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北國盧縣,慘烈的攻城戰已經持續多日。雙方將士的屍骸鋪滿了城牆,鮮血凝結成一片片血汙,入目所見,滿目瘡痍。


    可即便如此,雙方依舊血戰不止,來自兗州的大軍前仆後繼的湧向城牆。


    守軍強弩雷發,矢石雨下,抵抗極為激烈。


    在盧縣北方,濟水沿岸,同樣也在爆發一場極為慘烈的大戰。


    於禁、樂進二將率領三千餘人死守在濟水沿岸的軍營當中,正是這裏仍然在堅守,所以才使盧縣屹立不倒。


    來自青州平原郡的補給,通過濟水源源不斷的運輸到盧縣,才保證了盧縣圍城這麽久以來未出現彈盡糧絕的情況。


    於禁是一位良將,其最高光的一戰是在官渡之戰。時於禁率領兩千人沿黃河拒守,劉備以徐州叛,曹操東征之。袁紹攻禁,禁堅守,紹不能拔。曹操破劉備之後,乃引軍還官渡。


    曹營眾多將領,能擋住袁紹攻勢的寥寥無幾。於禁卻隻率領兩千徒卒就守得固若金湯,使曹操有機會安然剪除側翼劉備,可以說在官渡之戰中居功至偉。


    但這位名將此刻氣喘籲籲,全身浴血,坐在死屍相枕的戰場中間一臉絕望。


    殘陽如血,敵軍緩緩退去,而於禁已經沒有餘力派出一支軍隊趁勢掩殺。


    連綿多日的戰爭,使每一名曹軍的士卒都身心疲弊。


    況且對方不但知兵善戰,且人多勢眾,即便勉強出營追擊,亦容易遭遇敵軍埋伏。


    此時的於禁已經沒有心思去思考如何力挽狂瀾,即便擊敗了眼前這支敵軍又如何?


    不用兩三日,敵軍又會派來上萬大軍。擊敗了兗州軍,後麵還有關西大軍。


    於禁可以鼓起勇氣,思考一下如何以三千疲敝之師擊破一萬兗州軍。卻絕不會胡思亂想,三千殘兵大敗五千關西禁軍。


    這種事,斷然不可能發生。五千關西禁軍,即便遭遇曹軍突襲,亦能死戰不退,紮穩陣線。有數百甲士保持了陣型穩定,精疲力竭的曹軍,就要麵對被砍到全軍崩潰的結局。


    樂進拖著滿是缺口的橫刀走到了於禁身旁。


    這把橫刀是樂進最珍貴的繳獲,是在與陶謙的彭城之戰中,樂進從戰場上拾取到的。


    雖然曆經多次大戰,刀刃上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依舊鋒利遠超環首刀。手握此刀,今日樂進斬殺十幾名兗州軍士卒。兗州軍普通士卒穿戴的皮甲,在刀鋒之前狀若無物。隻要被橫刀砍中身體,必然身受重創。


    樂進就地坐到了於禁身旁,從身下屍體的衣袍上撕下一塊粗布,認真擦拭著手中的橫刀。低著頭對於禁問道:“怎麽不去巡視全軍?此並非汝一貫作風。”


    於禁看了一眼樂進,沒好氣的說道:“別擦拭汝那把破刀了!說不定明天就崩斷,就如同你我,還不知能否看到明日夕陽!”


    樂進歎了口氣,問道:“將……主公,可有何軍令傳來?”


    樂進本來是想稱唿曹操為將軍,可是驀然想起,朝廷已經昭告天下:曹操聚兇謀逆,叛亂一方,殘暴生靈,以致社稷變為丘墟,蒼生飽受塗炭之苦,詔令兗州郡縣立即平定此叛逆。


    自從關西大軍迎奉天子返迴神京洛陽,這朝堂氣象就為之一新。中樞威儀浩蕩,對地方強勢無比。


    朝廷連“國亂歲兇,四方擾攘”一類的詞匯都已不再提,強勢的拒不承認一切自稱郡守、州牧、將軍的名諱,統統斥為叛逆。此時稱曹操為將軍,所有人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就像當年,叛亂分子稱唿長沙叛賊區星為將軍一般。


    一切仿佛又迴到了從前,漢室鼎盛時,郡縣起義勢力自稱將軍,卻被天下都視為叛逆。


    這讓樂進非常迷惘,若自己認可的英雄曹操戰死於盧縣,丞相張瑞迅速平定天下,是否意味著曹操的定位便與區星之流叛逆毫無區別?千年之後,誰會記得區星手下有哪些將領?


    不,就算是當下,也沒幾個人關注區星、張純等叛逆麾下曾經有哪些英雄豪傑。隨著彼輩戰敗,所有浴血廝殺的英豪,都被歸為一個名字——叛逆。


    樂進心有不甘,難道自己浴血廝殺,奮命盡忠,最終卻隻能帶著叛逆的名聲,死於濟水之旁?屍體倒在路邊,打掃戰場的士卒看都不屑的多看一眼,甚至不值得割下首級請功。


    於禁的絕望與樂進如出一轍,歎道:“除了讓吾等死後營寨,還能有何軍令?”


    樂進喃喃道:“某當初跟隨主公時,何等意氣風發?天下諸侯討董,各部皆鈍兵虎牢關下,唯主公奮命,攻破敖倉,堪稱當世英雄。”


    “可怎區區數年光景,吾等便墮落至如今窘迫境界,將無戰心,兵無戰意,與叛逆無二?”


    “哈哈!英雄!”於禁蒼涼大笑:“英雄?汝見過哪個英雄屠殺成性?上至海內名士,下至黔首百姓,隻要不合其意,便大舉屠殺!”


    “為何我等攻入徐州腹地,大敗陶謙、劉備,卻一無所獲?連下十數城,卻最終一城未占?”


    “為何兗州八十縣,盡叛者七十餘,隻有兩縣仍然堅守?”


    “又為何泰山郡地廣千裏,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吾等卻不敢據守泰山,而要死守濟北國區區彈丸之地?”


    最後一個問題,樂進亦有所思索。泰山郡在應劭治理下物阜民豐,又多山巒丘陵,易守難攻,遠比隻有區區五縣的濟北國更適合死守。


    可是己等並未將主力投入泰山,甚至曹仁被叛亂所阻,亦自始至終未曾派兵前往救援。


    於禁完全沒有顧忌,直接開口,說道:“為何?哈哈?為何?因為主公亦知,泰山郡民心不在吾等!主公雖然不肯明說,但其亦已知曉,屠殺乃是其窮途末路最根本之原因。其清楚知曉,隻有濟北國其未曾屠殺,才有一絲死守可能!”


    “若不屠殺,何至於偌大徐州,寸土不得?若不屠殺,何至於兗州一州之地盡叛?”


    “甚至於,若不屠殺,關西大軍為何不計一切代價,誅殺李傕、郭汜,便馬不停蹄攻入兗州?難道他曹某人,比擁兵十餘萬之袁紹威脅更大?比四世三公子弟之袁術名望更高?”


    “兗州、關西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而來。他能如何抵抗?最終隻能龜縮在濟北國,靠著故人餘蔭死守一隅!隻可惜吾故主濟北相鮑公竟將濟北國托付給此殘暴之人,連累濟北百姓深陷兵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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