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笑道:“別,我說過,死不是最難的,而且你也罪不至死是不是,楚昭,如今我想說的是,我不信你是聰明麵孔笨肚腸,也不信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究竟是為何你才把祈鳳卿推出來的?我想聽的是真話,隻看你肯不肯說。”


    楚昭一陣沉默,而後說道:“仆下真個是一時糊塗,奶奶要罰,楚昭毫無怨言。”


    季淑說道:“好,你不肯說,我也不會逼你,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事,——祈鳳卿現在被朝陽公主留在宮內,我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後來,想到他一再求我帶他出宮,忽然就想通了,他一個年輕男子久居宮中,你說此事被張揚出去會怎樣?不過也好,你既然一心想要他死,這倒是個大好機會……”


    楚昭肩頭一抖,失聲說道:“不可!”


    季淑說道:“怎麽不可?隻不過祈鳳卿就算死,也不過是個糊塗鬼而已,我倒是很想要在他死之前跟他說說,他以為的好兄弟楚昭,曾經想親手置他於死地呢……好了,既然你沒有什麽話跟我說,我也無話可講了,你出去吧!”


    楚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季淑說道:“走啊,還想如何?”


    楚昭忽地單膝跪倒在地,說道:“仆下自知道奶奶明察秋毫,什麽都瞞不過奶奶,楚昭願意將實情和盤托出,隻求奶奶相救鳳卿。”


    季淑挑眉,說道:“我不明白……你方才不是把實情都說了麽?”


    楚昭說道:“求奶奶責罰,仆下……的確是有所隱瞞。”


    季淑說道:“哦?你瞞了什麽?”


    楚昭麵露難色,卻仍舊說道:“是仆下……私心所致。……仆下奉奶奶之命後,便出外查探,沒想到,打聽來的消息,卻都跟二爺有關,隻因仆下當初進上官府是被二爺引薦的,跟二爺有幾分交情,於是、於是就自作主張,想要替二爺瞞著。”


    季淑望著他,說道:“於是你就想讓祈鳳卿當替罪羊?這個說辭也不怎麽好啊,一邊兒是恩人?一邊兒是兄弟,故而你選擇了出賣兄弟?”


    楚昭說道:“並非如此。”


    季淑道:“可你就是這麽做了。”


    楚昭說道:“楚昭的確不想要賣了二爺,卻又要向奶奶交差,於是倉促之間就想到鳳卿,一來,鳳卿如今有公主護著,就算是……咳,也傷不到他。二來,仆下卻又知道,奶奶並非是些懵懂無知之人,仆下所說的證據,其實無憑無證,明眼人一看就知破綻百出,奶奶如此聰明之人,又怎會相信仆下?仆下惹怒了奶奶,隻會被奶奶責打一頓罷了,橫豎不出賣二爺便可……”


    季淑聽罷,笑道:“你這想法倒是挺好的,知道鳳卿無事,就把他獻上來,又護住了上官青,你倒是個很有心思,很講義氣又很忠心之人。”


    楚昭道:“仆下自知欺瞞奶奶罪無可赦,求奶奶責罰。”


    季淑說道:“我的確是該罰你,倘若不是二奶奶自己跑來認了,你把那一番話在上官直跟前一說,縱然我多聰明都好,他立刻就會火冒三丈,哪裏管你是不是真的誣陷祈鳳卿?”


    楚昭說道:“仆下汗顏,想好這番說辭的時候,……仆下沒料到爺也會在場的,隻不過仆下相信以奶奶的能耐,是不會被仆下糊弄過去的,仆下隻求不要親手揭穿此事是二爺所為就好了。”


    室內重新一片沉寂,期間,季淑細細的打量楚昭,見他一膝著地,一膝屈起,如此跪著,大多數人呈現此半跪之態,那姿勢都不會太美妙, 楚昭卻跪的很是……怎麽說呢,叫人“賞心悅目”,——他的腿極長,如此端端正正一跪,右腿在後膝蓋著地,小腿同大腿之間呈現筆直的九十度角,前腿屈著,自臀到肩膀,筆直挺拔,如竹如鬆,雖然是屈居人下,卻並無半點惶恐猥瑣之態。


    而且他自進屋以來,絕少抬頭觀望季淑,隻是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很是安分守己,更有幾分拘謹之意。


    而且他生得不差,額頭光潔寬闊,劍眉如墨,斜飛入鬢,鼻梁筆直,唇色通紅,這幅體格,這種氣色,一看就知道是個養生養的極好的練武之人。


    更兼一身光明磊落,光風霽月,方才訴說自己“不得已”之時,更是誠懇之極,從頭到尾,更有些並無絲毫淫-邪醜惡或者作偽之態。


    季淑抿了抿嘴唇,皺眉沉吟了片刻,才微微一笑,道:“我姑且信你,此事暫且按下。”


    楚昭似鬆了口氣,說道:“多謝大奶奶。”


    季淑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楚昭,我命你查探這件事……除了你,可還有他人知曉?”


    楚昭一愕,而後說道:“奶奶交代過,此事不可泄露他人知道,因此仆下隻秘密行事。”


    季淑說道:“你確定沒有別的人知道?比如……二奶奶那邊?”說到這時,雙眸一抬,便眨也不眨地望向楚昭麵上。


    45.芍藥:山丹麗質冠年華


    季淑道:“我命你查探之事,你可曾說給別人知曉,比如二奶奶?”


    楚昭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然而那雙眸透明,毫無雜質,說道:“這怎有可能?仆下領命之後就一直在外頭,二奶奶是內眷,更是毫無交集的……”


    季淑看不出他麵兒上有什麽異樣,就隻淡淡說道:“沒有的話就算了,隻不過我心裏頭有些奇怪,為什麽二奶奶無端端的跑來向我承認了此事,她看起來不似是個會主動向人坦白醜事之人,而且偏生挑的這個時候實在太過巧合了些……”


    楚昭歎著說道:“這個仆下實在也不知道,早知道二奶奶認了,仆下也就不用隱瞞的那般辛苦了。”


    季淑笑道:“是的是的,幸虧當日瑤女來的時候你出去了,不然的話,豈不是讓你順水推舟了?”


    楚昭也隨之苦苦一笑。


    季淑又道:“隻不過,楚昭,雖然當時我們說話的聲音都很低,又隔了一間房,但我聽聞你們練武之人耳聰目明,常常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你難道就沒有聽到二奶奶跟我們說的話?”


    楚昭正色說道:“奶奶說的那些,大概是傳說之中的劍仙之類,武功修至化境才有的罷,而仆下不過隻會三拳兩腳,實在上不得台麵,若真個那般厲害,又怎會到如今都隻是個看家護院的武師呢?”


    季淑笑道:“說的也是……看樣子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唇邊微微一笑,真個千嬌百媚,楚昭正看著她,見狀便急忙低下頭去。


    季淑道:“你總低著頭做什麽,難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楚昭咳嗽了聲,道:“哪裏……隻是仆下不敢越禮,大奶奶無事的話,仆下就暫且告退了。”季淑道:“著什麽急,你很怕我?”


    楚昭道:“奶奶說哪裏話?奶奶睿智大度,仆下怎會怕奶奶。”


    季淑說道:“那你怎麽不敢抬頭看我?”


    楚昭重咳嗽了聲,說道:“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仆下怎能直望著奶奶那般無禮冒犯?”


    季淑見他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的,不由一笑,便道:“無事,你自管抬頭看著我,我有話跟你說。”


    楚昭抬頭,見麵前的女子,笑盈盈的,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醉在春風之中,說不出的嬌美,隻看了一眼,便又急忙垂下眸子。


    季淑哈哈一笑,才說道:“我曾說過,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騙我,口蜜腹劍,當麵一套,背地又是另一套。”


    楚昭說道:“仆下……知罪,求奶奶降罪。”


    季淑說道:“你為了一個義字,不肯出賣二爺,卻負了我,又差點帶累了祈鳳卿,我雖然體諒,心裏頭卻仍舊很不高興。因此,若有下迴,我希望你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楚昭道:“仆下知道,仆下再不敢如此的。”


    季淑說道:“你知道就好,今次這件事是解決了,我便不再追究,但你也該明白,並不是每次都會如此好運。”


    楚昭說道:“仆下明白……”


    季淑說道:“你是個聰明人,自然會明白的……另外,我很討厭有人在我跟前故作聰明,玩弄心機,倘若手段高明,弄得天衣無縫,讓人無跡可尋,也就罷了,恨就恨在行事不夠嚴密,處處透露破綻蹊蹺,讓人看了火大……”


    楚昭垂頭,道:“大奶奶……仆下……不明白。”


    季淑說道:“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姑且一說,你姑且一聽,有些事情,還在我容忍範圍之內,我自不會追究,隻是,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你以後行事,也萬萬要仔細些,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不是每次都會如此好運的。”


    楚昭自始至終都低著頭,此刻就道:“仆下知道,仆下遵命。”


    季淑道:“行了,話說完了,你出去吧。”楚昭道:“仆下告退。”果真起身,緩緩退了出去。


    楚昭方走不久,季淑心想最近沒怎麽見到花醒言,格外想念,就打算要迴相府一趟。


    正準備叫人準備車馬,外頭有小丫鬟在門口叫道:“奶奶奶奶,大事不好。”


    季淑抬眼,春曉道:“什麽事這麽著急的?沒個體統。”


    小丫鬟慌忙跪地,道:“方才奴婢在外麵,見,見到公主殿下帶眾匆匆而來,嚷著要見奶奶,來的甚急,似是有急事。”


    季淑有些詫異,自忖想道:“她又來做什麽,又要找我的麻煩麽?”


    季淑剛叫那丫鬟退下,這片刻間,外麵真個有人急匆匆跑來,一邊跑一邊叫道:“花季淑,花季淑,你給本宮出來……”夾雜無數吵嚷。


    夏知道:“公主來的這麽急,不知道又生何事。”季淑說道:“不用理她。”便坐著不動。


    頃刻那人如風一樣卷進屋子,果真是朝陽公主。


    季淑抬眼,說道:“公主殿下這是怎麽了,張皇失措的?”


    朝陽一看季淑,便衝過來,握住季淑手腕,說道:“花季淑,你速速跟我進宮。”


    季淑皺眉,將手一掙,道:“公主這是幹什麽,大唿小叫,有失體統,沒頭沒腦的,我又為何要同你進宮?”


    朝陽叫道:“你快些跟本宮走就是了!”


    季淑掙脫了公主,便施施然走到一邊,說道,“很抱歉,我正打算要迴家去看看,沒工夫陪公主你瞎鬧了。”


    朝陽跺腳,上前一把重新拉住季淑,叫道:“什麽體統,我也並未瞎鬧!花季淑,你快些跟我進宮,鳳卿性命就要不保了!”


    季淑嚇了一跳,轉頭看向朝陽,疑惑說道:“性命不保?我不明白公主這話的意思,祈鳳卿不是給公主護的好好的麽?怎麽又會突然性命不保?”


    朝陽一揮手,旁邊跟隨的宮人退下,朝陽說道:“事到如今,本宮也不瞞你,不知哪個小人多嘴,——父皇竟知道了我將鳳卿留在宮中之事,父皇很是不悅,已經命人將他打入了天牢,我百般相求都無用。”


    季淑心中暗驚,卻仍平靜道:“既然公主相求都無用,又叫我去做什麽?”


    朝陽說道:“花季淑,本宮本是要照料鳳卿的,並沒想害他,更不想鳳卿因為我而死,才對你低聲下氣來相求的,你不必又借機來揶揄羞辱我!”


    季淑見她發怒,便笑道:“真是怪了,公主哪裏有低聲下氣了?我又怎麽揶揄羞辱了?我不過是說實話而已,公主若是都不能說服皇上迴心轉意,難道我一個無端端的外人就可以?——而且,公主你既然說相求了,就該有求人的態度,公主這樣囂張跋扈的,一聲令下就要我去救人,還做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朝陽氣結,剛要暴跳發怒,轉念間卻又忍住,隻說道:“好好,花季淑,季淑姐姐,不管昔日我怎麽不對,暫且按下,——鳳卿也是為了救你才滾下聽風閣,也是因此才受了重傷,我才想留下他在宮內養傷的,如今他被打入天牢性命攸關,難道你絲毫都不為所動?你當初也同鳳卿頗有交情,如今怎地竟能冷血如斯?”


    季淑說道:“公主你正義感好強,如今是在質問我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公主惹的禍,自然要公主自己處理,當初祈鳳卿說要出宮,是公主一力留下的。何況,祈鳳卿受傷,也是因為他要討公主歡心,不顧傷勢未愈就演那處《槍挑聯營》,後來救我,也不過是加重傷勢罷了。”


    朝陽跺腳,咬牙道:“你、你怎可這樣、撇清的如此幹淨……”


    季淑道:“因為事實就是如此的,公主想救人,就請自便,無須拉我下水,我也沒有興趣參與其中。”


    朝陽後退一步,瞪著季淑說道:“花季淑,你如此狠的心腸,恁般絕情,我今日才認識你!”


    季淑說道:“公主不是從一開始就看我不順眼麽,何必突然又露出這樣一幅失望的表情?哼,早在祈鳳卿跟公主相好那天起,他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路人,若是公主麵對一個陌生路人,會這樣不顧一切大動幹戈地要救人麽?”


    朝陽道:“好!我果然是來自取其辱的,花季淑,你就當我今兒沒來過!”


    季淑說道:“好說,不過公主可別就就此撒手啊,祈鳳卿好不容易攀附了公主這棵大樹,本想要靠著大樹好乘涼的,沒想到反而因此獲罪,如今這可憐的人真算是四麵楚歌,無依無靠了,唯有公主是唯一憑仗,若是再沒了公主,便真個會喪命的,嗯……如今我便拭目以待,看他是生是死了。”她輕描淡寫說到此處,突地“噗嗤”笑了聲,說道:“公主覺得,這一出戲,是不是比《槍挑聯營》更加好看數倍?”


    朝陽氣的渾身發抖,偏偏說不出一句話,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顫聲怒道:“花季淑,你好個蛇蠍心腸!你、你等著瞧!本宮不用你,也能救他!”說罷之後,甩手向著門口跑出去。


    朝陽公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真如風一般。


    公主去後,春曉低聲說道:“奶奶當真打算不管這件事?”季淑說道:“如何?”春曉道:“奴婢隻是好奇問問,隻不過,若公主所說是真的,祈先生也算是可惜了,那樣一個人……”


    夏知說道:“雖然是可惜了,不過他如今是得罪了皇上,下了天牢,又有誰能救?連公主百般相求都不能救的,難道要我們奶奶出頭?公主也太天真了些。”


    季淑正在沉吟,有些心不在焉,聽到此處,便喃喃說道:“的確夠天真的。”


    季淑心道:“先前我逼楚昭說實話的時候,曾經說過祈鳳卿在宮中或許會出事,又哪裏想到,居然好的不靈壞的靈,他真個出了事?說起來,也是朝陽起的禍端,沒有金剛鑽,就甭攬瓷器活,當初祈鳳卿想走,她卻不願意,如今惹出了禍,隻想讓別人來救火,世界上哪裏有這樣的好事?何況這朝陽總想著來找我的碴子,先前還刻意把那本春宮畫給上官直來害我,我自然不會讓她好過的。隻是……祈鳳卿他……唉……”一想到那人,忍不住便又歎了口氣。


    夏知見季淑沉吟不語,便說道:“方才奶奶說想迴相府看看,現在要去準備車馬麽?”季淑反應過來,立刻打起精神,說道:“立刻準備車馬,我要迴府。”


    頃刻間馬車備好了,季淑出外,剛上了馬車,卻見從府內奔出一個人影來,將馬車攔住,道:“求奶奶慢行一步。”


    季淑慢慢撩起車簾子,抬眸一看,卻見是楚昭,便道:“楚昭,你有何事?”


    楚昭說道:“奶奶,方才我聽聞鳳卿出了事……”雙眉皺起,望著季淑,眼中帶著懇求之色,道,“奶奶方才應承我,若是我說了實情,就相救他的……”


    季淑輕輕笑笑,說道:“噫,我有說過麽?”


    楚昭一怔,季淑淡淡看他一眼,道:“若無其他事,就閃開一邊,休要耽擱我的時間。”


    楚昭卻仍攔在馬車旁邊,猶豫片刻,便噗地跪地下去,垂頭說道:“仆下自知有罪,奶奶若氣,就盡管罰我,求奶奶……”


    季淑笑了笑,說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來求我救人,當我整天沒事兒幹麽?還是說我是觀音菩薩專門救命?楚昭,你有這功夫,不如去燒香拜佛還來的快些。”淡淡說罷,便喝道:“還不走!”


    趕車的人低聲道:“楚大哥……”楚昭無奈,隻好起身,退後了步,抬頭一看,卻見車簾子在跟前悠悠蕩下,遮住那車內之人絕色姿容。


    趕車的鞭子一揮,馬車向前徐徐而去,漸漸行遠。楚昭駐足原地,看了許久,終究歎了口氣,心事重重地轉身,卻並未進府,隻沿著大街,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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