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泊人工修建的魚塘旁,張瑞見到了這位大漢故九卿之一大司農郭全。


    老人頭發花白,身軀卻挺拔如鬆柏,身披蓑衣,在微涼的春風中怡然自得,縱情於垂釣之樂。


    見張瑞到來,笑著遞上一副漁具,邀請他一同垂釣。


    釣魚這種半可控性娛樂活動就像盲盒一樣,愛好此道的人沉迷不已,不好此道的人真就提不起興致來。


    張瑞就屬於後者。


    前世也有好友邀請自己出海垂釣,可最終發現還不如在家睡覺舒服。


    隻片刻郭全便發現張瑞對此不感興趣,笑著說道:“某青年時亦覺垂釣之事,純屬浪費時光。及至知天命,方覺其中樂趣。如今越是佩服薑太公耄耋之齡還能輔周公,定天下。”


    張瑞笑著說道:“郭公謙遜。若無郭公,陽曲哪得今日太平。少不得短兵相接,生靈塗炭。”


    這也是張瑞的肺腑之言,要是沒有郭氏主動帶頭卸甲,陽曲豪強不戰而降。


    雙方大戰一場不知要有多少無畏的傷亡。


    至今張瑞也不甚清楚郭氏當初盤算。部曲上千,高牆固壘。還有名將郭淮親自指揮。


    當初麵對這個強敵,張瑞幾乎被愁彎了腰。


    可自己一通文攻武赫還沒施展完,對方就主動卸甲了。


    驚喜來的如此突然,喜得孟縣軍上下幾乎不敢相信。


    郭全歎了口氣,說道:“你我賊、漢本不共存。若歲與君同,老夫定率部平定陽曲、孟縣之叛。”


    張瑞不置可否,未發一言。


    郭全仔細審視了一番這個白白淨淨,甚至因為喝清水野菜湯而變得有些瘦削的年輕賊首。


    沒有將剛才的話題繼續下去,轉而問道:“爾身負兩縣眾望,怎敢孤身赴宴。便不怕老夫舍得一把老骨頭與爾同歸於盡?”


    聞言,張瑞英氣的眉毛一挑,臉上掛有笑意,說道:“不至於此。某尚未不堪到見一知天命老人還需帶護衛。況且,某相信,這世道雖然不堪,但人心向善者多!”


    “知天命?老夫雖然知天命的年紀,卻完全不知這天命為何!”郭全又歎了口氣,說道:“君言人心向善者多,荀子卻言人性本惡。隻有某這庸碌之人,完全不知人活一世究竟為何?”


    沉默了片刻,張瑞說道:“自某脫離黑山,一路收納流民。見過人性之惡,奸淫擄掠,虐殺為樂。亦見過人性之善,為母者,割肉喂子,以血哺乳。人性向善向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何種行為立世。”


    聽著張瑞口述的人間慘劇,郭全歎息道:“正是離亂人不如太平犬。”


    張瑞一笑,說道:“看來某這實屬惡客,自入座以來,郭公已歎息三迴。”


    郭全稍楞,隨即苦笑起來,說道:“人老了,迴首一生庸碌,意難平啊。”


    停頓了片刻,場中有些寂靜。良久,郭全開口說道:“某曾聞心不順,乃是欲求不滿。所謂有求皆苦,無欲則剛。但某一把年紀所求者何?”


    沉默中,張瑞漸漸理清思緒。


    暗罵自己一句,天天喝清水野菜湯,把自己腦袋都喝進水了!


    守著金山而不入寶庫!


    腦袋裏天天都在想什麽。怎麽才想起來要登門拜訪。


    郭老太公,做過大漢九卿,享極漢室殊榮。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從賊?但凡有一點良心他也不會反對漢室。


    可這種情況下,郭氏卻派出了整整二十名族中俊傑為張瑞效力。


    他一把年紀,總不會是為了圖個榮華富貴!


    張瑞還沒來得及開口,郭全繼續說道:“論心胸豁達,某不及君遠矣。是故某即便無欲無求,卻仍不住歎息,隻因放不下這漢、賊之成見。”


    張瑞連忙放下魚竿,站起身來躬身行禮,說道:“郭公過謙。郭氏十五名文士奮力,可多活流民數百戶。此皆賴郭公宅心仁厚!”


    郭全擺擺手,請張瑞坐下,繼續說道:“若是這便談的上宅心仁厚,那君之施政救人可謂仁君聖賢了!”


    隨後郭全將郭淮喚到近前。


    肅立遠方的謝玄立即站到張瑞身後,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半步。


    郭全便笑著勸住張瑞,說道:“君負兩縣眾望,坐不垂堂亦是應當。”


    指著郭淮,郭全說道:“此乃吾族麒麟兒。非是老夫誇耀,其確有名將之風。”


    張瑞點頭,這點我比您更清楚。


    “知天命,知天命。天機難測,其命唯玄。某一庸碌之輩,既不知漢室天命,亦不知並州天命。唯一知曉,陽曲、孟縣在君治下,百姓安居樂業,流民有所生養。”


    張瑞再次躬身受教。


    隨後郭全說道:“前番某曾去信並州刺史丁原,讓他及時發兵平叛。但如今狼煙四起,他丁建陽恐顧不得此地。亦善,君能行更多濟世救民之舉。”


    張瑞心中暗罵一句。


    老爺子,我跟你有仇嗎?你怎麽盡幹些一邊幫我,一邊坑我的事情?


    原來呂布是你引來的!


    很快,張瑞便推翻了這個想法。


    就連郭全本人都不相信丁原會因為一封書信就將大軍從前線調轉鋒頭。


    張瑞也不認為丁原會有如此政治遠見,賭上自己的政治生涯,隻為幫漢室撲滅可能存在的危機。


    一定還有什麽張瑞不知道的原因。


    不過這一趟張瑞至少弄清楚了郭氏不戰而降的原因。


    固然如老太公所說,如果可以戰而勝之,早就率部平叛了。


    但以孟縣軍攻城拔寨所表現出的恐怖戰力,郭氏自認不敵。


    而且郭老太公也沒有一爭高下的想法。


    如今兵災不斷,流寇肆虐。郭老太公亦不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漢室能平定四方。


    既如此,若張瑞能保一境安定平寧,活更多百姓。


    郭氏便願助力其中,救世濟民。


    至於說張瑞想推翻漢室,另立社稷。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老太公從未想過。


    即便真有這麽一天,想來以他知天命的年紀亦見不到了。


    至於張瑞重新分配土地一事,豪強當然心存怨言。


    但老太公早已看淡了榮華富貴,當初能允許嫡孫郭淮不置田業,武德日長。


    如今便亦能看開土地被分與百姓。


    老人為漢室忙碌終生,最終卻落得個漢室疆土狼煙四起。


    如今所求不過是多活黎庶而已。


    漢末無數有識之士都認為“世方亂,安以富為?”紛紛散盡家財,振施宗族。


    提到“世方亂,安以富為?”張瑞就想起,這不是溫恢傳裏的話嗎?


    溫恢在史書《三國誌》中與漢末揚州刺史劉馥、兗州刺史司馬朗、並州刺史梁習、豫州刺史賈逵、涼州刺史張既(曾為雍州刺史)等六人合為一傳。


    此六位刺史被陳壽評為當時所有州刺史中“精達事機,威恩兼著,故能肅齊萬裏”的典範。


    而溫恢就身在太原、祁縣,是王允、王淩、王晨的老鄉。離張瑞隻有數縣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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