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大營內一片愁雲慘淡。


    呂布、魏續相對而坐。對今日之敗無話可說。


    魏續想安慰幾句勝敗乃兵家常事。


    可思來想去,亦覺得不甚般配。


    今日之戰無關兵法、計謀。雙方布陣可謂堂堂正正。


    漢軍就是要一鼓作氣,中軍突破,將敵軍陣型截斷,從而形成左翼以多打少的局麵。


    孟縣軍更是不加掩飾,堂而皇之的宣示要兩翼突破,夾擊中軍。


    雙方目標明確,踐行果決。俱是沒有任何差池。


    拚的便是哪方能將戰術貫徹執行。


    結果明顯,賊子戰力強勁,稍勝一籌。


    魏續開口說道:“出戰千人,迴營人數不足三成。如今可用之兵僅餘六千。”


    呂布驚詫,說道:“陣戰對壘,傷亡約兩三百之數。即便潰散,有大軍接應亦不應該損失如此慘重。莫非軍士離散在外,尚未歸營?”


    魏續沉默了良久,最終決定坦言相告,道:“非是如此。據聞跪伏於地而主動投賊者,數以百計。”


    “膨!”一聲巨響,桌案被呂布硬生生徒手砸斷。


    怒不可遏的呂布大吼道:“亂臣賊子!某恨不得生啖其肉!”


    亦不知道是在罵投降的部曲還是在罵孟縣張瑞。


    即便是其姻親,魏續也不敢在此時觸其黴頭。暴怒中的呂布可謂是六親不認,逮到誰就衝誰大肆發泄。


    今日之事無論如何都賴不到他人身上,呂布憤怒的將桌案砍成碎片,亦不泄氣,大吼道:“明日某盡起大軍,攻破孟縣,雞犬不留!”


    賊子如今士氣正盛,戰力剽悍,如何能安心攻城?


    怕是攻城器具剛推進到城牆前,對方就敢殺出城門,盡毀之。


    況且至今未試探出賊眾人數幾何。大軍盡出,萬一中伏,豈非危矣?


    鏖戰一天,晚上又如何防備敵軍劫營?


    魏續心中憂慮重重,看著暴怒失智的呂布卻不敢開口。隻得拱手離去,以安排攻城事宜為由從帳中脫身。


    稍後不久,魏續便走進張遼營帳。


    張遼氣色愈差,正躺在榻上修養,聽聞腳步聲,便張開眼直視魏續。


    二人沉默良久,張遼主動問道:“今日又敗於孟縣賊子了?”


    魏續好奇,問道:“某已下令封鎖此消息,文遠如何得知?”


    張遼歎了口氣,隻感覺胸口傷勢愈發疼痛,說的:“以奉先的性格,若得勝而歸,早已忍不住昭示全軍,大肆宣揚。如今日落西山,營內依舊一片寂靜,某便已猜到戰事恐有不順。”


    魏續隻得將今日慘敗如實告知。


    賬內複又陷入沉寂。


    事關潰軍投誠者數以百計的謠言,張遼相信事實定是如此。


    大軍一路北上,隻要見了孟縣繁華、安寧,將士必生向往之心。


    若勝還好。一旦戰敗,兵卒潰散,再無約束,定投者不絕。


    縣城牆上那平均授田的旗幟,就是吸引亂兵投降最大的動力。


    良家子尤有顧慮,家中有妻兒老小,不能輕易叛節。


    那些被強征入伍的遊俠、流民可就沒那麽多顧慮了。


    既然投降就能分到一處安身立命之所,那何必要迴營繼續過不知道何時是盡頭的朝不保夕日子?


    魏續主動開口道:“明日奉先便要盡起大軍蟻附攻城了。”


    張遼大驚失色,說道:“賊眾士氣正盛,戰意未消,如何能順利攻城?”


    魏續無奈,說道:“奉先因怒興兵,某亦無可奈何。此戰兇危,某恐大軍兵鋒稍頓,賊子便會來劫營。到時兵荒馬亂,照顧不得文遠周全。明日便將爾送去狼孟縣城修養。”


    怎會如此?


    連將領都對此戰如此悲觀,那基層士卒士氣該是何等低迷。


    明明幾天前大軍還是連戰連捷,驕兵悍將,意氣風發。


    可自從一紙調令過來,大軍北上太原以後,就急轉直下。


    先是情報不明,折了鐵騎。


    又是初戰不利,因怒興兵。


    難道以奉先飛將之才,亦要折戟於此?


    張遼不由得就想起當日站在房門上那個年輕賊首。


    眼角青澀,似乎尚未加冠。


    身體瘦削,絕非悍勇之輩。


    但就是這個嬌氣孱弱的身影,在戰場上出現的瞬間。


    賊眾三軍士氣大振,歡唿聲響徹戰場。


    將士狂唿酣戰,奮勇向前,不退半步。


    就是在這個纖細的賊首帶領下,孟縣賊子一再挫敗並州大軍。


    其究竟有何魅力,竟得士卒百姓如此愛戴?


    僅因其一句“上,殺了他!”士卒競相赴死,視武力威脅於無物。拚死也要在自己身上砍下一刀。


    想著那群悍不畏死的士卒,張遼覺得身上的傷痕又在隱隱作痛。


    若有機會俘獲幾名賊子,定要詳細盤問一番,以解心中諸多困惑。


    呆了一會兒,魏續便主動告辭,道:“文遠且安心休養吧,明日一早某便差人將爾送至狼孟,某去巡營了。”


    看著魏續遠去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張遼驀的心口一緊,有種奇怪的預感,今日一別或許日後再難相見。


    難道明日之戰,魏續有生命之危?


    有心想要提醒魏續謹慎應敵,卻難以起身,隻能默默看著魏續離開的地方,一片黑暗。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十名士卒便來到張遼帳內,與張遼親兵一同收拾行囊,前往狼孟。


    當張遼躺在一輛牛車上緩緩離開軍營時,正逢大軍主力盡出。


    看著空空蕩蕩的軍營裏隻剩下一群傷兵,張遼心中不安感愈發強烈。


    此時一旦再有一支叛軍出現,毫不設防的大營內一切物資都不再為並州所有。


    可偏偏並州大地,最不缺的就是叛軍。


    西方的匈奴叛軍,南方的白波叛軍,東方的黑山叛軍,任意一方稍有遠見,就不會放棄此次天賜良機。


    張遼此時亦隻能祈禱,匈奴、黑山和白波當中盡是酒囊飯袋之輩,目光短淺,才不過一郡之地。


    可孟縣賊子顯然不似如此短視之徒,當真能讓並州軍如此安穩?


    戰局兇危難測,張遼又不禁為自己迷惘。


    若大軍盡覆於此,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丁原絕非明主,並州烽煙四起,自己將投身何處才能於這亂世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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