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女苦笑,道:“假若會遇到呢?”


    季淑靜了片刻,說道:“若真遇上,我也會不顧一切地……不遺餘力地愛他。”


    瑤女雙眸一閉,淚水滾滾落下,靜默許久,就在季淑以為她已經斷了氣息之時,瑤女卻又說道:“嫂子,多謝你了,我……”


    她的話未曾說完,便嘎然而止,那手猛地一顫,往下一滑,卻握住季淑的手指,死死不放。語聲停下的瞬間,身子向後用力一挺,眼睛突地瞪大,卻又很快地合上。


    呂瑤女身子跌落,雙眸合了,咽了氣息。


    季淑隻覺得自己的手被瑤女牢牢地握住,她望著瑤女看似極平靜的臉色,一瞬間,心如止水。


    她至死不忘的人是上官直,她那麽聰明,自然知道那個答案,卻偏偏要選擇自欺欺人,可是季淑自己又如何不是明知故犯?


    寧肯成全她。


    隻有女人才會更懂得女人,也隻有女人會更憐惜女人,可是這世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情卻是……最殘忍的爭鬥往往也是出在女人跟女人之間。


    季淑轉頭,眼角的淚,冷冷地。


    丫鬟們進來,按捺著心頭不安,想將瑤女的手掰開,不料瑤女僵硬的手仍舊緊緊地握著季淑的手指,季淑揮退丫鬟們,自己緩緩地將手抽出來,手是抽出來了,那枚香血玉的牡丹戒子,卻墜在了瑤女的手心裏,竟似是被她擼下來的一般。


    一個丫鬟見了,便想替季淑取出來。


    季淑看看瑤女死寂的麵色,心灰意冷,道:“不用拿了,就當我……給二奶奶的吧。”


    丫鬟們忙忙碌碌,季淑步步後退,將出了屋子,卻撞上一個人的身,那人將她的身子輕輕攬住,季淑抬眸,卻見來人,正是上官直。


    季淑怔怔看著上官直,一時腦中放空,竟想不到自己要問什麽來,隻記得有件緊要的事要問,張口,卻道:“瑤女去了。”


    上官直看了一眼屋內,手握著季淑的手腕,將她拉出了裏間,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季淑跟著上官直,入了側間,上官直才說道:“你為何要騙她?那明明不是我。”


    季淑見他麵上帶一絲惱,就點頭,淡淡地道:“我自然知道,那不是你。”


    上官直道:“你憐憫她麽?這一切不過她咎由自取。”


    季淑說道:“我也知道,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憐惜她,是因她是女子,也因她為了一個情字,她的孩兒也沒了,人都要死了,何必讓她死不瞑目。”


    上官直顯然不願說這個,便道:“不管如何,我瞧不得這些!隻是……我並未想到的是,你居然……是這樣的性子。”


    季淑問道:“這樣的性子?我不懂。”


    上官直琢磨般地望著季淑,道:“不知為何,我有種古怪的感覺,你的確是跟先前不一樣了。”


    季淑心頭略驚了驚,卻一笑,緩緩地搖搖頭,道:“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有些情境之下,不得不變,隻是不管變成怎樣,切勿要逆了忘了自己的本心就是。”


    上官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淑兒……”聲音柔柔地。


    季淑心頭茫茫然地,說到“本心”之時,才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急忙脫口問道:“對了,先前你出外去了,是不是去了刑部?——楚昭如何了?”


    上官直方才滿心異樣感覺,隻覺得眼前之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令人動容的味道,亦剛亦柔,這感覺很是新奇,簡直叫人無法抗拒,上官直望著季淑的臉,先頭隻覺得她生的太過好了,再加上素日行徑,讓人覺得有些……不宜親近,可是現在,卻又隱隱地覺得她無限可愛,正有幾分難得的類似“柔情蜜意”之感,卻被季淑這突然問出來的一句話打散。


    上官直皺眉,有些不悅說道:“你隻問他?”


    季淑奇道:“我不問他問誰,在刑部大牢的又不是你。”


    上官直看她一眼,說道:“哼……不過我迴來,的確是要跟你說這件事兒,可你要應承我一件事。”


    季淑道:“那你先說,楚昭可無事麽?”


    上官直垂了眼皮,沒好氣地說道:“他命大,暫時死不了。”


    季淑鬆了口氣,上官直見她這幅模樣,不悅更甚,卻到底沒說什麽。季淑便問道:“到底是何事,你說就是了。”


    上官直這才又說道:“其實極為簡單的,我隻想要你應承我,以後……”他望著季淑,見季淑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那神情,幾分好奇,幾分等待,卻又有一份冷靜之態,上官直喉頭幹了幹,不知為何有些難以出口,卻仍舊道,“嗯……以後你收了心,好好地跟我過日子……也不許再見什麽楚昭……跟些外人。”


    季淑皺眉,她顯然是沒想到上官直竟會提這樣的要求,當下略帶驚訝又有些煩惱地斜睨他。


    上官直望著她的表情,便道:“你這是怎樣,莫非是不答應麽?”季淑說道:“你先頭那麽厭煩我,恨不得把我踢出上官家,這卻又是怎麽了?”


    上官直說道:“你休要說那些,我隻要你應承我那句,你若應了,萬事皆好。”


    季淑道:“我不應呢?”上官直皺眉:“你!”季淑一笑,道:“你真是令我意外,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提這個,楚昭本就無罪,你又承我的情,何不順水推舟將他救出來?”


    上官直氣道:“難道你不答應?”季淑說道:“我為何要答應,如今你有兩個美妾,還覺得不夠?為什麽非要廝纏我?”上官直道:“有妾又如何?再怎麽說,你也是我的正妻。”季淑道:“很快就不是了。”上官直問道:“你說什麽?”


    季淑見他震驚的神色,心頭一動,隱隱地透出幾分煩惱來,強按捺湧動的心緒,說道:“實話同你說,楚昭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隻因我感激他救我一命,莫非你就以為我為了他什麽都肯做?我不過是報恩而已,盡力而為,但犯不著把自己壓進去吧?”


    上官直聽她這麽說,心中半喜半憂,喜的是,季淑不是十分的上心楚昭,看樣子果然是沒什麽私情的,憂慮的是,季淑對自己的成見似乎十分之深……


    上官直說道:“說什麽壓進去?我對你不好麽?”


    季淑斜著眼睛看他,顯然是覺得這句話很是荒謬,上官直也覺得自己這話說起來好無力度,當下咳嗽了聲,道:“縱然以前有些不是,以後我自會加倍對你好的,如何?”


    季淑聽到這裏,反而笑起來,道:“我是不是要山唿萬歲,加謝主隆恩?”


    上官直惱道:“我並非是玩笑話的!”


    季淑見他不提正事,隻是跟自己說些這個,心裏老大的不樂意。


    季淑雖然聰明,可骨子裏卻又透著倨傲,連虛與委蛇也不肯,更懶得哄騙上官直,就說道:“我說過的,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二爺是這樣,你不怕我也是這樣?或許過些日子,我依舊浪蕩如初……你依舊厭煩我如初,豈不是兩兩相厭?故而你現在也不用想的那麽長遠,我們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何?大不了我不會故意針對你,——既然我們現下是夫妻,那對外就是個夫妻的樣,如何?你滿意了吧?”以後若走到不是夫妻的一步,自跟這個無關了。


    上官直見她難得地服了軟,他心裏頭想了想,覺得這些話自己可以接受,就點點頭,說道:“嗯。”


    季淑暗暗地鬆了口氣,就問:“那麽楚昭……”


    上官直說道:“我迴頭就去叫人跟刑部的主審大人說。”季淑說道:“救人如救火,迴頭是什麽時候兒?”上官直道:“淑兒,總之我向你擔保他會無事就是了。”季淑說道:“不行,你現下就去!”上官直瞪眼,道:“我在府裏頭府外頭忙的團團轉,老太太跟太太那邊,老爺那邊我都得應付,不然你以為他們怎會不來過問……那人之事?又要在刑部走動,剛迴來你就又催我走,你且讓我喘一口氣好麽?”


    季淑看看外頭天色,又見上官直臉上的確有幾分疲態,就說道:“你敢擔保楚昭會無事?”


    上官直說道:“是!”語聲之中又有幾分憤憤之意。


    季淑一笑,便安撫說道:“那你迴去好生歇息吧。”


    上官直道:“迴去?迴哪裏去?”


    季淑奇道:“迴暮歸那邊去……蘇倩那裏也好。”


    上官直說道:“我懶得走動,且讓我歇在你這裏。”他說著,便東看西看,想要走到床邊坐下。


    季淑瞪大眼,道:“我?我這房裏有個死人,自己都住不得,要住偏房,怎麽能這麽委屈爺,——我去叫人通知暮歸,來接你過去。”


    上官直見她說完之後,轉身就走,絲毫留戀之意都無,便急急跳起來,一把握住季淑的手,道:“淑兒,你做什麽總去找別人?”


    季淑被他握住手,驀地想到先前上官直強行同她歡好之事,她心有餘悸,頓時道:“放手!”上官直見她變了臉色,心裏一震,卻道:“你方才也說過,我們是夫妻……”他忙裏頭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不料季淑聽在耳中,卻覺得這話更不好,便道:“我是說對外頭是夫妻。”上官直楞道:“這話是什麽意思?”季淑說道:“就是說你別碰我!”她用力將上官直推開,轉身要往外走。


    上官直心頭發寒,他迴來之後,繞來繞去,“低聲下氣”地賺她迴來,卻沒想到她仍這般相待,上官直快走幾步,將季淑抱住,道:“休要去叫他人!”


    季淑渾身一僵,變了聲,道:“上官直!”


    上官直說道:“你為何要這麽對我?……先前不是對我百般廝纏的麽,為何自那以後就冷若冰霜的?是……我是識人不明……大概是我誤會了你若幹,我以為是個端莊賢淑的,骨子裏竟是個下作不知廉恥的,我以為你不是個好的,卻沒想到……如此可敬可愛,——淑兒,我知錯了,你也別再如此待我好麽?”


    他低著頭,在季淑耳邊如此細細地說,果然是個悔改的姿態了。


    換做別個,大概就會順水推舟下來,可是季淑鐵了心,自然不會為上官直所動,被他抱著,隻覺得渾身上下很不自在,當下隻道:“先放開我再說。”


    上官直道:“淑兒!你可聽到我說的了麽?”季淑道:“你放開我,我會聽的更明白!你這是在要挾我麽?”上官直素來被眾星捧月慣了的,哪裏見過這樣冷心冷麵軟硬不吃的主兒,當下道:“你是……打心裏厭我?”


    季淑煩躁不堪,道:“你放手不放!”上官直的火氣也跟著上來,怒道:“我偏不放手!這輩子你也休想我放開!”


    季淑大怒,便要掙紮,上官直仗著身高優勢,便要將她抱迴來,其實並無他意,卻就在此刻,聽到有個淡淡的聲兒,略帶些冷峭,自身後傳來,說道:“爺還是放手罷。”


    74.石榴:枝間時見子初成


    上官直同季淑兩個驚了一跳,此刻上官直背對著門口,聞聲便迴過頭去,卻見身後門口上站著個丫鬟,靜靜地,也不知何時來的,冷眼看去,恍若鬼魅。


    季淑將上官直推開,扭頭看去,卻見那丫鬟眼熟,竟是先前她查暮歸下藥時候,大太太那邊派來盯著看的景兒。


    上官直自然也是認得景兒的,當下鎮定下來,問道:“景兒,你來此作甚?”


    景兒已經行了個禮,道:“見過爺,見過大奶奶,我奉太太之命,來請爺過去。”


    上官直皺眉問道:“此刻?可有什麽事麽?”


    景兒看了季淑一眼,垂了眸子,不動聲色道:“迴爺的話,是太太睡了會兒後,做了噩夢,夢見二爺了……太太就再睡不著,又打聽說刑部的大人們並未給殺死二爺的兇手定罪,那兇手還並沒有給二爺償命,太太便急了,要我來找爺迴去好商量……”


    上官直麵色一變,急忙說道:“行了,我已經知道!”將景兒的話打斷。


    此刻季淑也有些色變,上官直迴身安慰季淑,道:“你暫且安歇,我去去便迴來。”


    季淑將他拉住,雙眸望著上官直,問道:“太太那話是什麽意思?商量什麽?”


    上官直看一眼景兒,將季淑一拉,避過景兒,低聲說道:“我先前忙著在外頭奔走,一時就沒有顧得上跟太太細細解釋,你放心,我這就去,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


    季淑先前放下的心緊緊地便又揪了起來,一眼不眨地打量上官直的神色,想從他的細微動作裏頭看看他所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上官直握了握她的手,說道:“你先睡罷,這兩日也頗為勞神……”


    季淑盯著他雙眸,正色說道:“上官直,你答應我救楚昭的,你不能食言。”上官直愣了愣,說道:“自然。”季淑又道:“我要你牢牢地記得,一定要救他。你不要忘了,我能夠把瑤女的事壓下來,就有能耐再揭出去!”


    上官直皺眉,道:“淑兒,你如此不放心我?”


    季淑說道:“人皆有私心,我隻是想在你做決斷之前,想清楚了所有。我把醜話先放在這:倘若你不想個萬全之法救楚昭,卻隻想在太太跟前遮掩過去,讓楚昭當替死鬼也好保全所謂上官家清譽的話,那麽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是現在瑤女跟二爺都死了,該浮出台麵的那些齷齪之事,一件兒也不會少,甚至會變本加厲,到時候你想後悔都來不及。”


    上官直心頭一凜,到底有幾分不高興,便道:“先前說你隻是報恩,如今卻又是怎樣?竟似要為了他跟我拚命一般!知道的還清楚你是報恩,不知道的……哼!”


    門口景兒低著頭,說道:“爺……怕太太等急了。”上官直喝道:“行了!這便來了!”


    上官直到底是隨著景兒離開,季淑這才鬆了口氣,先把春曉叫來,牢牢地關了門,讓春曉跟個小丫鬟在外間守著,自己到了裏頭,連沐浴也懶得,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這兩天來,事情發展如風雲變幻,瞬息萬變,快的叫人咋舌,起伏高低,比過山車更激烈萬分。倘若承受能力差一點兒的,早就垮了。


    季淑先前靠濃茶跟精神力撐著,不知不覺地已經差不多兩天未曾合眼,當躺上床的時候,四肢百骸仿佛也都散開了架子,緊緊地敷貼在床上,一絲兒也不願意動一動。


    朦朦朧朧之中,半夢半醒。


    似是上官直迴來了,一張臉冷冷地,道:“好了,你終於可放心了。”季淑隱隱猜到,喜道:“楚昭無事了?”


    上官直嗬嗬笑了兩聲,道:“他自然是無事了,你看,他豈不是正在這裏?”季淑忙定睛去看,卻見上官直往旁邊一閃,果然是楚昭正站在他身後,季淑大喜跑過去,叫道:“楚昭,你沒事了!”歡喜地伸手去摸他的身,想確認一番。


    楚昭望著季淑,喚道:“大奶奶……”一聲未完,卻聽得上官直道:“還不動手?”季淑一愣,卻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兩個衙差打扮之人,手持鋼刀,向著楚昭胸前紮去。


    季淑大驚,飛身想要去救護,腳下卻似乎墜了千斤鐵石一般,半步也動彈不得,急得魂飛魄散,眼睜睜地看那雪亮的刀鋒刺入楚昭胸口。上官直笑道:“終於報了仇了,太太老爺跟前也不用費心遮掩了,好好好!我早就覺得他可厭的緊,——把他的頭砍下來給我扔掉!”


    那沾血的刀從楚昭胸口抽出來,鮮紅的血噴湧出來,濺了季淑半臉,熱乎乎,火辣辣地,季淑搖頭,淚如泉湧,尖聲叫道:“不要!”


    楚昭屍身轟然倒地,季淑不知為何竟能動了,飛身過去,將他抱住,拚命搖晃,叫道:“楚昭,楚昭你不要死,醒醒!”她在這裏喊得撕心裂肺,那邊上官直卻笑的甚是得意。


    此刻門口又出現一人,季淑正哭的絕望,見了此人,便抱著楚昭,叫道:“爹爹,爹爹你來救他一救!”


    門口的花醒言卻徑直走到上官直身畔,並不過來,道:“人死不能複生,淑兒,你過來,為父帶你迴家了。”


    季淑聽到“迴家”兩個字,心酸裏帶了一絲希冀,可是轉頭見楚昭死了,卻又痛不欲生,便道:“我不迴去,我不迴去,爹爹,你把楚昭救活了好不好,你救救他先……爹爹!他不能死的……”刹那間,哭的肝腸寸斷,聲嘶力竭。


    季淑抽抽噎噎,情難自己,淚如泉湧。正在絕望無助之時,卻聽到有人在耳畔輕聲喚道:“大奶奶……”季淑抽噎著,不肯動,卻好似有人將自己抱住,這感覺不是上官直,也不似花醒言,複在她耳畔低聲而溫柔地叫道:“淑兒,你被夢魘住了,快些醒醒。”


    季淑聽到一個“夢”字,隱約之中有些醒悟,低頭看看死去的楚昭,自語道:“是了,是了,他明明就在牢裏,還未曾死,我是在做夢,定是在做夢!”她碎碎念了幾聲,卻仍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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