色微變。清妃看看季淑,又看看天權,笑道:“淑兒,你可是個多情的人呢,別說我未曾同你說過,多情不似無情苦啊……”說著便又笑,不過這迴的笑,卻隱隱地有幾分無奈意味,笑罷了便道:“我答應你便是了,把劍放下罷。”


    季淑鬆了口氣,天權抬手將劍奪過去,就瞪季淑,季淑隻是笑,卻聽清妃道:“另外,還有個好消息要說給淑兒你聽。”季淑道:“什麽?”眼皮狠狠跳了兩下,卻聽清妃說道:“對我來說是好消息,對淑兒你來說就未必了,嗯,襄城傳來消息,花相爺他,——反了。”嬌媚臉上,笑影如妖。


    花醒言起兵謀反的消息傳迴京城,頓時之間引發朝野一片嘩然。東明帝從病中醒來,一團的老臣頂著烈日跪在殿外請旨。


    東明帝打起精神,宣召臣子進見,嘩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個個都在上書痛斥花醒言狼子野心,圖謀不軌,大逆不道,十惡不赦,該當即刻派兵剿滅,且要抄家滅族……雲雲。


    自始至終,不管是罵的疾言厲色,唾沫橫飛的臣子也好,還是痛哭失聲,捶胸頓足的臣子也好,東明帝坐在高高地龍位上,麵色始終是淡淡地,似乎下麵這群憂國憂民,群情激奮的,隻是不相幹的人,而對他來言,或許這更是一處雖則演員們竭心盡力演出,卻始終是無趣的戲。


    一直到所有人都鬧得累了停了,殿內雅雀無聲了,眾人才默然發覺,原來自始至終,皇帝都未曾表態。


    眾大臣的冷汗頓時嘩啦啦落了一地,莫測高深。


    大臣們齊齊跪倒,聽聖裁。卻聽東明帝道:“眾愛卿都認為丞相要反麽?可有人持異議?”當下有花醒言舊黨眾人,麵麵相覷,沉默片刻終於有一人上前,道:“陛下,相爺從來忠心耿耿,又怎會忽然而反,此中定然有異,還要詳查再議。”


    這發話之人,卻是花醒言一脈的,話音剛落,立刻招來眾人唾罵。那人被呸,了一身唾沫,自不甘心,當下兩派幾乎在朝堂上打了起來,正在不可開交時候,卻見有一人越班而出,道:“陛下,臣附議,臣也覺得相爺從來忠心,謀反一說,恐怕另有蹊蹺,不經查實而製大臣謀反罪名,實不可取!”


    群臣側目,卻見那人身形如玉山聳立,不是上官直是誰?他竟肯在這個時候出來表態。


    群臣一時啞然,正要再鬧,卻聽東明帝終於表態,說道:“眾愛卿所言,朕都已知道,至於丞相,襄城距離此處百裏有餘,或許消息傳遞有誤,尚未可知,待朕再派出皇家精銳,去襄城查探究竟,再做打算。”


    群臣聞聽,站立不穩,幾乎跌倒一地,實在荒唐之極,有手握重兵的大臣反了,皇帝竟如此不緊不慢,不當迴事,還要再派出探子落實?襄城距離京城不過百裏有多,且又駐紮重兵,倘若花醒言帶兵前來,駐紮京城的精銳,怕也是抵抗不了多久的,如今之計便是即刻召集全國兵力,急援京師……爭取給叛軍雷霆一擊,怎能再給叛軍喘息緩和機會?這無異於自尋死路!


    當下,朝堂上過半大臣聲淚俱下,有人要以死相諫,有人曉之以理,有人抬出東明先皇,列祖列宗……可東明帝竟像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任憑諸位大臣如何痛哭流涕或者慷慨陳詞,都隻一句話:“等朕派了精銳,探過再議。”


    群臣心驚心涼,再議再議,恐怕到時候已經反了天,風水輪流轉,皇位到花家。


    最令人莫測高深的是,皇帝在輕描淡寫地吩咐了這件令人膽戰心驚焦頭爛額的大事後,又道:“另外,朕這麽多年未曾立太子,借此機會,宣告天下,六皇子辰熙聰明睿智,頗有皇家風範,朕甚愛之,茲立為太子,望眾愛卿竭力盡力,忠心耿耿,輔佐太子。”說罷之後,便命退朝。


    竟連個給群臣上奏的機會都未留下。


    而事實是,群臣幾乎也未曾反應過來,大家夥兒仿佛是鴨子聽轟雷,個個呆呆怔怔,等反應過來,龍座已空,東明帝退朝去也。


    金殿上頓時鬧得沸反盈天,除了少數清明派的大臣心中有數,含笑不語,悄悄退朝之外,大多數群臣皆都暴跳如雷,焦躁如無頭蒼蠅一般,有人甚至暗暗以為:“皇上是不是察覺大勢已去,故而急忙立下太子,準備抵抗不住的時候便把皇位傳給太子,也免了自己落個亡國之君的千古罵名?”


    不管東明帝是如何想法,群臣如何混亂不可一世。消息極快地傳到後宮。清妃正喝燕窩羹,聞訊頓時將一碗剛熬好的血燕羹摔在地上,皺眉喝問道:“皇上未曾動怒,未曾發兵?”


    負責探聽的小太監忐忑跪在地上,道:“迴娘娘,正是。”清妃咬牙,皺眉,百思不得其解,道:“怎會如此?那群臣如何說?”小太監道:“迴娘娘,大臣們都慌成一團,紛紛地嚷著要剿滅逆賊。”


    清妃沉吟:“他究竟打什麽主意?若是不調兵的話……嗯……”屏風後,密室裏頭,被捆做一團的季淑眼中略透出喜悅之色,而後望著旁邊的天權,用眼神說道:“你的傷無事麽?”天權眼神仍是淡而冷的,默默地就垂眸下去,長睫掩了眼色。


    季淑想嘟嘴,可惜嘴巴又被封住,隻好忍著,眼睛打量天權身上的傷,見那白衣上血跡斑斑,有地方的血漬便極濃,知道他受傷不輕,心中很替他疼,可惜卻無法動手替他療傷。有心向天權道個不是,畢竟是自己連累他,卻又無法開口。


    季淑一邊看天權,一邊在心中想為何東明帝不發兵,想來想去,便想到那日在杏林舊闕,東明帝說的那幾句話:“朕這一生,生在爾虞我詐之中,原本論不到一個‘信’字,但朕最不會疑心、唯一可信會信之人,便是你爹爹,朕的丞相大人。”


    季淑不知是要感慨好還是敬佩好,可東明帝是否會真的信任花醒言到底?要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就算他再堅定,若是滿朝文武一致說花醒言反,他又能奈何,又能拖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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