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的死,除了皇宮裏大宴一場外,在四方並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一切就如張瑞所料,除了好事者,普通百姓都忙於過日子,真的沒有太多閑心去關注一個匪寇頭目與當朝皇帝的是是非非。


    再加上朝廷完全沒有張揚大破黑山軍的事情,出了黑山區域,天下百姓都不知道曾經煊赫一時的黑山軍已經覆滅。


    八月,整個天下都關注向一件事情。


    荊州南郡太守彭羕上奏,南郡糧食畝產十二石。


    消息一經傳出,天下嘩然。無數清流信誓旦旦稱之為祥瑞現世。


    關東人都以為相較於墾殖,當朝皇帝更重視工商,但隻有關西臣子才清楚。皇帝最關注的還是田地畝產量。


    這一點,張瑞也是迫不得已。高度發達的農業,才是工商業發展的基礎。畝產量不足,就要束縛更多的百姓在田地裏生產,以滿足基本的溫飽需求。


    所以,但凡能提升農業生產力,促進農業發展的官員、學者都會得到重賞。


    精明的官員都知道,如果想在孟朝平步青雲,提高農業水平,是不二佳選。遠比大搞工商業更佳靠譜。


    哪怕被譽為關中明珠、太華勝景的華陰縣,平常人也就是關注了那規模浩大的工坊區。而忽視了,皇帝在太華山,首先關注到的是大規模、集體化生產的廣袤田地。正是有這遠超其他郡縣水平的農業生產,皇帝才對規模浩大的工坊區沒有擔憂。


    但重視歸重視,並不意味著張瑞失去了理智。


    兩千年浩瀚曆史,先祖以無數苦難,給後世子孫留下了太多經驗與教訓。


    這是其他任何民族所不能比擬的。


    其他民族的史書沒有諸夏這麽浩瀚沉重。


    張瑞每每都不能忘記,自己在史書上看過的平平淡淡一句話,卻令自己眼眶含淚,心胸壓抑。


    “我們走了一些彎路。”


    平淡的一句話,背後的殘酷讓人刻骨銘心,這是無數先祖在時代的痛苦,是億萬先輩血淚的教訓。


    八月中旬,大量錦衣衛抵達南郡太守府。


    一臉肅殺的錦衣衛的到達,打破了彭羕關於升官發財所有的幻想。


    當錦衣衛用冰冷又不容拒絕的語氣將彭羕請出太守府後,彭羕終於顫顫巍巍的確定了,自己之前所作圖謀,弄巧成拙了!


    八月下旬,彭羕被帶入皇宮。


    見到張瑞,彭羕完全不敢狡辯,瘋狂的以頭搶地,悲愴的哭喊道:“陛下!陛下!臣一時糊塗啊!臣罪該萬死!”


    張瑞正在研究手裏精巧的魯班鎖。魯班鎖又叫六子聯方、莫奈何、難人木等等。起源倒是不複雜,出自諸夏建築中首創的榫卯結構。


    這個東西,張瑞越把玩,就越是驚歎於諸夏普通百姓的智慧。


    完全不用釘子、繩子情況下,卻能將六根木條交叉固定在一起,組裝成一個立方體。


    在國外或許會以為是天方夜譚,但在中原卻就有實物。


    而且這種智慧與技術,在漢唐、在兩千後,越是中原鼎盛時期,越是極受重視,但卻在中間,曾被棄之如敝履。


    張瑞確實為之歎息,諸夏百姓如此勤勞、智慧,為什麽最終卻會積弊淪陷,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彭羕額頭已經磕破,大量鮮血順著其眼角流下,看起來十分淒慘。


    張瑞卻並沒有多少同情心,說道:“朕初起兵時,所有人都告訴朕,世家、豪強是天下之禍根。”


    “朕興義兵,誅邪穢,立科舉,選賢士,鏟除了世家、豪強。”


    “臣子們又告訴朕,這天下之禍在強梁諸侯。”


    “朕橫掃宇內,一統六合。山河一統,河清海晏。”


    “臣子們又跟朕說,烏桓、高句麗等胡虜蠻夷為國家之患。”


    “朕滌蕩群虜,膺服四方。昭昭有孟,天俾萬國。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但如今呢?”


    彭羕重重叩首,哭訴道:“陛下,臣糊塗啊,臣罪該萬死。”


    張瑞說道:“汝是最該萬死。可南郡百姓苦楚,該如何償還?若天下官員皆似汝一般,虛報田畝產出,妄自征稅。朝廷剛剛建立,就要如前漢一般橫征暴斂。百姓又要餓殍遍野。”


    彭羕驚恐的張大嘴巴,卻緊張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妄自征稅,從孟縣開始,這就是絕不允許踐踏的鐵律。


    所有官吏,隻要被坐實了這一條罪名,沒有一個人能逃過一死。


    隨後張瑞向趙雲揮了揮手,四名錦衣衛立即將彭羕拖了出去。


    張瑞語氣堅硬,說道:“將其杖斃於朱雀門前,為天下官員作警。”


    “再詔令南郡免田稅三年。每戶賜糧食十石,布兩匹。”


    趙雲麵露笑意,陛下對敵寇、對官僚、豪強或許的確狠絕,不留情麵。但絕對是心係百姓,難怪天下萬民都認可聖人天子的稱號。


    誅殺了彭羕,張瑞眉頭卻沒有舒展開,在宮殿裏徘徊了一陣,對趙雲吩咐道:“去將內閣首輔、次輔與前軍都督請來。”


    內閣辦公之處就在皇宮內,很快審配、賈詡就來到張瑞麵前,恭敬行禮,說道:“臣拜見陛下,恭問陛下聖安。”


    “免禮,賜坐。”


    待二人坐下,張瑞問道:“卿等如何看待彭羕之事?”


    審配斬釘截鐵的說道:“此等奸臣,道德有虧,不恤民力,一味媚上。死不足惜。”


    賈詡還是那個老神在模樣,說道:“臣附議。”


    張瑞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朕若說,畝產的確有可能達到十二石,卿等如何看待?”


    審配眉頭皺的比張瑞還高,力勸道:“陛下,切不可冒進。如今冬麥每畝收穀三石半已遠超粟米,乃前朝不敢妄想之事。”


    “臣附議。”


    張瑞點了點頭,說道:“朕沒有糊塗。但卿等可曾想過,在南方一年穀物並非隻熟一次?”


    “假設畝產三石半,一年三熟,產量便接近十二石。”


    審配、賈詡對視一眼,心裏同時暗罵。這彭羕真是死不足惜,不!理應盡誅九族。


    其一番胡言亂語,徹底將天子引入了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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