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對人家了解並不深嘛。”劍尊老太公笑嗬嗬道。


    祝明朗依舊沒有迴過神來,迴想起一些細節,卻又無法屢清楚這其中的緣由。


    “你看完棄劍林,便早些迴家裏吧,這些年你們祝門變故挺大的。”劍尊老太公說道。


    “好的,師尊。我來劍宗的事情,劍尊就別和其他人說了,我怕一些老師兄師弟要找我比劍。”祝明朗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如今禦龍,興許會比過往更輝煌,師尊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劍尊老太公笑著說道。


    看著這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公,祝明朗內心也是感觸良多,有很多的話要說,可又好像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太公多多休息,往後也要多保重保重身體。”祝明朗說道。


    劍尊老太公擺了擺手,示意祝明朗去吧。


    祝明朗往外走,剛轉身出了山莊堂前,就聽見劍尊老太公小聲的對一名守候在旁的女弟子說道:“那誰……”


    “師尊,有什麽吩咐?”


    “丫頭,去祭莊那兒,把寫著‘祝明朗’這三個字的靈位牌給撤一下,也不用每月祭拜了,省點香油錢。”劍尊老太公說道。


    門外,祝明朗一腳踩空了階梯,險些連滾帶爬的翻騰出去。


    穩固好了身形,祝明朗已是淚流滿麵。


    師尊,您就是這樣相信我的嗎?


    ……


    往旁峰去,在莊內住下,南玲紗、方念念正在等自己一起用餐,那位長眉弟子也在一旁,保持著一絲不苟的站立姿勢。


    祝明朗坐了下來,看了一眼清淡的菜。


    劍宗菜品一直清淡,多是素菜,原本要十六歲才離開這裏的祝明朗,正是因為這個事情提早了一年。


    夥食不好,什麽都不值得留戀!


    這些青筍山珍,說是以天地之靈氣孕育栽培,即便不食葷,也比葷味有營養。


    遙山劍宗,練劍最講究的是劍心、劍氣、劍意,少吃肉,多吃這些仙素,才可以穩固一個人的修行,才可以倚劍名天下。


    所以祝明朗放棄了劍修,選擇了紅燒肉、野菇燉肉、純肉煎肉……


    一想到這幾天可能都是吃這些,祝明朗決定還是把大黑牙放出來,讓它以清剿那些山靈作亂野豬的名義,去弄點真正的山珍美味來,到了夜裏,還能夠一邊飲這裏的梅子酒,一邊篝火烤香豬,這才是逍遙劍修的生活!


    “念念,一會你帶大黑牙去山那頭。”祝明朗指了指窗外,小聲對方念念說道。


    “好嘞!”提到吃,方念念是絕對不會拒絕的,而且祝明朗別的廚藝不會,烤肉是真的一絕。


    “玲紗姑娘,你就隨便逛逛,放鬆一下心情,長途跋涉,你也累了。”祝明朗說道。


    “嗯。”南玲紗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心性又變了,還是本就不太喜歡吃東西的時候說話。


    境界在君級上下飄忽不定。


    還是牧龍師。


    祝明朗看了一眼南玲紗,覺得這個女人變得更像一團迷霧了。


    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了解。


    祝明朗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他隨便吃了幾口,留點肚子吃晚上的大餐。


    “師兄。”紫妙竹從門外行來,眸子裏蕩漾著抑不住的喜悅。


    “辛苦師妹了。”祝明朗說道。


    “顧唐師叔已經答應了,你說的祖龍城邦坐鎮問題,不用再擔憂啦。”紫妙竹說道。


    “恩,恩,那就好。”祝明朗長長的鬆了口一氣。


    有了劍宗強者先行坐鎮,前往皇都宣誓領地的事情也可以不必那麽倉促了。


    “師兄,你離開了之後,棄劍林就一直荒在那兒,隻有一些弟子們手中的劍壞損、鏽沉了,才會將劍丟入林中。”紫妙竹說道。


    “究竟發生了什麽怪事,連劍尊師長們都處理不好?”祝明朗不解的問道。


    “說是有鬼魅,而且有靈智的鬼魅。弟子們前去丟棄劍時,它們就會出現,師尊們前去剿滅時,它們就藏匿起來,棄劍林隻有你和雪痕師尊最了解裏麵的情況,但雪痕師尊從來就不理會這種事情。”紫妙竹說道。


    “我聽一些修為更高的師兄們說,可能是那些被舍棄的劍,因為無人問津,存在著一些怨,這怨如同鬼魔一樣,開始報複我們這些劍修的弟子。”那位長眉弟子說道。


    “一般是在什麽時候出現?”祝明朗問道。


    “日落前後,晝夜交替時分。”


    “行,我去看看。”


    “師兄,我陪你去。”紫妙竹說道。


    “不用了,你帶南玲紗四處逛一逛。”祝明朗說道。


    “好啊。”這一次,紫妙竹答應的很幹脆,那雙眸子裏似乎有別的什麽小想法,明亮明亮的。


    ……


    劍,是劍宗最大的消耗品。


    無論是最初練習的桃木劍,還是成為弟子後的鐵劍,再到各種精貴金屬鑄造而成的好劍。


    祝門,可以說是劍宗最大的供應商了,因為祝門分兩大派係,一派是鑄鎧,一派是鑄劍,事實上其他鑄造之器,祝門都有做。


    隻是祝明朗十五歲之前,更多的時間在遙山劍宗,對鑄藝並沒有太濃厚的興趣。


    劍損耗極大,每一個劍修都需要對劍式進行長時期的練習,無論是空舞,還是以木樁練習,甚至以石像練習,都很容易讓劍身損壞。


    順著那沒有燈盞的幽長之路走去,兩旁是高大的雀鬆與黃竹,皆是木身挺拔。


    特意等到了接近黃昏才前來,祝明朗望著這些越發蒼翠的鬆竹之影,腦海裏不斷有一些畫麵如書頁一般翻過。


    繼續前行,已經可以看到一些爛木劍,隨意的散落在地上,上麵都長出了一些青苔。


    再往深處走,路徑都被泥土與荒草給侵蝕,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柄又一柄鐵劍、銅劍倒插在土壤之中,如那些鬆竹一樣挺立著身姿!


    棄劍越來越多,目所能及處就有數百把。


    很小的時候,劍尊老太公就告訴過自己,這裏的每一把棄劍,都是劍的墓碑,它們在“活著”的時候,都有屬於自己的一段故事。


    有些劍,從鑄造出來便有損壞,無人使用,於是丟棄在了這裏。


    有些劍,它的名聲比它的使用者還要響亮,人人都想要得到它,但最終還是在某場名動八方的大戰中隕落,被永遠封藏在了這裏。


    有些劍,就像碌碌無為的人,平平淡淡,壽命到了,便入了土中。


    再往深處行,劍更多,竟然比那些鬆竹還要密集,它們長短不一、樣式各異,絕大多數都是像墓碑一樣倒插在了這片土壤上,一眼望去盡然根本數不清有多少!


    黃昏落日,斜陽餘暉,鬆木黃竹之影與草盛一般的棄劍之影交織著,鬆竹青翠、劍身暗沉,影與影卻完全的相融,似巨大入空的劍與細長可握的劍,組成了這片在黃昏中靜謐無比的劍林。


    隨著夕陽之光射入劍身,那成千上萬把棄劍上的鏽跡,變得從未有過的絢爛。


    銅鏽、鐵鏽,青鏽、紅鏽……


    連陽光與歲月都有著鏽跡,


    那就是黃昏。


    ……


    “雪痕姑姑,我的手已經麻了。”


    夜即將來臨,一個稚嫩的男孩滿臉汗水的說道。


    “繼續。”


    ……


    “我的手掌,已經流血了。”


    烈陽高照,棄劍都已經被烤得發燙發紅。


    “繼續。”


    ……


    “雪痕姑姑,我究竟要練到什麽時候,才可以跟你一樣強?”


    大雪紛飛,青澀的少年立在雪中問道。


    “磨劍需要什麽?”


    “堅硬光滑的礫石。”青澀的少年迴答道。


    “從今天開始,你將林子裏的每一把劍都拔出,對著天空揮斬,以風為礫石,當你將每一把棄劍上的鏽跡給磨去,你便可以離開這裏了。”


    以風為礫石。


    這裏的每一把劍,都磨破了自己的繭,飲過自己的血。


    但它們也因此重見鋒芒!


    ……


    多年過去,劍林中的棄劍依舊屹立在土壤中,鏽跡再一次爬滿了它們銳利光潔的身軀,祝明朗背著黃昏,劍群也背著黃昏,一時間所有的畫麵湧來,讓祝明朗如鯁在喉,唿吸都開始有些不順暢。


    後悔嗎?


    祝明朗從沒有過。


    隻是有些感傷,有些無奈。


    無論多麽輝煌的絕世之劍,都會有鏽跡斑斑的一天。


    匆匆歲月,心有所屬,便不會遺憾。


    “嗡嗡嗡嗡嗡~~~~~~~~~~~~~~”


    忽然,靜謐的林子響起了一致的劍顫,那音律似上千把宮琴在祝明朗周圍彈奏起來,入耳之時,靈魂都禁不住跟著冷顫。


    祝明朗迴過神來,看著這隨著山林起伏而波瀾壯闊的劍海,看著它們像是聽到了什麽古老的唿喚,要從土壤之中拔出一般,頓時臉上寫滿了驚駭之色。


    劍影晃動,鬆林昏暗,黃昏的光已經徹底被山巒給遮蔽,這片林子即將遁入黑夜,偏偏劍的影子,像是活了過來,正肆意的朝著天空、大地、山林中亂竄。


    偏偏真正的棄劍,仍舊倒插在土壤之中,劍影似墓碑中行來的鬼魂,飛梭之時與空氣發出尖銳的劍嘯,讓原本琴奏的劍弦一下子變成了百鬼尖銳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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