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為,幾番生死曆練早讓自己寵辱不驚,生死也難以撼動其心神,可現在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絲脆弱,這一刻,他不再是縱橫四海的冷血俠少,而是一個地地道道有血有肉的少年。


    “念安臨死之前,托我們轉話於你,他與妙無一戰,就是你最好的試金石,他以身為法,去驗證妙無的技法以及氣血之力,他的身體便是最好的竊取之物,而這一切,都留給你了。”


    商簡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吳鵬威身側,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什麽?商宗主你所言為何?”饒是一向鎮靜自若波瀾不驚的吳鵬威聽聞此言,也覺得有些吃驚。


    商簡卻從懷中取出一副書信,遞給了吳鵬威。


    “你自己看吧,念安將話都寫在其中了。”


    商簡將書信遞給吳鵬威,就出了木屋。


    黑暗之中,燭火如豆,搖曳如煙。


    吳鵬威打開信封,讀了下去。


    “威弟,展信歡顏。


    這封信到你手中之時,定然也是為兄我命喪黃泉之後了,為兄無能,始終還不是那妙無的對手,倒是讓你小瞧了。


    威弟,為兄本不願如此急迫與妙無一鬥的,但兩月之前,北海劍尊劍無極來我宗門拜訪,他與我師傅向來要好,言語中曾提及你在無盡海的威風事跡。


    一人力敵無盡還數萬水族,甚至還斬殺龍族,潛伏入龍皇秘藏之中,此等壯舉,為兄自愧不如,心中替你甚為高興,但後來聽聞你與妙無曾有一戰,差點喪命於其手,心中起了疑雲,便向劍前輩打探你的下落,可惜他並不知曉。


    為兄知你性格,外柔內剛,一旦遭遇強大的對手,你首先想的並非是退讓,而會是想著如何去戰勝,當時我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測,可能你去找妙無複仇了,於是便前往武王城,你所存留下的地址,在那裏,我遇到了青木。


    一番談話,我得知你果然去了江北。


    我心中極為焦急,江北與江南武道雖然近年來關係逐漸緩和,但其中殺機暗伏,尤其是殺生宗,總欲一統天下武道,而且妙無的可怕遠非你心中所想,此人心血冷酷,意誌如鐵,最可怕的他擁有萬中無一的習武天賦,天生是個冷血的殺手。


    當時,為兄便下了一個決斷,迴去央求師父以及四位太上長老,替我灌頂開血,強行提升我的氣血之力,以便與那妙無決一死戰。


    其實為兄這半年來進展頗為緩慢,心中存了一份懼意,後來聽說你與妙無有隙,這才存了死誌,拚死也要和妙無一戰,妙無乃天生的冷血之人,號稱‘殺生佛’轉世,隻要是和其有隙之人,必然會殺之而後快,在殺戮之中將心性磨練的鋒銳無比,這是妙無的武道,因此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退卻於後,置你的安危於不顧,我已然有一個至親被其殺害,這一次,我再也不願見你也遭其毒手。


    其實為兄心中知道,即便自己開了天頂,強行達到萬人敵的境界,也很難是妙無的對手,但我知道兄弟的天賦與能力,因此,我存了死誌,以身殉法,倘若贏了自然極好,倘若輸了的話,我的屍體便是最好的試劍石,妙無的招法和氣血之力秉性都會在其上一一反應,兄弟切記仔細觀察,即便毀了為兄的屍體也無妨。


    嗚唿哀哉,為兄生來性格怪癖,不喜與人言,從小到大,隻有兄長白清羽才會對我照拂有加,後來兄長身死,我便沉默寡言,真如地獄修羅一般,直到遇到了兄弟你,雖然隻有一夜光景,但那一夜,你我兄弟二人把酒言歡,好不暢快,這一年來,為兄每每迴憶念及,都覺得是人生最珍稀的一段過往,唏噓不已。


    言已盡此,希望兄弟替我雪恨,但也要量力而行,倘若估計自己難以是其對手,便要保存實力,留待日後,那把陰火之虎我已央求師傅,身死之後轉贈兄弟於你。


    好吧,再多便是廢話,為兄我前去黃泉,一路落寞,但願永不見兄弟身影。


    兄:鬼修羅白念安絕筆。


    一口氣讀完書信,吳鵬威隻覺得心頭有一股火在燒灼著他的胸膛。


    他強忍著悲痛,將書信燒成灰燼,容色如鐵,雙眸清冷的如雪夜寒潭。


    他抬頭,走到白念安的屍體旁,將置於左手邊的陰火之火拔出,然後刺破手腕,任憑鮮血冉冉而下,滴落在地,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呐喊。


    “蒼天在上,我吳鵬威若不能手刃妙無,天打五雷劈。”


    聲音仿若來自地獄的野鬼召喚,清冷無比,帶著無比的哀怨,在光火之中裏久久難以散去。


    第十八章  萬劍生佛


    商簡步門而出,屋外斷九幽已等候多時。


    “商宗主,如何?”斷九幽輕聲問道。


    “不負念安所望,此子乃是性情中人,武學天賦出眾,隻是如今的他和妙無比起來,還是有不小的差距。”商簡目色迷離,他不虧是武道大宗師,隻一眼,便觀測出了吳鵬威身上的無窮潛力。


    斷九幽笑了笑:“他今年才十七歲不到,乃是江南海濱小城一個小家族的子嗣,一心武道,自學成才,潛伏在落日宗半年,據我所知,似乎也沒有貪圖對方武學秘籍的念頭,他的武學自成一派,天馬行空,稱之為我江南武道數千年來第一奇才也並不為之過,假以時日,定然會大放異彩。”


    商簡無聲一笑,問道:“說吧,想要老夫做些什麽?”


    斷九幽抱拳說道:“此子是將來江南武道希望之所在,盟主的意思,希望商宗主能夠維護此子,江北武道險惡,尤其是那妙無,天賦縱橫,隱隱有下一任殺生宗‘護法金剛’的架勢,如果現在就放任吳小子和其對抗,以妙無的秉性,隻怕會痛下殺手,盟主愛惜這個人才,希望商宗主能夠及時阻止他,莫要讓他做出一些傻事來才好。”


    商簡笑了笑,“他是念安臨走之前念念不忘之人,我自然會多加照拂,你且放心好了。”


    “如此,先行謝過商宗主了,殺生宗不日即將召開華嚴法會,邀請商宗主與我參加,不知商宗主可有興致前往?”斷九幽問道。


    商簡揮了揮手,略帶倦意的說:“不了,我不願意卷入那些紛爭之中,這些事,還是留給你們武道聯盟去摻合吧。”


    “如此,在下先行告退了。”斷九幽苦笑一聲,轉身飛縱下山。


    商簡卻負手朝天,迷離的雙眼之中微微帶有一絲難以掩藏的倦色,喃喃低語:“念安啊,但願你的選擇是對的,否則就連為師也無法讓你魂魄重生…………”


    ……………………


    木屋之中,一片安寂。


    吳鵬威站在鬼修羅的屍體之前,神色無悲無喜。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已被武道聯盟所得知,也不清楚武道聯盟已然將他列為第一級的保護對象,未來江南武道希望之所在。


    這一切,都與木屋之中的他毫無關聯。


    鬼修羅的死將他與外麵的世界一分為二,小小的木屋之中仿佛另一個天地。


    鬼修羅蒼白俊美的麵龐在青色的燭火之下安靜祥和,靜美的一如處子。


    燭光下,他的身體上的劍痕觸目驚心。


    胸前一道十字交叉劍痕之下,是無數道蜿蜒交錯如蛇一般的傷痕,這些傷痕錯落有致,圍繞著胸前的巨大十字劍紋,匯聚成一個猩紅色的“佛”字。


    這正是妙無最引以為豪的地字類玄奧絕技——萬劍成佛。


    這一劍乃是進化劍法,奧妙無窮,隨著修習人的功力上漲而不斷的提升劍法本身的階層。


    修習人每進步一個境界,劍法之中的奧妙就能施展出更為,其最終境界甚至可以達到天字類的玄奧級別。


    吳鵬威用手觸摸著鬼修羅屍體之上的傷痕,仔細把握每一道劍痕之中的力度深淺,誠如鬼修羅所言,屍體是最好的物證,妙無殺氣極重,他將自己一身的殺戮藝術淋漓盡致的施展在他人的身上,精妙程度不下於當世第一流的紋身大師。


    閉目、調息、去除哀傷。


    吳鵬威盤膝而坐,神色無悲無喜,他的心神達到前所未有的空靈,靜謐的如深山之中的寒譚,不起一絲波瀾。


    極致的寧靜帶來極致的專注。


    一道道銀色的光絲於吳鵬威的腦海之中成形,形成一麵巨大的鏡子,鏡麵之中,浮現出兩個人影,一個持刀,一個握劍,持刀之人的功法招式與鬼修羅如出一轍,而持劍之人卻形如妙無的劍法。


    吳鵬威是在模擬二人決鬥時的情景。


    鬼修羅的功法招式吳鵬威極為熟悉,因此能夠清楚的反饋出,唯一的疑問就是妙無,他和妙無隻有過一招的對敵,僅有的印象就是深不可測。


    如果僅僅憑借一些簡單的計算或是推敲,即便擁有鬼修羅的攻擊招法也是不夠的,但好在鬼修羅留下了屍體,從屍體的劍痕上以及力度上,配合以鬼修羅的反擊功法,就有了推算出劍法的可能。


    這是一項極為浩瀚的計算工程。


    在半年前,吳鵬威可能窮盡一年之力都無發推測而出。


    無盡海的生死砥礪,不僅將吳鵬威的神念之力大開,就連純粹的計算能力以及分析力都提升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


    非要做出一個比喻的話,如今的吳鵬威等若擁有萬人分析計算之力。


    而達到神念之中的“造境”層次的話,幾乎等同擁有二十萬個算術大學士的疊加計算之力。


    一萬個計算程度達到當今算術大學士境界的人,同時有序並且分工明確的計算一個難題,效率是極為可怕的。


    鏡麵之中的二人不斷的交手,招式一再的重組,模擬出妙無的攻擊頻率以及角度,以期能夠達到在鬼修羅身上造成巨大的“佛”字印記。


    妙無的萬劍成佛不是簡單的功法,而是繁雜到了極致的一劍,從頭到尾,隻是一劍,簡約到了極致,反而化作無與倫比的繁複,讓人無從分辨。


    一次次的推敲,一次次的重新拆解分析。


    腦海之中光鏡裏的人影也不斷的重組,不斷的蘊生,往複的交手,以求能夠達到妙無萬劍生佛的印記。


    到了最後,即便以吳鵬威的能力,也覺得有些腦力枯竭,難以為繼。


    妙無的萬劍生佛劍法顯然絕妙無比,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可就在他感到意識枯竭之時,懸浮於他腦海中的銀色光人忽的睜開雙眼,噴出一口銀色的光氣。


    銀色的光氣恰如最兇猛的精神風暴,一下子席卷開來。


    而此時的吳鵬威頓時感到腦海中的精神力量不斷的攀升,前所未有的清明。


    從一萬個大學士之力一下子提升到了三萬大學士之力。


    銀色的鏡麵頓時炸裂開來,虛空之中,兩個光人不斷的交手,光影如電交織,蘊生出無數的劍勢軌跡。


    這些軌跡繁複到了極致,一下子擴散開來,靜止不動。


    而此時的吳鵬威的精神力達到了極致,靜止的劍勢軌跡猛然重新凝聚,化作一個巨大的“佛”字。


    一切轟然碎裂,又恢複最初的寧靜。


    而吳鵬威也於此時悄然睜開雙眼。


    極致的運算也帶來極致的氣血之力。


    氣血沸騰如火,氣血之力於這一瞬間達到了千人斬與萬人敵的臨界點,隻差一絲就能夠堪破。


    吳鵬威卻站起身來,緊握住屍體旁的陰火之虎,低頭望了一眼安靜的鬼修羅,輕然一笑:“大哥,你等著,我這便去給你報仇。”


    踏步出門。


    屋外霧色濃鬱,山風如刀,青灰色的天空一片迷蒙。


    不知不覺,已然過去了一整夜。


    而在下山的道路正中,橫亙著一個白衣勝雪的背影,無線寥落。


    “想去找妙無?哼,先過了我這一關。”


    迷離宗主轉過身來,一雙眸子迷離如幻。


    第十九章  重生有望


    “前輩,為何阻我去路?”吳鵬威出聲相問。


    商簡卻曬然一笑,轉身望向山頭雲浪翻滾的天空,目色如鐵:“你貿然前去送死,念安的一番心血豈不白廢了?世人讚你冷靜多智,我看你卻不過是個匹夫罷了。”


    “前輩怎知道我去了定然是送死?又怎知我沒有準備?”吳鵬威迴答的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一宗之主而有些許的怯弱。


    “哼,放肆。”


    商簡低喝一聲,一身氣血之力如潮湧出,無邊的黑暗瞬間籠罩了吳鵬威身側的空間,仿佛陷入了永夜之中。


    而在永夜之中,白衣如雪的商簡就如同豔麗的修羅之王一般,身形巨大參天,一掌當空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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