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話下。


    卻說山東濟州鄆城縣新到任一個知縣,姓時,名文彬。


    當日升廳公座,左右兩邊排著公吏人等。


    ;知縣隨即叫喚尉司捕盜官員並兩個巡捕都頭。


    本縣尉司管下有兩個都頭∶一個喚做步兵都頭,一個喚做馬兵都頭。


    這馬兵都頭管著二十匹坐馬弓手,二十個士兵;那步兵都頭管著二十個使槍的頭目,一十個士兵。


    這馬兵都頭姓朱,名仝;身長八尺四五,有一虎須髯,長一尺五寸;麵如重棗,目若朗星,似關雲長模樣;滿縣人都稱他做“美髯公”;原是本處富戶,隻因他仗義疏財,結識江湖上好漢,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步兵都頭姓雷,名橫;身長七尺五寸,紫棠色麵皮,有一部扇圈胡須;為他膂力過人,能跳三二丈闊澗,滿縣人都稱他做“插翅虎”;原是本縣打鐵匠人出身;後來開張碓房,殺牛放賭;雖然仗義,隻有些心地褊窄,也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朱仝,雷橫,兩個專管擒拿賊盜。


    當日,知縣唿喚兩個上廳來,聲了喏,取台旨。


    知縣道:“我自到任以來,聞知本府濟州管下所屬水鄉梁山泊賊盜,聚眾打劫,拒敵官軍。亦恐各鄉村盜賊猖狂,小人甚多。今喚你等兩個,休辭辛苦,與我將帶本管士兵人等,一個出西門,一個出東門,分投巡捕。若有賊人,隨即剿獲甲解。不可擾動鄉民。體知東溪村山上有株大紅葉樹,別處皆無,你們眾人采幾片來縣裏呈納,方表你們曾巡到那裏。若無紅葉,便是汝等虛妄,定行責罰不恕。”


    兩個都領了台旨,各自迴歸,點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說朱仝引人出西門,自去巡捕。


    隻說雷橫當晚引了二十個士兵出東門繞村巡察,遍地裏走了一遭,迴來到東溪村山上,眾人采了那紅葉,就下村來。


    行不到三二裏,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


    雷橫道:“這殿裏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人在裏麵麽?我們直入去看一看。”


    眾人拿著火一齊將入來。


    隻見供桌上赤條條地睡著一個大漢。


    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的沉睡著了在供桌上。


    雷橫看了道:“好怪!懊怪!知縣相公忒神明!原來這東溪村真個有賊!”


    大喝一聲。


    那漢卻待要掙挫,被二十個士兵一齊向前,把那漢子一條索綁子,押出廟門,投一個保正莊上來。


    不是投那個去處,有分教∶東溪村裏,聚三四籌好漢英雄;鄆城縣中,尋十萬貫金珠寶貝。


    正是∶天上罡星來聚會,人間地煞得相逢。


    畢竟雷橫拿住那漢投解甚處來,且聽下迴分解。


    上卷 第十三迴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6 本章字數:6537


    卑說當時雷橫來到靈官殿上,見了這大漢睡在供桌上。


    眾士兵上,前把條索子綁了,捉離靈官殿來。


    天色卻早,是五更時分。


    雷橫道:“我們且押這廝去晁保正莊上,討些點心吃了,卻解去縣裏取問。”一行眾人卻都奔這保正莊上來。


    原來那東溪村保正姓晁,名蓋,祖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最愛刺槍,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後父母官問時,保正也好答應。見今吊在貴莊門房裏。”


    晁蓋聽了,記在心,稱謝道:“多虧都頭見報。”


    少刻,莊客捧出盤饌酒食。


    晁蓋說道:“此間不好說話,不如去後廳軒下少坐。”


    便叫莊客裏麵點起燈燭,請都頭裏麵酌杯。


    晁蓋坐了主位,雷橫坐了客席。


    兩個坐定,莊客鋪下果品按酒菜蔬盤饌,莊客一麵篩酒。


    晁蓋又叫置酒與士兵眾人吃,莊客請眾人,都引去廊下客位裏管待,大盤肉,大碗灑,隻管叫眾人吃。


    晁蓋一頭相待雷橫飲酒,一麵自肚裏尋思:“村中有甚小賊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誰。”


    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裏一個主管出來,“陪奉都頭坐一坐,我去淨了手便來。”


    那主管陪侍著雷棋吃酒。


    晁蓋卻去裏麵拿了個燈籠,逕來門樓下看時,士兵都去吃酒,沒一個在外麵。晁蓋便問看門的莊客:“都頭拿的賊吊在那裏?”


    莊客道:“在門房裏關著。”


    晁蓋去推開門打一看時,隻見高高吊起那漢子在裏麵,露出一身黑肉,下麵抓起兩條黑魎魎毛腿,赤著一支腳。


    晁蓋把燈那人臉時,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上麵生一片黑黃毛。


    晁蓋便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我村中不曾見有你。”


    那漢道:“小人是遠鄉客人,來這裏投奔一個人,卻把我拿來做賊。我須有分辯處。”


    晁蓋道:“你來我這村中投奔誰?”


    那漢道:“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


    晁蓋道:“這好漢叫做甚麽?”


    那漢道:“他喚做晁保正。”


    晁蓋道:“你卻尋他有甚勾當?”


    那漢道:“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要與他說知,因此而來。”


    晁蓋道:“你且住,隻我便是晁保正。卻要我教你,你隻認我做娘舅之親。少刻我送雷都頭那人出來時,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認你做外甥。便脫四五歲離了這裏,今隻來尋阿舅。因此不認得。”那漢道:“若得如此救護,深感厚恩。義士提攜則個!”


    當時晁蓋提了燈籠自出房來,仍舊把門拽上,急入後廳來見雷橫,說道:“甚是慢客。”


    雷橫道:“多多相擾,理甚不當。”


    兩個又吃了數杯酒,隻見窗子外射入天光來。


    雷橫道:“東方動了,小人告退,好去縣中畫卯。”


    晁蓋道:“都頭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幹,千萬來走一遭。”


    雷橫道:“卻得再來拜望,請保正免送。”


    晁蓋道:“卻罷也送到莊門口。”


    兩個同走出來,那夥士兵眾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飽了,各自拿了槍棒,便去門房裏解了那漢,背剪縛著,帶出門外,晁蓋見了,說道:“好條大漢!”


    雷橫道:“這廝便是靈官殿裏捉的賊。”


    說猶未了,隻見那漢叫一聲“阿舅!救我則個!”


    晁蓋假意看他一看,喝問道:“兀的這廝不是王小三麽?”


    那漢道:“我便是。阿舅救我!”


    眾人吃了一驚。


    雷橫便問晁蓋道:“這人是誰?如何卻認得保正?”


    晁蓋道:“原來是我外甥王小三。這廝如何在廟裏歇?乃是家姐的孩兒,從小在這裏過活,四五歲時隨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數年。這廝十四五歲又來走了一遭,跟個本京客人來這裏販賣,向後再不曾見麵。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裏!小可本也認他不得,為他鬢邊有這一搭朱砂記,因此影影記得。”


    晁蓋喝道:“小三你如何不逕來見我,卻去村中做賊?”


    那漢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賊!”


    晁蓋喝道:“你既不做賊,如何拿你在這裏?”


    奪過士兵手裏棍棒,劈頭劈臉便打。


    雷橫並眾人勸道:“且不要打,聽他說。”


    那漢道:“阿舅息怒,且聽我說。自從十四五歲時來走了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來見阿舅;權去廟裏睡得醒了卻來尋阿舅。不想被他們不問事繇,將我拿了;卻不曾做賊!”


    晁蓋拿起棍來又要打,口裏罵道:“畜生!你卻不逕來見我,且在路上貪圖這口黃湯!我家中沒得與你吃?辱沒殺人!”


    雷橫勸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賊。我們見他偌大一條大漢,在廟裏睡得蹊蹺,亦且麵生,又不認得,因此設疑,捉了他來這裏。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喚士兵,——“快解了綁縛的索子,放還保正。”


    眾士兵登時解了那漢。


    雷橫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眾。小人們迴去。”


    晁蓋道:“都頭且住,請入小莊,再有話說。”


    雷橫放了那漢,一齊再入草堂裏來,晁蓋取出十兩花銀,送與雷橫,說道:“都頭,休嫌輕微,望賜笑留。”


    雷橫道:“不當如此。”


    晁蓋道:“若是不肯收受時,便是怪小人。”


    雷橫道:“既是保正厚意,權且收受。改日得報答。”


    晁蓋叫那漢拜謝了雷橫。


    晁蓋又取些銀兩賞了眾士兵,再送出莊門外。


    雷橫相別了,引著士兵自去。


    晁蓋卻同那漢到後軒下,取幾件衣裳,與他換了,取頂頭巾與他戴了,便問那漢姓甚名誰,何處人。


    那漢道:“小人姓劉,名唐,祖貫東潞州人氏;因這鬢邊有這搭朱砂記,人都喚小人做赤發鬼。特地送一套富貴來與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廟裏,不想被這廝們捉住,綁縛了來。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劉唐四拜。”


    拜罷,晁蓋道:“你且說送一套富貴與我見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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