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百裏肆說的話,福祥公主不會死,也不可能死,金蠶噬心蠱母蠱與子蠱之間的聯係還未斷絕,他仍然能感受得到福祥公主現存於世。


    少公子的不言不語,不悲不痛在百裏肆的眼中可謂是冷血無情,他再度爬起身,拾起地上短刀,向少公子刺去。


    澹台不言抽劍上前,打掉了百裏肆的短刀,鋒利的純鈞劍刺破百裏肆的手背。


    “莫要傷他。”少公子囑咐道。


    澹台不言聞聲收迴純鈞,取下車馬上的繩索,將百裏肆渾身上下捆得結實。


    紾尚閣的臨門小童見到昭明太子遇刺,匆忙反身跑迴紾尚閣,稟報韓子去了。


    韓子聽聞,急忙禦車出門,行至內門,遠遠地瞧見了少公子身上掛了彩,隨即吩咐小童去尋醫官來。


    他眯起眼看見,跟隨在少公子身旁的澹台不言,正將一人捆牢。待看清楚那人狼狽的麵容時,韓子吩咐女婢且去內庭收拾出一道幹淨的小院。


    被捆得嚴嚴實實的百裏肆,便暫且被安置於這座小院當中。


    韓子同少公子一齊迴到鈎樴院。


    醫官已然在鈎樴院的前堂等候了,於屏風後為少公子洗淨創傷,灑了藥,仔細地包紮後,才離開紾尚閣。


    未等醫官走遠,韓子禦車行至少公子麵前,開口道:“我記著殿下同信北君似是摯友,不知殿下何以惹怒了信北君,使一向溫和有禮的信北君,在大庭廣眾之下動了刀子?”


    少公子長歎一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並同韓子說了清。


    韓子聽後,卻沒有責怪少公子,反而隨性一笑。


    “我說自那日宮變後,怎不見坊間有不堪的傳聞出來,便是紾尚閣內相傳的內容,大都跟刀筆吏所撰無差別,原是殿下用兵詭譎,將他們都戲弄了。”韓子道。


    “老身也是今日一早才得到消息,陳國新君繼位,卻非陳國大公主,而是媯水河畔一宗室男子,在他平反陳國內亂,繼位之後,便不再派援軍前往潼安與楚國作戰,還發追捕令捉拿偷竊星穀關兵符的百裏肆。”韓子說的事情,便是少公子近日收到的消息。


    “隻不過老身從未將這樣的噩耗同殿下聯係起來,現下,才算是明白,信北君為何前來安陽刺殺殿下了。”


    楚軍攻打潼安城,潼安大軍全軍覆沒,潼安大亂,整個城郭被大火焚毀,福祥公主也在這場大戰中不知所蹤了。


    少公子今日前來紾尚閣,便是要同韓子商討此事。


    說是要歸還星穀關的兵,可現在看來恐怕早已來不及。


    “想來就算活著,那陳國的福祥公主怕也是兇多吉少,殿下如今是何打算?”韓子問道。


    “我想要救她。”少公子不假思索地道。


    韓子點了點頭道:“完成安侯臨終囑托,也算能得顯殿下情義深厚。”


    “並非全然因為陳安侯,我心屬意綏綏,斷然也不能讓她就此‘下落不明’。”少公子喉嚨酸澀。


    “殿下已然不是以前的昭明君,而是九州的昭明太子,做決斷之前,但先考慮片刻才行,這些老生常談的問題,老身我這副殘軀,是不可能一直提點到殿下登頂之時。”韓子道。


    “那福祥公主在大戰之中‘下落不明’,要麽是被楚王帶迴東楚,作為戰利品收入後宮,要麽便是被陳國的新君囚禁。如今陳國新君對待周地的態度未明,殿下可否想好,是要因為一個女人,將陳國自動推入到楚國的陣營之中。”韓子的句句提點,亦是少公子也曾想到的。


    調兵星穀關,本就是少公子虧欠福祥公主,就算沒有陳安侯的詔書,少公子也要她成為他唯一的妻。


    “先生可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少公子問道。


    韓子歪著頭,拄著下巴思慮的片刻道:“有,自是有,就不知殿下狠不狠得下心來。”


    “何以見得?”少公子疑惑。


    “陳國新君並不知殿下借了星穀關的兵符,新君隻知兵符是在信北君手中,殿下出麵同信北君談一談,使信北君認定,是陳安侯默認殿下調兵而出的,殿下手中有陳安侯的親筆詔書,信北君自會深信不疑。”韓子道。


    “殿下在同信北君相聊時,要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必會救迴福祥公主並娶她為妻,而以信北君的秉性來看,他得知事情的原委如此,便不會再難為殿下,殿下將兵符和安侯的詔書歸還給他,便是了結陳國事。”韓子的辦法乃下下之策,將事由推給已逝去的安侯,卻從此失去了一個信北君這樣的摯友。


    如若少公子在此時選擇幫助信北君,帶宛城關的軍隊同星穀關的軍隊一道推翻陳國新君,亦不是不可。


    隻是,目前的周地,長公主方繼位女君,尚不適合再宣戰,尤甚這一戰若是被楚國或是燕國尋到了崩漏之處,便可危急安陽穩定,王城內的柒園如今還囚禁著一位‘燕君小婿’,少公子又怎敢輕舉妄動。


    少公子猶豫再三,終是選擇了韓子的下下策。


    別院裏的信北君被安置在一處坐塌之上,他的手腳被捆著,嘴裏卻還在怒罵著少公子薄情寡義。


    好似少公子背叛的不是福祥公主,反而是信北君。


    少公子走入堂內,坐在信北君麵前,他取一柄匕首割開了信北君身上的繩索。


    “你莫要急躁,待我與你講一事,若是此事過後,仍讓你覺著我是個厚顏無恥,薄情寡義之人,便用這柄匕首割開我的喉嚨吧。”少公子將匕首放在信北君的手中。


    與此同時,少公子開口講起陳安侯臨終所托之事,隻不過少公子將安侯的‘鼎力支持’變成了‘隨意調遣星穀關大軍,可不顧陳國危牆’,並推心置腹地訴說宣德宮設宴,暗影閣發動宮變是難得的天時,若此時錯過,他昭明君便再也沒有機會,奪迴王位正統。


    信北君持陳安侯歸還詔書的手抖如篩糠,他麵色忽變,眼中的光逐漸地暗淡了下去。許久,他緊閉雙唇,緩緩地抬起頭,雙眼猩紅地望著少公子。


    少公子麵色雖沉穩如常,可心內卻仿佛在被一萬支羽箭刺穿。


    “我同你發誓,我定會動用我身邊所有的勢力來尋迴綏綏,絕不會讓她這般地下落不明,我會視她為我唯一的妻子,此生絕不做那始亂終棄之人,如有違背,此生不得善終。”少公子的盟誓並非是說出來搪塞信北君,而是出自他真心。


    可悲從中來的信北君,卻再也不會相信少公子了。


    他踉蹌地站起身,將匕首丟在了地上。


    “這九州之上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成為你的妻子,但是,能成為陳國女君的就隻有她,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又是什麽稀罕之物嗎?”信北君猶如困獸悲鳴,他聲音嘶啞,悲愴又蒼涼。


    “我當初,便不應該將你引薦給宋錦書,不該視你為知己,我懂你的上下交困,壯誌難酬,可你當真懂我嗎?”


    “君執啊君執,或許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覺得你我本為相似,即為知音,可相互重托,可你,隻將我當做是你的棋子,或許,你對公主也是一樣的,那個自小便深愛著你的姑娘,你愛過她嗎,還是隻是可憐她,可憐她成為了你手中,最後一顆用來博弈權利棋子?”


    信北君從少公子的手中拿迴了星穀關的兵符和陳安侯詔書,紾尚閣未有作別,便帶著星穀關大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安陽。


    當少公子再次聽聞信北君的消息時,是在半年之後的中元節。


    五祚山祭神之後,少公子迴紾尚閣與韓子商議政事,撞見了帶著信北君的靈牌迴到紾尚閣的莘嬌陽。


    百裏肆的靈牌入賢士閣,且位於其父的牌位下。


    百裏肆身死之時,尚未娶妻生子,因而橫跨百年的清流門楣,就而終結於此。


    莘嬌陽告知少公子,當時楚軍圍城之時,百裏肆想盡辦法買通了陳國境內所有的通行官吏,拿到了通關文書之後,便準備迷暈福祥公主,將她偷偷地送出陳國。


    可最後,卻被福祥公主識破,最後被運送出潼安城的是百裏肆。


    莘嬌陽帶著昏睡中的百裏肆準備過伏山入楚國,經楚國上饒迴周地。平安地出了潼安城,便撞見了狼狽不堪的媯婁。


    聖安換新君,昶伯被媯燎蒙冤所殺,長女媯軫冒死入宮盜取了陳國國君印璽,身體本就不堪重負的她,憑著一念執著逃出聖安,顛沛流離之餘才遇見自潼安而歸的家弟媯婁。


    媯軫將國君印璽交付於家弟之後,便一命歸陰。


    媯婁攜帶著國君印璽一路顛簸,幾次被媯燎所派來的追兵圍追堵截,卻險象環生。


    潼安城外撞見莘嬌陽之時,媯婁身後仍有千百兵衛窮追不舍。


    早在聖安之時,莘嬌陽便知媯燎對她存了不軌之心,如若她帶著百裏肆繼續走下去,怕是媯燎的追兵亦會將他們幾個一網打盡。


    莘嬌陽思慮了片刻,將身上僅有的通關文書和百裏肆一並交給了媯婁,且將逃亡線路告知於他,囑托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帶著百裏肆逃出陳國。


    隨後,她換上了百裏肆的衣裳,束起發冠,孤身一人引追兵遠離。


    這也是為何,百裏肆來紾尚閣與少公子對峙之時,會是孤身一人。


    莘嬌陽被媯燎的追兵抓住,送迴了聖安陳宮內,她在媯燎的手上吃盡苦頭,卻不肯說出百裏肆和媯婁的下落。


    再後來,百裏肆帶著星穀關大軍迴到了陳國,曾幾度顛沛流離,最終被媯燎設埋活捉於圖江。可星穀關的兵符在百裏肆的手中,媯燎雖享有星穀關大軍,卻無法差遣這一支軍隊。對於他來說,沒拿到兵符,星穀關大軍就是形如虛設。


    百裏肆受盡媯燎的折磨,卻始終不開口說出兵符位於何處,最後媯燎惱羞成怒,將百裏肆車裂示眾。


    莘嬌陽告知少公子,在她為百裏肆入殮屍身之時,用針線將百裏肆的屍身縫合,他的屍身上,不見一絲完好的肌膚,盡是被淩虐的淤痕。


    她求了媯燎的恩澤,將百裏肆葬在了終首山的一處樹屋之下,那是百裏肆臨死之前,與莘嬌陽的最後一個訴求。


    自百裏肆死後,莘嬌陽整日悲悲戚戚,自此絕弦,不再彈奏。


    媯燎因此厭棄了她,她也才得了一刻喘息之機,買通看守自己的衛兵,帶著百裏肆的靈牌,逃迴安陽。


    少公子得知百裏肆生前最後的遭遇,心如刀刺,他至今還記得,紾尚閣的湖邊,二人共品銀針時的壯誌豪情。


    如若媯燎是殺他的劊子手,那麽少公子便是那個遞刀的人。


    是百裏肆燃起了少公子的熾熱之心,可少公子卻親手覆滅了百裏肆的滿腔赤誠。


    他踉踉蹌蹌地迴東宮後,忽覺頭重腳輕,猛地栽在地上,額角撞出了個血口子,血流不止的同時,兩眼一白暈了過去。


    於卓政殿同宋錦書商討新朝百官部署的周女王,聽聞少公子暈倒一事,立即起身親自往東宮探望。


    陳國所發生的事情,周女王略有耳聞,宣德宮變後,少公子於紾尚閣遇刺,借兵星穀關的事情也瞞不住了。


    周女王了解少公子,他雖平時瞧起來秉性涼薄,可卻是個重情重義的,否則也不會,曾因澹台不言以身犯險,孤身殺入爾雅尋仇。


    少公子曾與她說起過,他同陳國公主於南米成親,自然也知道他與那位在潼安大戰之中失蹤的陳國公主,生死相依的感情。


    不管他手上有多少個理由,多少個借口,他在陳國公主最危急的時刻,選擇調兵而出,那便是徹徹底底的背叛。


    這世上,自古皆無兩全其美之策,若要站在權力之巔,睥睨天下,那麽私情,隻能成為權力可有可無的附屬。


    周女王已經嚐過一次了,一開始抗拒迴到安陽來,便是不想再讓少公子重蹈覆轍罷了。


    可事已至此,作為一個母親,她唯一能做的,隻有拚盡全力,讓他好過一些,為他鋪平腳下的王權之路。


    自東宮出來,周女王未迴卓政殿,反而朝著與卓政殿相反方向的百畝園走去。


    宋錦書未作聲響,一直跟在周女王身後同去了百畝園。


    如今已是炎炎夏日,正是百畝園繁花茂盛時。


    緊鄰著蓮池的空地上,盛放著好些株白色香魂,朵朵如白珠,散著馥雅的清香。


    周女王站在這片香魂前停下了腳步,她抬起手,輕撫枝上的潔白。


    “仲遠,孤記得與你初見之時,便是在這百畝園之中。”周女王輕歎道。


    宋錦書微怔,隨後謙和一笑:“王上初見臣時,是在這百畝園之中,可臣初見王上卻並非在此處。”


    周女王將把玩過香魂的手指放在鼻尖細嗅,待聽聞宋錦書的話時,側過頭好奇地問道:“哦,那仲遠初見孤時,是在何處呢?”


    宋錦書望著無暇的香魂,陷入了沉思:“仁孝王後薨逝三年的祭禮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急!親爹讓我遠嫁和親怎麽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申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申申並收藏急!親爹讓我遠嫁和親怎麽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