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常羲月神聽到了我的祈禱,神廟的大門“嗡”地一聲打了開。


    我側目望去,見門內站著一位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他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神情雖是平靜,可眼中徒增洶湧怒意。


    他抬起手臂,自袖中放出六支小箭朝著敬先生刺去。


    隨後,他俯下身將我抱了起來,往神廟內走去。


    我靠在這男子的懷中,意識朦朧地迴想著過往。


    好似他這張平平無奇地臉,從未有出現在我的記憶中過。可他身上的味道,卻令我感到熟悉,隻是一時想不起曾在何處遇見過。


    我被他抱去了正殿,在碧兒見到我渾身是血地模樣時,略有浮誇地大聲驚唿了起來。


    這一聲驚唿不但驚動了羋炎,也驚動了正殿內坐著的另一位少年。


    少年眉清目秀,猶如鬆柏正茂,他牽著羋炎走到我麵前,開口問道:“絡先生,這是發生何事了?”


    “方才神殿門前,有人欺壓良民,行殺生之事,絡看不過眼,便出手了。”他的聲音滄桑黯啞,像是刀鋒劃過地麵時的聲響。


    “多虧是絡先生出手,否則郡主的祭月舞怕是沒人再教受了。”碧兒朝著羋炎眨了眨眼。


    聰慧的羋炎即刻明白了碧兒的意思,連忙捂著臉佯裝哭了起來:“師父,你怎麽了師父,方才你出門還好好好的,都怪我,非要今日吃百香樓的黃果釀蟹。”


    我縮在絡先生的懷中,看著碧兒與羋炎的一唱一和,若不是渾身上下疼的難受,還真想給她們兩個搭搭戲。


    “先生快些將她放下,我記著碧兒姑姑略懂醫術,不如讓碧兒姑姑先瞧一瞧。”少年良善的性子與神廟外麵那個魔王截然相反。


    我被安放於一處小榻上,碧兒連忙上前為我診脈。


    我瞥了一眼跪坐在不遠處的羋炎,她垂頭哭的正傷心,可身旁卻有那位少年在安慰著。


    他輕撫羋炎額間碎發,寬慰她莫要擔憂,隻要有他在,這東楚城沒人敢欺負她。


    我試著動了動四肢,身上好似沒有方才那麽疼了,才想要試著坐起身,卻被碧兒按住了。


    “也不知是誰下手這般狠毒,竟險些將她的經脈都震碎了。”碧兒抹了一把眼梢才擠出了淚滴說道。


    羋炎聞聲行至我身旁,探頭問我:“師父,是誰把你打傷的,徒兒去為您報仇。”


    我躺在榻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破壞她們二人天衣無縫的配合。


    而此時正殿門外那暴躁少年的吼聲傳了來:“羋炎,都怪父王過於寵溺你,你才敢窩藏罪奴。”


    他麵色陰狠,一瘸一拐地走進正殿,他身後跟著毫發無傷的敬先生,此時的敬先生已經將長刀收迴。


    他目光狠戾地環顧著殿內之人,最後將目光定在了那個朗月清風的少年身上。


    “兄長何時迴來東楚的,怎會在此處?”知和一改方才的乖戾,反而變了一副喜笑顏開地模樣。


    “我也是才到東楚,羋炎之前與我要平津的息石,我自息郡得了好些,趕迴東楚後,便送了過來。”知和既然稱他為兄長,那麽他也應當是楚王的大公子,羋蘇。


    “兄長便隻記得羋炎。”知和失落地模樣倒是像個孩子了。


    “你放心,你要的東西,我也記著呢。”羋蘇朝著絡先生點頭示意。


    絡先生冷著臉走上前,自腰間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


    盒子裏麵裝著的是一串兒菩提子做的手釧。


    這菩提子乃是傳說之中昆侖山上的神物,一般是信奉九州眾神的諸侯國,最有資曆的巫臣才有資格持有。


    知和拿過那串菩提子手釧,忘記了方才的不悅,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下娘親能開心些了。”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是個草菅人命之徒。


    我別過臉去不再看他,我不想對這樣一個無視生命之人抱有任何憐憫之心。


    “方才你說羋炎窩藏罪徒是怎麽一迴事兒,難道教羋炎跳祭月舞的師父,是你們要找的罪奴嗎?”羋蘇的話又將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帶了迴來。


    “什麽祭月舞的師父,那女人是父王一直找尋的陳國公主。”身為一個少年,知和唯一符合的地方是情緒的陰晴不定。


    “潼安大戰拆了白丞相攻城器的那位福祥公主?”羋蘇驚異道。


    我依舊背著臉,不為所動。


    可是心中卻有些竊喜,我竟然不知,一個不受寵公主的名號還能傳來東楚,還能被這些貴家公子所知。


    我是不是應該高興些,畢竟我的名號並不是與荒淫無道這樣狼狽之詞連在一起的。


    “她才不是罪奴,她是我的師父。”羋炎據理力爭道。


    “那你便是窩藏罪奴,待我去秉明父王治你的罪。”知和很不喜歡羋炎,他嫉妒羋炎受楚王的寵,如同孩子相互搶著自己所摯愛的東西一樣。


    “我才不怕你的威脅,羋亥,你若不敢告知舅父,便是如同碩鼠一般的膽小之人,我瞧不起你。”羋炎也不甘示弱,畢竟有羋蘇為她撐腰。


    原來那個知和,是楚王的二公子羋亥,他的母親是東楚大孋家的長女。


    聽聞早前孋家老祖為東楚上卿,後不知犯了何事,被迫歸鄉種桑麻。孋家由此分了家,大房因自己的女兒入宮為嬪可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孋家的二房為東楚的少府,一向低調做事,兢兢業業,從不與大房攀親戚關係。


    因而,在東楚城內,便又有大孋家與小孋家這一說。


    羋亥聽聞轉身便要走,卻被羋蘇攔住了去路。


    “羋炎這話還沒說清楚,且等我問明白了,你再與父王說也不遲,莫要心急,兄長不會搶你的頭功。”羋蘇溫和地說道。


    羋亥漲紅了臉,跺著腳道:“兄長,知和並非此意,你可莫要誤會。”


    我忽然覺著這個羋蘇看上去雖然是人畜無害,可心機卻比知和那小子深沉多了。


    這‘功’本來就是羋亥的,何來他搶這一說?


    想那羋亥還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略有為難之意。


    “羋炎,你是何時認她做師父的。”羋蘇問道。


    羋炎‘嗯’了兩聲,卻不知道要如何說下去,畢竟我是她師父這件事情,本就是個謊言。


    “迴公子,這姑娘是前些日子跑來神廟的,說是受仇家追殺,借著神廟躲一躲,我見她可憐,便放了進來,後來郡主跳舞時,她總能指點一二,郡主即拜她為師了。”


    既然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了,為了保護羋炎和自己不受牽連,她隻能這樣說。


    畢竟,不知者無罪。


    “怎會這般糊塗,來路不明的人也敢放進神廟。”羋蘇埋怨道。


    “你可有想過,若是她對郡主不利你要如何?”


    聞此,碧兒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愧疚地道:“是奴思慮不周,是奴的錯。”


    “不是,不是,長庚哥哥,你不要責罵碧兒姑姑。”羋炎帶著哭腔說道。


    長庚是羋蘇的字,晨時為啟明,日落為長庚。


    “我不是在責罵她,我隻是不放心你啊。”羋炎這一哭使羋蘇手忙腳亂,他終是長歎了一口氣,赦免了碧兒。


    “她,還有救嗎,不是說經脈險些被打斷了嗎?”羋蘇轉向我問道。


    “大公子何出此言,方才我出力擊她時,並未用盡全力,何來經脈險些被斷一說,不過是些皮外傷,吐兩口淤血便能恢複自如了。”一直未有言語的敬先生忽然開口道。


    這一句話揭開了碧兒與羋炎所有的謊話。


    “你胡說,師父都已經沒法動了,哪裏是皮肉傷。”羋炎言語慌亂,顯然是在無理取鬧了。


    “是不是胡說,待我秉明父王,再差醫官來瞧,便知道她是不是皮肉傷了。”羋亥思緒清晰,勢必要將我這個罪奴嚴懲不放。


    “你們不要再吵了。”羋蘇大喝一聲,打斷二人的爭執。


    羋炎和羋亥聞此都乖乖地閉上了嘴。


    “敬先生,陳國公主如今已經昏厥,今日你們怕是沒法帶她離開了,不如先生先行帶著知和迴到宮中秉明王上,待陳國公主傷好後,能行走自如,再由羋炎親自送入宮中去。”羋蘇這建議倒是中肯,既能暫且安撫羋炎,也算是能給敬先生和羋亥一個交代。


    “這倒無妨,隻是大公子要保證這陳國公主別再偷偷逃走就行。”這敬先生比羋亥要精明許多。


    如若沒有羋炎攔著,無論是我昏厥還是死了,羋亥都會將我帶到楚王麵前邀賞。可不巧,羋蘇為了安撫羋炎,提議讓他們先行迴宮複命,並且將我留在神殿。


    既然這提議是他想出的,那便讓他來作保,若我有任何差池,他也脫不了幹係。


    “先生既然這般不放心,不如勞煩走一趟將軍府,請白素將軍帶著他的鐵甲軍前來,將神廟團團圍住,這陳國公主私逃之事,想必白將軍現下正在焦頭爛額呢,您帶著知和前去賣個好,或許白素會對知和刮目相看。”然而羋蘇也不是個軟善之人,無關自身之事,他絕不會貿然擔著。


    敬先生沉默了片刻,覺著羋蘇說的在理,他帶著依然對羋炎憤憤不平羋亥,離開了神殿。


    羋蘇行至我身旁,推了推我道:“他們都走了,你就別再裝暈了。”


    我見偽裝已經被他識破,即坐起了身。


    “師父,你無事當真是太好了。”羋炎繼續裝作懵懂無知地模樣奔來我床榻前。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額頭道:“不必因為護著我,再繼續撒謊了,你的長庚哥哥已經看穿了所有。”


    羋炎垂下頭,神情沮喪。


    “都怪我嘴太笨了,說不過羋知和那小子。”羋炎努著嘴,泄氣道。


    “他也是你的兄長,莫要沒大沒小。”羋蘇捏著羋炎的脖頸將她拉到身後。


    “你也瞧見了,羋炎與我為了幫你,能說的,能做的,沒少一樣,如今你已經逃無可逃,我勸你等傷好後,乖乖地與羋炎入宮去。”先禮後兵乃是兵家老生常談的禮節,我抬起頭望著他一副正氣凜然地模樣,瞬而覺著我偉岸的身姿渺小了許多。


    “不行,她入宮後,會被舅父賜死。”羋炎又從羋蘇的身後繞出頭,盡她地餘力保護著我。


    “不會,你瞧那息國的桃花夫人,現如今不也活的好好嗎?”羋蘇不滿羋炎為我出頭,因而又將她拉離我遠些。


    “長庚哥哥,那不是活的好好,那是苟延殘喘。”羋炎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這眼中的恨意,讓我背脊發涼,莫不是碧兒告訴了羋炎,桃花夫人是她的生母?我轉頭朝著碧兒望去。


    感受到我目光而來,碧兒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這一顆心,算是落了地。


    若是讓楚王得知羋炎是媯薇和蔡叔懷的孩子,怕是她會必死無疑。


    “不必爭執,待我傷好,我乖乖入宮就是了。”我於神廟養傷之時已經人盡皆知,若是在此時再次逃跑,不僅僅會牽連碧兒,怕是羋炎,羋蘇,還有方才救我的絡先生,都會受到波及。雖然,我並不在意心機深沉的羋蘇,會因為我遭受牽連。


    五月五日,浴蘭節。


    午時,同羋炎按照東楚的習俗在湯泉以藥草沐浴後,身著體麵的水青色三重衣,在白素所派鐵甲軍的監控下,乘坐車馬奔入東楚王宮。


    湯泉裏的姬雪已經不見了蹤影,小屋中的夜雨也不見了蹤影。


    聽碧兒說,他們都安然無恙地逃出了東楚去。


    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等會兒見了王上,你莫要說話,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將你留在我身邊的。”羋炎繃著稚嫩地小臉,神情嚴肅地說道。


    我拉著她肉乎乎的小手,歡喜地捏了捏她的小臉。


    “小孩子家家,莫要板著臉。”碧兒與我說,羋炎之所以這樣護著我,多半是因為小雨臨別時的囑托,她小小年紀便這樣重視承諾,可見是被碧兒教養的極好。


    “若是你以後能跟隨著我,月夕節過後就能與我一同迴到翠縹郡去了,等到了翠縹郡,形式沒東楚這般複雜,我隨意尋個緣由就能放你離開楚國,舅父那邊也管不著了。”她年歲尚幼,能思慮的這般周全,已經實屬不易。


    可她想到的這些,楚王和白素自然也會想到。


    既然費盡心思抓到了我,他們便不會善罷甘休地放過我。


    “我都聽郡主的,不過郡主也要答應我一個請求。”我知道我逃不過這一劫,便不想讓羋炎因我觸怒楚王,畢竟她還要繼續以翠縹郡主的身份留在楚國。


    “你說。”她的純真無邪使雙眸閃著晶亮地光芒。


    “如若郡主為我再三力爭,楚王依舊不答允,那麽郡主一定要舍棄我,不要因此而忤逆楚王。”待我說完,羋炎的雙眼灰暗了不少,她沮喪地垂著頭。


    “是我沒用,沒辦法保護你。”她揉了揉雙眼,卻十分懂事地將眼淚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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