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十二月,北風唿嘯,大雪飄揚。


    但坐在暖室當中,氣溫甚至有些燥熱,更令人心煩的是副都禦史傅巽匯報的消息。


    僅長安城中,因燒煤中毒而死者上百人,焚毀房屋十數間。推廣至整個右將軍府治下,今歲冬天因為燒煤而死者,至少上千人以上。


    並州即後世山(和諧)西,是舉國聞名的產煤大省,煤老板的豪氣曾經顯赫一時。


    右將軍府轄地,太原、雁門等地許多煤礦當下直接暴露在地表。


    這麽豐富的煤炭資源,張瑞不可能將其閑置浪費。


    在當下百姓主要的取暖方式是伐木燒炭,數十百萬人要在關中生活,如今地靠秦嶺還能供給,但往後人越來越多,等人口到了六百萬,為了燒炭就能把樹林給砍光了。


    張瑞不得不強製下令,推廣使用煤炭。


    百姓對燒煤倒是沒有多大的抵觸,《後漢書》記載:“縣有葛鄉,有石炭二頃,可燃以爨。”


    用煤燒飯都已經存在,用煤取暖也沒什麽可驚奇。


    這個時代的礦井已經可以打到地下八米深,采礦也並非難事。


    但難點在於運輸成本令人不敢直視。


    從太原開采的煤炭,一路運到長安,價格高達每石三十錢,比一石糧食還要高。


    而且因為燒煤導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案例,亦頻頻出現,已經累計到了上百人。


    可即便煤炭這麽多缺點,張瑞還是頂著壓力繼續將其推行,隻因其能取暖禦寒。


    民間百姓也沒有什麽抱怨,相比於凍得全身僵硬,寒冷致死,無聲無息的中毒而死顯得那麽溫和。


    至於那區區百餘死亡人數,在被凍死的人數麵前更不值一提。哪怕後世,全國每年因燒煤中毒而死的人數也高達一千五百人。


    至少要能活下去,才能計較所謂的安全與品質。在冰河時期,嚴峻的生存壓力麵前,一氧化碳中毒那點可憐的概率,已經是微乎不計。


    傅巽麵色凝重,為張瑞分析道:“君侯如今取消關稅、商稅、礦稅,煤炭才能有每石三十錢之價。待往後,關稅、商稅、礦稅都提升,煤炭價格還將持續攀升。百姓恐怕無力負擔。”


    張瑞微微頷首,說道:“孤已知曉,會責令民部謹慎考慮頒布律令,仿照糧食優惠,對煤炭予以稅率減免。”


    “那臣先行告退。”


    傅巽離去,關內頂尖豪族族長田蒙進入屋內。兩人迎麵交錯,田蒙心懷畏懼,謹慎的向傅巽拱手行禮。


    上次就是這些監察禦史打的報告,令自己屁股血肉模糊。如今見到督察禦史副總憲,田蒙不可能不驚懼。


    傅巽見到田蒙像自己行禮,有些愕然,想了許久才迴憶起眼前躬身行禮的胖子是何人。


    督察院的一大職責就是監督這些豪強大族,田蒙可以說正是監察禦史的監督對象。因而傅巽沒有對其還禮,而是說道:“田蒙是吧?最新可有為富不仁,違法亂紀?”


    田蒙連忙拱手再拜,說道:“副憲放心,某絕無為富不仁之舉。”


    漢室稱禦史府為憲台,右將軍府的督察禦史也被稱為憲臣,督察院主官左督禦史被敬稱為總憲。傅巽的副都禦史,則被稱為副憲。


    這是唯一一處,會副字重點突出的官職。因為這象征著極大的榮譽,副都禦史位高權重,獨占一份品級。


    麵對田蒙保證,傅巽毫不相信,揮手說道:“行吧,某知曉矣。稍後會令監察禦史詳細調查一番田府諸多事宜,若被查出不法,必罪加一等。”


    “副憲,副憲,高抬貴手!哪家豪族府中沒有些許齷齪事宜,經不住嚴查啊。”田蒙連忙慌不迭口的央求道。


    傅巽冷哼一聲,說道:“汝這是諷刺我憲台諸卿皆屍位素餐,不能正汝輩蠹蟲清正向善之風?”


    田蒙隻感覺自己倒黴透頂,怎麽會在今日就偶遇督察院副憲?


    但不齷齪還是豪族嗎?若豪族一個個天天行善積德,怎麽會引得孟侯隔三岔五就大開殺戒,甚至專門設立監察禦史糾察豪族風紀。


    一時間田蒙也不知道該怎麽迴複。這麽說來,似乎豪族確實不占理。總是在作死邊緣反複試探,然後積小成多,被明正典刑。這是圖個什麽?


    可是平日裏,逾越雷區時,自己不是這麽想的啊。總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沒有問題,錯的是整個世界。


    怎麽與督察院副憲當麵對峙,想法就全變了?


    “等著被督察院監押審訊吧!”傅巽語氣冰冷堅硬,話畢拂袖而去。


    田蒙痛苦無奈的一拍額頭,確定每次見到監察禦史就不會有任何好事。


    隨後田蒙進入房中,正式對張瑞拱手行禮,說道:“拜見君侯,恭問君侯金安。”


    張瑞放下手中官員上報的冊文,看向田蒙,問道:“適才又被副都禦史訓斥一次?”


    田蒙苦笑著點頭,說道:“副都禦史已決定派監察禦史進田府調查。”


    “說說吧,汝又犯下何罪?監察禦史也政務繁忙,汝坦白交代,便無需勞煩監察禦史上門逐一取證調查了。”


    田蒙陪著笑容,說道:“亦無什麽大事。就是納了一房小妾。”


    “強(和諧)奸。”


    “慷慨幫幾戶仇敵搬了新家。”


    “縱火焚屋!”


    “幫長安李氏嫡子長了長血性。”


    “殺人未遂。”


    “教訓了一下幾名仆人。”


    “濫用私刑。”


    “就這些,就這些。“


    “還有!快點交代,不然等監察禦史查出來,罪加一等。”


    “還有……還有,藏了三根長槊。”


    “謀反,還有!”


    “真真最後一個了,某收藏有幾個精致木雕、土俑。”


    “巫蠱!”


    張瑞上下打量一下田蒙說道:“汝還真是無惡不作啊。殺人放火,奸(和諧)淫暴虐,巫蠱謀反。汝有幾個腦袋夠督察院砍?”


    “君侯冤枉,某當時隻是覺得理所應當,率性而為。”田蒙苦著臉,說道:“君侯這些事盡皆不是某之過錯。是這婢女勾引於某。她身軀窈窕,躬身翹臀背對某整理床榻,某這血氣方剛,如何能把持住?”


    “還有那李氏嫡子竟然敢當某麵口出狂言,說該族乃是長安第一豪族。如此猖獗無知,某如何能忍?必然要教訓一二。”


    “孤亦覺得汝猖獗無知,是否能隨意教訓汝?等著被誅三族吧,藏三根長槊,還設置巫蠱,汝在詛咒誰?在詛咒孤?”


    田蒙立即跪下,哭嚎道:“君侯,某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亦不敢詛咒君侯啊。收藏長槊,隻因其備受推崇,能彰顯豪門貴氣。至於巫蠱,某詛咒之人乃京兆韋氏。”


    “孤便不信,汝在紮木偶時,未曾念過孤的名字。”


    這一刻,不管有沒有,哪怕時刀架在脖子上,田蒙也不敢承認,立即重重的以頭撞地,不斷叩首,堅定的大吼道:“君侯,蒼天為鑒,某絕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舉。”


    張瑞看著額頭血肉模糊的田蒙,歎息一聲微微搖頭。


    說他壞吧,他幹這些破事估計任何一個豪強都沒少幹。紅樓裏,賈府少爺們軟硬逼迫侍女陪床,被當作風流趣事。至於爭強鬥勝,意氣相爭,打的頭破血流,更是紈絝們的家常便飯。


    他最大的罪行,其實是畫個圈圈詛咒你。弄幾個木偶、草人,寫上仇家的名字,每天夜裏一個人一邊詛咒,一邊拿著銀針發憤似的紮著小人。


    唯一肅殺嚴酷的罪行恐怕是那個私藏長槊。


    按律:私藏甲一領及槊五根,流二幹裏;私藏甲三領,槍槊達十,絞。


    但這其中又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界限,頂級將門家中都有一兩根長槊以練習武藝。


    不然長槊也不會備受推崇,能彰顯豪門貴氣。


    因為,的確是右將軍府治下最頂級的將門家族,才能擺上一兩根長槊,而不被官府追究。


    但若說他田蒙人畜無害,那簡直是對這個詞的侮辱。


    總結起來,他這就是豪族的惡習難改。豪族九成都這副德行,張瑞怎麽能不反感厭惡。


    禮儀教化之路,任重而道遠。


    張瑞問道:“汝捐贈給府庫一億錢,求見孤一麵,就是為了求孤給汝減免這些罪行?”


    “額……能減免嗎?”


    “當然不能,等著被督察院審訊定罪吧。”


    “那便不是,這些罪行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意外插曲。”


    “微不足道?”


    “不,不,還是有些嚴重的!”見張瑞逐漸不耐煩,田蒙連忙轉迴正事,說道:“某捐贈這一億錢,乃是為了補貼百姓買煤。”


    “嗯?是何意。”


    “百姓買一石煤炭需三十錢,價格昂貴。但若官府每石給其十錢,則百姓買煤炭隻需二十錢。如此煤炭將大量暢銷於關中。”


    張瑞眉頭微蹙,問道:“汝幹脆一石煤賣二十錢便可,何須多此一舉?”


    “這……這還是有些不同的。某手中無煤。”


    張瑞上下打量著田蒙,說道:“汝不會跟孤講,汝在行善積德吧?”


    “冒昧請問君侯,憑此能免除罪責否?”


    “不能!汝究竟在作何圖謀?”


    “額……某手中並無煤礦,隻在京兆尹略有幾分薄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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