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天子的質疑,蘇則知道自己絕不能退縮。


    聖朝雖大,文臣武將人才濟濟。但真正了解西域事務,並對局勢精研多年的人,隻有自己一個。


    一旦自己不能說服陛下,那聖朝將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立不世之威的機會。


    因而蘇則昂首挺胸,表現出十足的信心,從容說道:“臣自赴任安西,除屯田生產、經營商路、訓練軍隊外,最大精力便是研究貴霜局勢。臣請為陛下詳述。”


    “可。”


    “貴霜一詞,近來方才被我中原所知。前漢一直以月氏稱之。蓋因其本出自大月氏一部。”


    “大月氏想來陛下並不陌生。最初其本遊牧於涼州西部張掖至敦煌一帶,勢力強大,為匈奴勁敵。約在漢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漢使張騫至其國,相約共擊匈奴。”


    “然大月氏王怯懦無能,被匈奴擊敗被迫西遷,後又被匈奴所支持部族烏孫擊敗,繼續西遷。直至逃竄到大夏(西方稱之為巴克特裏亞王國。漢文史籍《史記》、《漢書》、《山海經》稱該地區為大夏),月氏人方才征服此地。”


    “於是月氏逐漸改遊牧為定居,設五部翕侯,分別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高附。”


    “貴霜為其中一部,逐漸強大,遂一統五部。貴霜因此而得名。前漢不知其詳情,常以月氏稱之。”


    張瑞笑著說道:“若朕沒理解錯。我朝軍力輕易碾碎漢軍,而漢軍大破匈奴,匈奴驅逐月氏,月氏下設貴霜?”


    這四級的戰力差距,用差距一詞來形容,總感覺已經不太合適了。雙方交戰,怕不是孟朝身高八尺的將士能閉著眼睛,單手吊錘貴霜軍隊。簡直像成年人教訓熊孩子,吊起來抽。


    想到匈奴人被西方稱為上帝之鞭,張瑞驀然就覺得,這種差距也沒什麽不合理。


    東漢大將軍竇憲因為斬殺了一名王室宗親,在妹妹竇太後的庇護下,率三河五校北征匈奴,打出了勒石燕然的戰績。


    迫使匈奴徹底衰落,開始了他們史無前例的大逃亡之路,一路向西劫掠、屠殺,休養生息。最終匈奴王阿提拉攻入羅馬、意大利等歐洲腹地。拜占庭皇帝狄奧多西二世投降,向匈奴繳納貢金。


    歐洲人談匈奴為之色變,稱為上帝之鞭。


    但擊敗了匈奴的三河五校雖然是漢室絕對精銳,在呂布的率領下,還是被關西大軍一次次猛攻下,徹底碾碎。


    在太華山的潼關隘口,就在張瑞親眼目睹下,關西將士血戰四天四夜,一波一波的攻勢連綿不絕,正麵擊破了北軍五校的絕對精銳,鮮血染紅了太華山大片的土地。


    至於三河騎士,現在哪還有什麽三河騎士,全在孟朝大軍中效力。成為了軍中最默默無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名小卒。甚至若不習文尚武,還通過不了府兵的考核。


    但要知道,這一切的戰力對比都是當初討董之戰時的情況。那時候關西大軍初建,目不識丁的士卒占了九成九。鎧甲以千副計算。高順所部萬人,鐵甲隻有四千套,要精打細算的分配。


    至於《武經總要》、政教長、建立禁軍、軍樂指揮、汗血寶馬、橫刀、馬槊、甲騎具裝、神臂弓、火藥技術初步應用、冶鐵技術進步等一切提升戰力的事情,都還沒有落實。


    彼時,孟朝府兵就能擊敗三河五校。近十年後,現在孟朝絕對精銳的禁軍跟當初府兵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毫克客氣地說,當初關西府兵如何吊打諸侯軍隊,現在的禁軍就如何吊打當初的府兵。


    與匈奴的戰爭就更別提了。並州牧府決定徹底驅逐匈奴的西河之戰,關西大軍首次集齊了萬套鐵甲。


    以鐵甲虎賁萬人列陣,徹底讓匈奴明白了什麽叫鋼鐵壁壘,頭破血流。


    也是這一戰,孟朝大軍的恐怖戰力,讓所有北方胡虜初步知曉,開始逐漸遷出塞外。


    隻是,雖然有這麽多鮮明的例子。但畢竟沒能了解貴霜得具體軍事戰例,讓人很難確定雙方的戰力對比。


    隨後,張瑞對蘇則問道:“貴霜軍力具體如何,可有何戰績,能夠作為參考?”


    蘇則點頭,說道:“貴霜帝國初建,便羈縻康居,後南征北戰又羈縻大宛。據確切情報言,前漢靈帝光和三年(180年,黃巾之亂前四年),貴霜統計人口已達一千三百八十萬人。”


    “然此國雖然龐大,卻因為信仰一個名為佛教的宗教,士卒戰力極其低下。”


    “前漢章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號稱貴霜天子的王中之王、偉大救世主,索特·麥加斯,狂妄自大,異想天開,居然想尚漢室公主。”


    “彼時貴霜已立國一甲子有餘,六十五年之久。但前漢仍稱之為月氏,可見漢室對其之輕視。班超乃以漢室公主尊貴,豈能下嫁為由,斷然拒絕貴霜癡心妄想。”


    “貴霜王索特·麥加斯乃勃然大怒,遣一位單名為謝的副王率軍七萬,東出蔥嶺,共擊漢軍。”


    “班超在西域隻有一千漢室兵卒,卻毫無畏懼。斷言月氏兵雖多,然數千裏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不足為憂。隻需堅壁清野,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


    “果如班超所料。謝率軍七萬攻班超不克。又無法抄掠糧草,陷於困境。班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邊界設伏。”


    “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傳其首級於謝。”


    “謝大為驚恐,隨即遣使向班超請罪,乞求放彼輩一條活路。”


    “史載: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張瑞有種聽大臣給自己講史詩往事的感覺,驚訝的嘴巴微張。


    良久才緩過神來,不可思議的問道:”這戰力怕是連黃巾軍都不如吧?世界上還有如此廢柴的軍隊?七萬攻一千,居然被打的全軍請降?還歲奉貢獻?“


    這不僅刷新了張瑞對軍隊戰力下限的認知,更刷新了張瑞對歲貢的認知。


    藩夷小國給中原王朝的貢賦,真的隻有可憐的一點,打發中原士大夫的滿足感?


    然後歡歡喜喜的從中原士大夫那裏得到天價財富的賞賜,誌得意滿的迴國?


    這種說法,在後世廣為流傳。


    可是張瑞越融入這個時代,也就發現後世人的不自信。


    曾經有些號稱“公共知識分子”的軟骨頭,已經習慣了跪著看世界。完全想象不出來,自己的先祖曾經高坐在威嚴殿堂上,俯視一切國度的臣服納貢。


    所以這些掌握了話語權人,寫幾篇自媒文章,就形成了對朝貢體係的刻板印象。


    但要知道朝貢最初、最本質的形式就是弱者向強者繳納貢金,以祈求平安。


    比如拜占庭皇帝向匈奴王阿提拉繳納六千羅馬鎊,相當於一千九百六十三公斤黃金,即漢斤八千六百三十六斤,作為停戰的貢金。


    之後每年都需要繳納兩千一百羅馬鎊,即三千零二十二斤黃金,作為歲貢。


    首年近萬斤黃金,再加上之後每年三千斤黃金,繳納給了一個漢室的手下敗將。自然也有可能繳納給中原。


    隻是這種可能,恐怕要將後世那些習慣跪著的公共知識分子,嚇得肝膽俱裂。別人扶他站起來,他也拚命搖頭,涕淚橫流的喊,不可能,不可能,我們怎麽可能挺直腰杆站著看向四方,享受這種待遇?


    貴霜帝國向漢室的納貢,對朝堂上那些關注國內政治鬥爭的公卿大臣而言,完全是一件不值得關注的小事情。


    這種事情,在大漢周邊時常就會發生。


    甚至身處洛陽的公卿們,完全沒興趣去了解一下月氏、貴霜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況。在公卿們看來,無非是一個與康居、烏孫、烏桓、匈奴類似的蠻夷。


    連強大的匈奴都內遷向漢室稱臣,匈奴單於也要漢室冊封,一個小小的護匈奴中郎將就能廢立匈奴單於。


    貴霜的臣服,完全不值得漢室公卿們去在意,更別提什麽籠絡、賞賜,給其天價財富。


    誰在朝堂上提出這種意見。滿堂公卿一定是一臉疑惑,首先反應不是這個人腦子壞掉了?


    而是,貴霜是什麽?在哪裏?他們為什麽敢不臣服?


    至於給其豐厚賞賜,求其稱臣納貢。不是腦袋得了三十年大病,提不出這種意見來。


    西漢跟匈奴打了兩百年戰爭,東漢跟匈奴打了百年戰爭、跟羌族打了百年戰爭。


    就硬生生的用絕對軍事實力,打的匈奴跪地稱臣,受漢室冠帶、印綬。打的東羌徹底滅絕。


    也沒見誰說要給對方一點賞賜,換取對方一個名義上的臣服。


    所以貴霜的歲奉貢獻,絕不是後世人想象的那種拿點土特產,就打發了漢室官員。而是真金白銀的向漢室繳納貢金,一如宋朝向遼、金繳納大量歲貢。


    這麽說起來,當初孟朝初立,各藩臣繳納的貢奉完全不足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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