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縣令審固姓審但與審配沒有任何關係。乃是楊俊同鄉,河內人。


    曆史上審固為楊俊所舉薦,曆任各郡太守。在張瑞興科考之後,其與楊俊同屆,但名次遠不如楊俊,所以出任地方。在司馬朗高升京兆尹後,代替司馬朗出任華陰縣令。


    見到審固後,張瑞讚揚道:“審縣君治理華陰,頗見功績。孤一路行來,發現阡陌沃野,良田成片。百姓不荒廢於田,大族繁茂於工商。誠可謂百廢俱興,欣欣向榮。”


    “孤記得,大軍剛入華陰時,縣君還隻能稱為縣長,如今華陰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恐怕早已不止參差十萬人家了吧?”


    審固笑著拱手,迴道:“十萬戶人家未有,但二十餘萬人卻隻多不少。某不敢居功,有此結果多賴前任縣君司馬伯達之功,某隻不過因循其製而已。”


    張瑞笑著等待審固繼續介紹。參差十萬人家,說的是宋代杭州。宋代東南地區經濟發達,且在魚米之鄉,所以能在一個地區養十萬人。


    關中與東南地區相似,同樣是工商業發達,同時有天府之國作支撐,要養十萬戶人家並非不可能。


    所謂天府之國,如今還是指關中。這也是諸夏曆史上第一個天府之國。


    有發達的工商業,豐厚的米糧作底蘊,才有可能發展出繁華、發達的經濟圈。


    審固接著說道:“君侯一路走來還未見多少百姓吧?”


    張瑞點頭,說道:“入眼多是桑田、麻田,田間有紡織作坊,確實並未見多少百姓。”


    “然也,此地按司馬縣君所規劃乃是種植田區,再向南行二十餘裏,便可見到華陰縣最大之工坊區及市肆區。”


    “與孤講講司馬縣君所設之規劃。”


    審固一指東方巍峨高聳的太華山,說道:“華陰地處太華山之側,東、南皆為太華山,西方為渭河,北方為大河,有風陵渡之地利,有潼關之天險。”


    “司馬縣君久在華陰,考察氣象、地理後,結合華陰縣民情,與弘農楊氏之威望。糾合民力,集中生產。”


    搞集體製?張瑞驚訝。


    集體製跟軍屯、民屯差不多,也不是搞不出來。


    但在封建時代,搞集體製能行得通嗎?


    審固接下來的話為張瑞解答了疑惑,司馬朗並非在搞集體製,而是規模化生產。


    審固說道:“司馬縣君以楊氏族人為說客,逐一說服大量華陰百姓,將農田交付與官府打理。由官府派人種田,每畝良田,保證其所分糧食不低於三石。不足者,官府及楊氏共補之。”


    “數十萬畝良田,司馬縣君哪來百姓耕作?”


    審固笑著迴道:“所以司馬縣君精達事機,才幹奇偉。其招募潼關難民進行耕種,而令華陰百姓投入工坊,獲雙份之利。”


    “君侯必然是想問,難民耕種亦需有所迴報,糧食何來吧?”


    張瑞點了點頭。司馬朗的作為,在張瑞看來有些莫名其妙。收了大量百姓的農田,卻讓流民來種。而令百姓去工坊做工。


    若能皆大歡喜自然好,流民有了工作與收入,不會無所事事,引發叛亂。華陰百姓得到了地裏收成,又取得了工坊工錢,雙份獲利。


    可是問題是,地裏的收入隻有那麽多,怎麽能足夠供兩個群體分配。


    審固右手重重一揮,說道:“憑官府統一管理,規模生產。”


    “集合數百戶百姓之田,多達數百頃。若讓百姓耕種,雜亂而又效率低下。大量精力、時間皆被浪費。”


    “而司馬縣君令流民皆以牛耕墾田,一頭牛隻需一條方向走到底即可。兩人一牛,一日可耕數裏遠。”


    “數百頃田,上百頭耕牛同時拉動曲轅犁,隻需齊頭並進一路走到底便可。”


    “如此耕種,所需流民數量遠少於自耕農數量,卻耗時更短。”


    “然後司馬縣君又派專人掌管水利,避免百姓搶奪水源,各處良田都得充分澆灌。”


    張瑞歎了口氣,模式是個好模式。可惜難以推廣。


    也隻有司馬朗、審固這種清廉能吏,才能在華陰縣這一處範圍內施行。


    張瑞若是敢將這種模式強行推廣到治下,必然引起大量腐敗與官紳勾結。豪強必然會在其中上下其手。


    畢竟不是每個官員都有司馬朗這種能力,也不是每個豪族都像華陰楊氏一樣誌向高遠,不與百姓爭利。


    最後審固說道:“麥田正常年份產量在三石半左右,去年下有瑞雪,今年又風調雨順。產量必然超過三石半,分百姓三石。餘下分與流民。”


    張瑞皺眉,問道:“流民如何能滿意?其辛苦一年,竟隻得半石糧食。”


    審固連忙解釋道:“君侯有所錯估。流民扶牛一日開墾數裏,故能以極少之人,照料最多之田。均分之後,每名流民能分六十畝良田,得糧三十石。而華陰百姓每人皆二十畝良田,僅能得糧六十石。”


    “即便如此,亦不過百姓之半。”


    審固深深歎息,說道:“這世間事,豈能事事公平。若非司馬縣君行此製度,流民安置不及,連三十石糧食亦未有。更何況,君侯可知漢室屯田製度?”


    “倒是未曾聞。勞煩審縣君為孤解惑。”


    “漢室屯田,官府與百姓五五分糧。若百姓租牛,則官府六成,百姓四成。”


    “屯田製下,百姓消極怠工。一人耕田尚不足二十畝,不及民間一夫攜五口而治田百畝,每人能耕種二十畝。關東仍以種粟為主,畝收一石五鬥。以二十畝算,總產量亦不過三十畝。而與官府分成之後,僅能得十五石,若租有耕牛,更是隻能得十二石。”


    “百姓辛苦一年,卻隻能分得十二石糧食,每月一石。自己一人尚且食不果腹,更遑論喂養妻兒子女。”


    張瑞倒吸一口冷氣,難怪曹操手下屯田百姓紛紛流亡,叛亂此起彼伏。這對百姓的剝削也太狠了。百姓除非是走投無路,活不下去了,不然絕不會去參與屯田。


    事實上,這完全是是張瑞對曹操過高的美譽了。


    六四分,是漢室跟晉朝的屯田模式。


    到了曹操那裏,七分、八分才是常情,百姓能靠吃野草不餓死,就是萬幸。


    《晉書》:且魏、晉雖道消之世,猶削百姓不至於七八,持官牛田者,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與官中分,百姓安之,人皆悅樂。


    官、民收成到了六、四分賬的地步,老百姓竟然還人皆悅樂。


    那相比之下,右將軍府的田稅隻略高於一成半,簡直是人間天堂。


    倒是曹丕對曹魏的屯田製度有清晰的認識,總結為:經郡縣,曆屯田,百姓麵有饑色,衣或裋褐不完,罪皆在孤;是以上慚眾瑞,下愧士民。


    這句上慚眾瑞,下愧士民,總結的感人肺腑,令人泫然欲泣。


    然後屯田製度依舊,官府惡意驅使百姓破產,限製其進行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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