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依舊渡迴。


    王倫說道:“今日投名狀如何?”


    林衝一敢答應,隻歎了一口氣。


    王倫笑道:“想是今日又沒了?我說與你三日限,今已兩日了。若明日再無,不必相見了,便請那步下山投別處去。”


    林衝迴到房中,端的是心內好悶,仰天長歎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賊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時乖!”


    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討飯食吃了,把拴那包裏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袞刀,又和小嘍羅下山過渡投東山路上來。


    林衝道:“我今日若還取不得投名狀時,隻得去別處安身立命!”


    兩個來到山下東路林子裏潛伏等候。


    看看日頭中了,又沒一個人來。


    時遇殘雪初晴,日色明朗。


    林衝提著袞力,對小嘍羅道:“眼見得又不濟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隻得往別處去尋個所在!”


    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是一個人來?”


    林衝看時,叫聲“慚愧!”


    隻見那個人遠遠在山坡下望見行來。


    待他來得較近,林衝把袞刀杆翦了一下,驀地跳將出來。


    那漢子見了林衝,叫聲“阿也!”


    撇了擔子,轉身便走。


    林衝趕得去,那裏趕得上;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


    林衝道:“你看我命苦麽?來了三日,甫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


    小校道:“雖然不殺得人,這一擔財帛可以抵當。”


    林衝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小嘍羅先把擔兒挑出林去,隻見山坡下轉出一個大漢來。


    林衝見了,說道:“天賜其便!”


    隻見那人挺著樸刀,大叫如雷,喝道:“潑賊!殺不盡的強徒!將俺行李那裏去!酒家正要捉你這廝們,倒來拔虎須!”


    飛也似踴躍將來。


    林衝見他來得勢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這個人來鬥林衝,有分教∶梁山泊內,添幾個弄風白額大蟲;水滸寨中,輳幾支跳澗金晴猛獸。


    畢竟來與林衝鬥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分解。


    上卷 第十一迴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誌賣刀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6 本章字數:7096


    林衝打一看時,隻見那漢子頭戴一頂範陽氈笠,上撒著一把紅纓;穿一領白緞子征衫,係一條縱線縱;下麵青白間道行纏,抓著褲子口,獐皮襪,帶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條樸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麵皮上老大一搭青記,腮邊微露些少赤須;把氈笠子掀在脊梁上,坦開胸脯;帶著抓角兒軟頭巾,挺手中樸刀,高聲喝道:“你那潑賊!將俺行李財帛那裏去了。”


    林衝正沒好氣,那裏答應,圓睜怪眼,倒豎虎須,挺著樸刀,搶將來,鬥那個大漢。


    此時殘雪初晴,薄雲方散。


    溪邊踏一片寒冰,岸畔湧兩條殺氣。


    一往一來,鬥到三十來合,不分勝敗,兩個又鬥了十數合。


    正鬥到分際,隻見山高處叫道:“兩位好漢,不要鬥了。”


    林衝聽得,驀地跳出圈子外來。


    兩個收住手中樸刀,看那山頂上時,卻是白衣秀士王倫和杜遷,宋萬,並許多小嘍羅。


    走下山來,將船渡過了河,說道:“兩位好漢,端的好兩口樸刀!神出麽沒!這個俺的兄弟豹子頭林衝。青麵漢,你卻是誰?願通姓名。”


    那漢道:“酒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誌。流落在此關西。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製使官。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製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裏,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迴京走任,逃去他處避難。如今赦了俺們罪犯。灑家今來收的一擔兒錢物,待迴東京去樞密院使用,再理會本身的勾當。打從這裏經過,雇請zj挑那擔兒,不想被你們奪了。可把來還灑家,如何?”


    王倫道:“你莫是綽“青麵獸”的?”


    楊誌道:“灑家便是。”


    王倫道:“既然是楊製使,就請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納還行李,如何?”


    楊誌道:“好漢既然認得灑家,便還了俺行李,更強似請吃酒。”


    王倫道:“製使,小可數年前到東京應舉時,便聞製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見,如何教你空去?且請到山寨少敘片時,並無他意。”


    楊誌聽說了,隻得跟了王倫一行人等過了河,上山寨來。


    就叫朱貴同上山寨相會。


    都來到寨中聚義廳上。


    左邊一帶,四把交椅,卻是王倫,杜遷,宋萬,朱貴;右邊一帶,兩把交椅,上首楊誌,下首林衝。


    都坐定了。


    王倫叫殺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楊誌,不在話下。


    卑休絮煩。


    酒至數杯,王倫心裏想道:“若留林衝,實形容得我們不濟,不如我做個人情,並留了楊誌,與他作敵。”


    因指著林衝對楊誌道:“這個兄弟,他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喚做豹子頭林衝;因這高太尉那廝安不得好人,把他尋事刺配滄州。那裏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這裏。卻才製使上東京勺當,不是王倫糾合製使∶小可兀自棄文就武,來此落草,製使又是有罪的人,雖經赦宥,難複前職;亦且高俅那廝見掌軍權,他如何肯容你?不如隻就小寨歇馬,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漢。不佑製使心下主意若何?”


    楊誌答道:“重蒙眾頭領如此帶攜,隻是酒家有個親眷,見在東京居住。前者官事連累了,他不曾酬謝得他,今日欲要投那裏走一遭,望眾頭領還了灑家行李。如不肯還,楊誌空手也去了。”


    王倫笑道:“既是製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夥。且請寬心住一宵,明日早行。”


    楊誌大喜。


    當日飲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來,又置酒與楊誌送行。


    吃了早飯,眾頭領叫一個小嘍羅把昨夜擔兒挑了,一齊都送下山。


    來到路口,與楊地作別。


    叫小嘍羅渡河,送出大路。


    眾人相別了,自迴山寨。


    王倫自此方才肯教林衝坐第四位,朱貴坐第五位。


    從此,五個好漢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話下。


    隻說楊誌出了大路,尋個zj挑了擔子,發付小嘍羅自迴山寨。


    楊誌取路,不數日,來到東京;入得城來,尋個客店,安歇下,莊客交還擔兒,與了此銀兩,自迴去了。


    楊誌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樸刀,叫店小二將些碎銀子買些酒肉吃了。過數日,央人來樞密院打點,理會本等的勾當,將出那擔兒金銀物買上告下,再要補殿司府製使職役。


    把許多東西都使盡了,方才得申文書,吊去見殿帥高太尉,來到廳前。


    那高俅把從前曆事文書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個製使去運花石綱,九個迴到京師交納了,偏你這廝把花石綱失陷了!又不來首告,倒又在逃,許多時捉拿不著!今日再要勾當,雖經赦宥,所犯罪名,難以委用!”


    把文書一筆都批了,將楊誌趕出殿帥府來。


    楊誌悶悶不已,隻到客店中,思量:“王倫勸俺,也見得是,隻是灑家清白姓字,不肯將父母遺禮來點汙了,指望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不想又吃這一閃!——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


    心中煩惱了一迴。


    在客店裏又住幾日,盤纏使盡了。


    楊誌尋思道:“卻是怎地好?隻有祖上留下這口寶刀,從來跟著灑家;如今事急無措,隻得拿去街上貨賣,得千百貫錢鈔好,好做盤纏,投往他處安身。”


    當日將了寶刀插了草標兒,上市去賣。


    走到馬行街內,立了兩個時辰,並無一個人問。


    將立到晌午時分,轉來到天漢州橋熱鬧處去賣。


    楊誌立未久,隻見兩邊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內去躲。


    楊誌看時,隻見都亂攛,口裏說道:“快躲了!大蟲來也!”


    楊誌道:“好作怪!這等一片錦城池,卻那得大蟲來?”


    當下立住腳看時,隻見遠遠地黑凜凜一條大漢,吃得半醉,一步一顛撞將來。楊誌看那人時,卻是京師有名的破落戶潑皮,叫做沒毛大蟲牛二,專在街上撒潑,行兇,撞鬧,連為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漢城人見那廝來都躲了。卻說牛二搶到楊誌麵前,就手裏把那口寶刀扯將出來,問道:“漢子,你這刀要賣幾錢?”


    楊誌道:“祖上留下留下寶刀,要賣三千貫。”牛二喝道:“甚麽鳥刀!要賣許多錢!我三十文買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鳥刀有甚好處,叫做寶刀?”


    楊誌道:“灑家的須不是店上賣的白鐵刀。這是寶刀。”


    牛二道:“怎地喚做寶刀?”


    楊誌道:“第一件,砍銅剁鐵,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過;第三件,殺人刀上沒血。”


    牛二道:“你敢剁銅錢麽?”


    楊誌道:“你便將來,剁與你看。”


    牛二便去州橋下香椒鋪裏了二十文當三錢,一垛兒將來放在州橋欄幹上,叫楊誌道:“漢子,你若剁得開時,我還你三千貫!”


    那時看的人雖然不敢近前,向遠遠地圍住了望。


    楊誌道:“這個直得甚麽!”


    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較準,隻一刀把銅錢剁做兩半。


    眾人喝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水滸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施耐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施耐庵並收藏水滸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