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望著他這個模樣,一時大為心疼。


    就算她自詡跟祈鳳卿沒什麽感情,但畢竟彼此是見過的說過的,祈鳳卿又是這樣的人物,就好像看見絕色花兒被一腳踩入泥濘一般,讓人有種慘不忍睹、於心不忍的感覺。


    季淑隻顧看著祈鳳卿,卻沒留心旁側的周大人,幸好那救助之人挺身的快,季淑收迴目光望那及時護在身邊之人一看,卻見竟然是個意外之人,楚昭!


    楚昭將周大人撇出去便撒了手,望著季淑低聲問道:“夫人無事麽?”季淑搖搖頭,正想邁步往祈鳳卿跟前走,卻被人從後麵拉住手腕。


    季淑站立不穩,向後一倒,楚昭本是要出手的,望見季淑身後那人,便也停了手,後退出去。


    季淑迴頭一看,卻見來的竟是花醒言,當下季淑也慢了掙紮,微微靠在花醒言身上,叫道:“爹……爹爹。”卻見花醒言一張溫和的臉上如帶寒霜。


    此刻那周大人站穩了身子,正滿口汙言穢語的說,一邊指揮惡奴家人上前拿人,忽地一眼看到花醒言,頓時如在羊群之中見到一隻虎狼般的,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花醒言將季淑擁在懷中,說道:“周大人,好久不見了。”仍舊是一副似笑非笑之態,雙眸之中卻透出絲絲冷意。


    周大人額上的冷汗涔涔而出,看看季淑,又看看花醒言,說道:“相……相爺!”


    花醒言慢慢說道:“我許久不曾迴京,還以為周大人不認得了。”


    周大人伸手抹汗,急急將周遭惡奴揮退,上前行禮,狼狽不堪,道:“相爺恕罪,下官一時未曾留心,原來這位……這位是……”


    花醒言看看季淑,道:“正是小女。”


    周大人懊悔非常,急忙說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是花小姐、上官夫人。”


    花醒言一笑,說道:“周大人可知我平生最恨什麽?”


    周大人戰栗不能言。花醒言說道:“我最恨的,就是有人欺負我的孩兒。”


    周大人說道:“下官知錯,下官……”


    花醒言望他,道:“何必如此?如今你家的女孩兒在後宮內正得寵,你眼高於頂不把人放在眼裏也是有的。”


    周大人咬了咬牙,說道:“相爺,方才真個是下官一時眼拙,未曾留意,下官願向小姐道歉。”


    花醒言道:“那倒不必了。”


    周大人遲疑片刻,道:“相爺?”


    花醒言說道:“方才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你的手已經碰到我兒身上了。”


    周大人臉色慘白,道:“相爺……你……你是說……”


    花醒言微笑如昔,道:“周大人舍得舍不得呢?”


    周大人看向自己的右手,渾身顫抖片刻,說道:“相爺,你若要我賠罪,我便賠罪是了,我又並非故意為之,相爺何必……何必咄咄逼人,非要……非要……”


    花醒言道:“那你就是不答應了?”


    周大人遲疑片刻,終於挺胸說道:“相爺,你再怎麽……也不能如此、如此過分……下官雖然……”


    花醒言笑道:“我早說,如今慧妃娘娘正當寵呢,你這當人爹爹的,說話自然也要硬氣三分,讓我給周大人指條路,你即刻迴去,進宮向娘娘求救,慧妃娘娘在皇上跟前吹一吹風,你必然是無事,不但無事,皇上愛寵心切,或許還會責罰於我呢。”


    周大人目光閃爍,最終咬牙說道:“下官……下官……先行告退。”花醒言道:“不送,好走。”周大人帶著一眾十數個人,急衝衝,闖出人群而去。


    季淑道:“爹爹……”花醒言輕拍她肩頭,道:“方才嚇到了麽?是爹爹一時大意了,差點給那混賬東西傷了你,你也是,怎地下轎也不先叫人知會一聲兒?”


    季淑方才靜靜聽他同周大人說話,簡直心花怒放,此刻便握了握花醒言的手,說道:“我一時著急忘了,有爹爹在,我什麽也不怕。”


    花醒言微笑說道:“嗯……你先迴轎子去。”


    季淑一怔,迴頭看祈鳳卿,卻見楚昭跟蓮三爺一左一右已經扶了鳳卿起身。


    季淑遲疑瞬間,花醒言道:“乖,迴去吧,剩下的為父替你處置。”


    季淑不知花醒言有何打算,也不知怎麽說,隻好斷斷續續道:“爹爹,那人、那人……很是可憐……”


    花醒言知道她說的是祈鳳卿,點頭便道:“我知道,你放心……爹爹知道如何處置。”


    季淑可憐兮兮看他,道:“爹爹,……我不要他有事的。”


    花醒言一笑,道:“你當爹爹會吃人麽?會看不出你擔憂他之意?好啦,去吧,休要站久了,白白便宜那些閑看之人。”


    季淑才一笑,說道:“那我先迴去等爹爹。”


    花醒言道:“去罷。”旁邊兩個丫鬟急忙上前相扶,季淑轉身,卻又看向祈鳳卿,卻見他雙眉微蹙,臉頰上一滴淚混著血,緩緩落下。


    季淑腳步一頓,又看向花醒言,終於狠心迴轉頭去,重進了轎子。


    季淑入了轎子,心中想道:“方才他跟那個姓周的說話中大有意思,他分明是惱恨那姓周的,怪他差點碰到我,他們說話裏的含義難道是……可是為何又指點那姓周的去跟什麽慧妃娘娘求救呢?”


    季淑想不通花醒言作何打算,就偷偷地掀起轎簾子一角往外看,卻見那邊花醒言正不知對祈鳳卿一幹人說什麽。


    先頭自季淑入了轎子,花醒言走到祈鳳卿身旁,仔仔細細將那張臉打量了一遍,才笑道:“果然是個絕色的美人兒。”


    祈鳳卿雙眸一閉,身心俱傷,淚滾滾落下,便將頭撇到一邊兒去。


    花醒言道:“此地不是你久留之處,城南金華道上有我的一處偏宅,我會命人送你去那邊暫時安身。”


    祈鳳卿一呆,轉頭看向花醒言。蓮三爺在旁說道:“相……相爺,這是為何?”花醒言掃他一眼,淡淡同祈鳳卿說道:“去與不去,都在你,我隻是不想淑兒傷心。”


    祈鳳卿怔怔看著花醒言,便離開蓮三爺跟楚昭,自己勉強站住腳,微微行了個禮,說道:“多謝……相爺關照。”


    花醒言一笑,說道:“我會命人帶你前去,你好生在那邊安歇養傷便是了。”他說罷了,便欲轉身,將走的瞬間又看向楚昭,問道:“你是?”


    楚昭垂頭說道:“我是上官家的下仆,名喚楚昭。”


    花醒言念道:“楚昭?……嗯,好。”點點頭,邁步自去了。


    三人在原地站著,見花醒言先走到季淑轎子跟前,不知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兩頂轎子重新抬起,往前而去。


    蓮三爺看向祈鳳卿,說道:“師兄……人人都說這花相爺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他又從來不曾跟我們有交際,為何會如此好心讓你去他的別院?師兄……還是不要去的好。”


    祈鳳卿說道:“不必多想了,我已經答應了他。”


    楚昭說道:“鳳卿,我們相送你過去。”祈鳳卿點點頭,說道:“多謝。”


    此刻有個花醒言的隨從之人便過來,行禮說道,“我是相爺身邊兒的長隨,帶小哥去相爺別院安歇,我看小哥傷的恁般重,是以方才已經叫了頂轎子,請稍候便走。”


    三人麵麵相覷,見他不卑不亢,處事穩妥,果真不愧是花醒言身邊兒的人。祈鳳卿便說道:“有勞長隨哥哥了。”


    季淑人在轎子中,無法問花醒言究竟是怎麽處置祈鳳卿之事的,一路提心吊膽迴到相府,下了轎子,前頭花醒言便站定了腳等候,季淑快走了幾步,到花醒言身邊兒,便將他的手臂抱住,望著他熟悉的臉,狗腿地喚道:“爹爹。”


    花醒言一笑,道:“先前除了有求於我的時候,也不見你這般親熱,怎麽忽然之間變了恁般多?”季淑道:“爹……爹爹你離開那麽多日子,難道還不許我想一想麽?”


    花醒言拍拍她的手,說道:“淑兒……唉,進去再說。”同她進了府內,一路往裏麵走,到了內堂,花醒言把丫鬟們揮退了,先將季淑細細看了一陣兒,才用力抱住,說道:“淑兒無事就好了……先頭上官直那混賬東西命人傳信給我,真真把我嚇壞了。”想到當時痛心徹骨之狀,很是心酸。


    季淑探手自花醒言腰間探過去,便將他抱住,道:“爹爹,我沒事的……”


    花醒言雙眉蹙起,眼卻驟然紅了,說道:“淑兒不知道……你就爹爹的心頭肉,你若是沒了……”忍來忍去,終究落下淚來,卻不願給季淑看到,隻說道:“爹爹在迴來路上,一直求菩薩神佛護佑,讓淑兒你是無事的,可是……那信斬釘截鐵,爹爹無奈,隻好跟菩薩祈禱,若是能讓淑兒活轉過來,爹爹願意以自己性命換淑兒的命。”


    季淑身子大抖,淚珠滾滾落下,失聲叫道:“不,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海棠


    作者: 蘇軾


    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寫到這一章最後,覺得“故燒紅燭照紅妝”之後或許可以再加一句“蠟燭有心還惜別”或者“蠟炬成灰淚始幹”之類的,汗,為何竟會這樣。。。


    大花小花跟大家。。加油。


    上朵海棠待會更新。。。


    17、瑞香:曾向廬山睡裏聞


    季淑聽了花醒言一句話,陡然想起前世之事,隻覺得這句無比刺心。她是失去過一遭的人,對這些格外敏感,當下死死抱住花醒言,隻說道:“我不要聽你說這些,要活的話大家一起活著,要死的話就一起死,哪裏有為我而死讓我獨活的道理?”


    花醒言怔了怔,含淚點頭道:“淑兒……你……”微微一笑,道,“你果然、懂事了許多。”


    花醒言又問季淑到底發生了何事,因季淑也不太清楚,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盡數同花醒言說了,說罷之後,花醒言道:“淑兒,這件事交給為父,倘若真個有人要暗害你,為父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季淑點頭,此刻見了花醒言,卻並不把誰害自己放心上了。


    花醒言道:“我匆匆自南邊迴來,還未曾上殿麵君,你安心歇息,我先去見見皇上。”


    季淑說道:“爹……爹,方才你在外頭,跟那周大人說的話,怎麽我聽不明白?”花醒言一笑,道:“這些你休要放在心上。”季淑說道:“爹爹你無事就好了,我隻是有些擔憂。”花醒言道:“乖……要是讓淑兒擔心,我這當爹爹的真個會無地自容的。”


    季淑也忍不住笑,便抱住他手臂,道:“我不舍得爹爹離開。”花醒言見他對自己依賴非常,便探手在季淑的臂上輕輕拍了兩下,道:“爹爹會盡快迴來。”


    花醒言帶人出府而去,季淑沒法兒,就在相府內走來走去,四處探看,花醒言的寢室跟書房她也都未曾放過,看著室內的陳列布置,便能想到他在此處時候的樣子,著實歡喜。


    季淑看飽了才迴來,倒頭在床上睡了一覺,起身來用了些飯,此刻天色已暗,花醒言竟還未歸,季淑心焦,就叫春曉出去,喚了幾個小廝去往宮中打探消息。


    片刻後小廝迴來,說道:“相爺還在禦前伴駕,要稍晚些才迴來。”


    季淑很是不快,幾番出廳往外看,來來迴迴,又加上心急不安,一時累了。


    春曉夏知便勸她先去歇息,季淑怏怏地迴轉自己房中,卻哪裏能睡?取了本話本放在跟前亂翻,眼見跟前那根蠟燭燃掉了半截,季淑眼晃意亂,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花醒言迴來之時,見季淑趴在桌上睡著。花醒言不願吵她,看了會兒後,便將季淑抱起來,走到床邊,輕輕放下。


    季淑察覺,便睜開眼睛,花醒言正替她拉起被子,季淑探手,將花醒言的手按住,叫道:“爹……”


    花醒言答應了聲,溫聲道:“爹爹吵醒你了麽?”


    季淑呆呆看他一會兒,將他的手用力握了握,道:“爹爹,你終於迴來啦。”花醒言道:“等急了麽?宮內有點事兒耽誤了。”


    季淑睡得懵懂,忽然說道:“爹爹,你不要走。”花醒言怔了怔,道:“好,爹爹守著你,你安心睡好麽?”季淑說道:“真的嗎?”花醒言道:“爹爹何曾騙過你?”


    季淑仍舊攥著花醒言的手不肯放開,旁邊的夏知急忙搬了張凳子過來,道:“老爺請坐。”


    花醒言順勢坐下,反手將季淑的手握著,說道:“好了,爹爹就守在此處,哪裏也不去,可好?安心睡罷。”


    季淑呆呆望著花醒言,看了片刻才笑了笑,答應說道:“嗯,我聽爹爹的話。”


    季淑起初還盯著花醒言看,漸漸地真個睡了過去。花醒言卻始終都端然坐著,雙眸望著季淑的臉,時而便替她將被子拉一拉。


    春曉夏知兩個等了一個時辰,見季淑已經睡著,便輕聲說道:“相爺,小姐睡了,不如迴去安歇罷?”


    花醒言壓低聲音,說道:“不必,我還不累,你們暫且退下罷,此處有我在就好了。”


    兩個丫鬟不敢違抗,便雙雙答應了聲,退了出去。


    花醒言望著季淑,掌心團著她的小手,看了良久,便輕聲一歎。此刻室內無人,花醒言探手過去,在季淑的臉上輕輕摸過,手指擦過她的臉頰,陡然間雙眉一蹙,手便縮迴來。


    身後燭光搖動,花醒言臉上籠著一層淡淡陰影,襯得他俊美溫和的臉有些陰鷙。


    重新握住季淑的手,花醒言低聲說道:“淑兒,是爹爹對不住你,……爹爹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讓你……”


    季淑眉睫微動,花醒言駭然停住話頭,以為季淑醒來,卻見季淑嘴唇動了動,仿佛在說話,花醒言定定看著她,耳畔聽季淑說道:“大花要……一輩子替小花遮風擋雨……”聲音喃喃的,花醒言卻聽得很是清楚。


    花醒言呆了呆後,便明白過來,眼中就有些亮晶晶地。望著季淑片刻,見她雙眸雖然閉著,眼角卻沁出一滴淚來,花醒言伸手將她眼角的淚擦去,說道:“不錯,大花會一輩子都替小花遮風擋雨。”


    眼前季淑側了側臉,臉頰在花醒言的手上蹭了下,嘴角露出甜甜笑容,重又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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