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鄉音、鄉黨還是鄉情,都隻是一份牽掛。


    真正能牽動關羽的還是其祖宗墳塋,家族祭祀。


    張瑞看過關羽的卷宗資料,其祖父關審,字問之,號石磐公,衝穆好道,常以《易經》、《春秋》訓子。


    而其父關毅,字道遠。性至孝,父審卒後,在墓上結廬守喪三年,除喪。


    關毅字道遠,可見其父對關毅之厚望。


    “文王望道而未見,是真見矣”,道之一字,蘊含了《易經》、《春秋》裏太多的儒家之道。


    漢代以儒治天下,首重孝道,關毅也不複關審所望,孝道至遠。


    若是其家族顯赫,以關毅性至孝的評價,足以被郡裏舉為孝廉。


    但關羽家族乃是寒門庶族,顯然無緣河東郡孝廉名額。


    為此,張瑞對關羽說道:“孤曾聞雲長尊祖父石磐公衝穆好道,常以《易經》、《春秋》為家訓,令尊性至孝。由此推斷,想必雲長亦為孝悌之人,必通曉《春秋》大義。”


    關羽以手撫須,驕矜的輕微頷首,說道:“羽好《左氏傳》,諷誦略皆上口。”


    春秋三傳分別為的《左傳》、《公羊傳》、《穀梁傳》。


    三傳側重點略有區別。《穀梁》、《公羊》兩傳側重闡發《春秋》中的微言大義,《左傳》則側重曆史細節的補充。


    張瑞笑著迴道:“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雲長既通曉史籍,又性孝悌,孤為河東之長,不可使雲長之才埋沒,便舉雲長為孝廉,以嘉關氏三代孝悌。”


    漢代官場腐朽,察舉製敗壞,經常會出現舉孝廉,父分居,舉秀才,不識字的惡劣情況。


    張瑞便淡淡的望向關羽。關審性至孝,教育出的子嗣關羽,熟讀《春秋》,究竟會作何反應?


    被官府舉為孝廉後,是否能拋棄父母、先祖墳塋,愧對孝廉之名,追隨劉備奔波萬裏。


    被孟侯平靜如水的目光注視著,關羽撫須的動作緩緩停下,正視孟侯審視的目光。


    孟侯說的很清楚,舉孝廉乃是因為關氏三代孝悌,家風高潔。


    關羽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祖父與父親考慮。


    一旦婉拒孝廉,就等於作為子孫者,親口否定了尊者大人的德行與品節。


    為人子者,若行此舉動,真可謂是欺師滅祖、數典忘祖。


    關羽熟讀《春秋》,《春秋》的基本原則與態度便是“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尊尊親親,尊重尊貴的人,親近血脈相近的人。


    其孝與義,皆注定關羽無法拒絕孟侯舉孝廉的任命,立即起身,拱手說的:“羽拜謝君侯推舉。”


    舉孝廉隻是一個出身,就像後世的舉人、進士,距離擔任官職還有一段距離。


    但在這個時代,一旦接受舉薦,舉主長官便與被舉薦之人形成了門生故吏關係。


    便如曹操舉薦魏種,當時曹操攻徐州,兗州皆反,以投呂布。曹操信誓旦旦的斷言,唯有魏種不會背叛我。


    在其邏輯之下,這種門生故吏關係,除了董卓那種毫無底線的惡徒,很少有人會背離。


    而關羽此時亦已斷定,孟侯有意征辟自己。


    孟侯所引詩句,乃是勸說自己莫要漂流異鄉。舉自己為孝廉,則是為征辟鋪墊基礎。


    若是尋常人,斷然難拒孟侯安排。


    但關羽歎息一聲,孟侯並不知曉自己與主公情誼。主公素有大誌,且仁義無雙,自己曾立誓,誓死要助主公成就大業,匡扶漢室。


    如何能中途變節?


    很顯然,張瑞的準備遠超關羽想象。


    張瑞不但知曉關羽同劉備的情誼,更知曉其忠義與決心。


    因而絕口不談征辟之事,笑著問道:“如今四方擾攘,不知雲長誌在何處?”


    一眾武將紛紛側目關注,關羽職位低,可能是因為懷才不遇。如趙雲、徐晃為遇主公之前,皆身處微末,一日投效,便手握重兵,總督一方,氣度截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若誌向亦庸庸碌碌,或者誇大其詞,就難得眾人之認可了。


    關羽的誌向究竟是什麽,張瑞其實非常好奇。


    劉備誌存高遠,而心懷天下,其一力主張的蜀漢政治目標明確無誤,乃是匡扶漢室。


    匡扶漢室,跟劉協是沒什麽關係的。


    如太尉周勃在大漢即將改姓之際,以雷霆之勢誅滅呂氏宗族,立劉氏血脈漢文帝即位,算是匡扶漢室。


    漢光武帝劉秀,有漢室血統,其一統天下,登基稱帝,亦算是匡扶漢室。


    張瑞覺得,劉備的匡扶漢室,誌向應該是學光武帝劉秀。


    畢竟小時候劉備就曾在村口,指著亭亭如蓋的大樹立豪言壯語:“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羽葆蓋車即天子車架。


    那麽作為蜀漢決策核心的關羽誌向是什麽?學周勃?


    關羽撫須,下巴微揚,說道:“羽無功利之念,畢生餘願,隻在輔佐明主,平定山河,匡扶漢室。”


    輔佐明主,匡扶漢室。這個誌向符合大漢養士四百年的正統思想。


    連大清在滅亡之前,尚有無數仁人誌士欲救亡圖存,富國強兵。


    大漢四百年,必然會有大量豪傑義士思索救亡之法,不相信大漢會就此分裂、滅亡。


    以關羽之誌向,評價一句國之義士,絕不虛言。


    屋內眾臣,聞其言,並未隨意品評,隻是有人問道:“雲長所謂明主是何人?莫非高唐縣令?”


    關羽頷首,說道:“然也,吾主乃天家貴胄,誌存高遠,而心懷天下,必能安定時局。”


    文臣們皆微微搖頭,武將們卻忍不住發出一陣嗤笑。


    徐晃笑而問道:“雲長言貴主必能安定時局。某冒昧求教,青州黃巾軍百萬,貴主為高唐縣令,吏不過十,兵不足百,平賊方略,如何規劃?攻防進退,如何部署?”


    徐晃的言談便如其軍事風格,長驅直入,直指要害。


    劉備有安定天下之心,那怎能對眼前流虐的青州黃巾賊視而不見?


    即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但真要掃清百萬黃巾,又豈是區區一名縣令所能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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