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程躺在那,一雙眼睛痛苦的望著祝明朗。


    神明就在他麵前。


    尋求寬恕、渴望救贖……


    可惜,祝明朗並不是那種普渡眾生的神明。


    很多時候,他可以冷眼旁觀。


    “我說了,我不會幹涉你的選擇。”祝明朗說道。


    “我……我想……我想活下來,下輩子是下輩子……這輩子,我受得罪已經夠久了,我四十了,我想活下來。”葛程說道。


    “隨你。”祝明朗說道。


    “喂喂喂,你這神明怎麽當的,他活下來,其他人就得死,你開導他啊,讓他意識到救贖自己,下輩子才能夠好過,你和他說下輩子的事!”這時玄古妖反而急了。


    “人都說了,下輩子是下輩子,這輩子他想活著……”祝明朗道。


    “難道你要見死不救,那些無辜的農戶,那些善良勤勞的子民就該去死嗎!”


    “妖怪,你有點搞笑,殺死他們的是你,又不是我。這個罪,你背。我一會出來,把你殺了,依舊是功德一件,等於為那些死去的冤魂報了仇。”祝明朗說道。


    “嗬嗬,我不信你會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無辜的人死。你身上有祥瑞之氣,明明是半個善修,你不會做這種事!”玄古妖冷笑道。


    祝明朗幹脆坐在了凳子旁,靜靜的等這個困住自己的法陣消失。


    玄古妖確實有一些本事,以一個小小的茅草屋作為封閉的困神廟,祝明朗對奇門遁甲沒什麽建樹,也不知道怎麽破解這法陣……最重要的是,現在他連龍都無法召喚,靈域被這個玄古妖給封住了。


    祝明朗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可以封禁牧龍師靈域的法術。


    這個玄古妖又是怎麽看出自己是一名牧龍師的。


    祝明朗靜靜的想著這個問題,門外的玄古妖卻更焦急了。


    “哼,就讓外頭的那些農戶都死好了,無能的神明!”玄古妖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祝明朗看到旁邊的葛程整個人已經異常痛苦了。


    想來葛程也在遭受著雙重折磨。


    一方麵想要解脫,另一方麵又不甘心自己就這樣死去。


    他時不時會看一眼祝明朗,發現祝明朗確實沒有逼迫他的意思。


    他強忍著那份口渴的感覺,一滴水不喝。


    屋子最角落,還有一缸水。


    那一缸水會要了他的性命,他其實非常擔心祝明朗會掰開他的嘴,將那一缸水灌到他的喉嚨裏。


    “恭喜你們,讓那些無辜的農戶喪命,恭喜你們,讓那百來戶婦人沒了男人,讓他們的孩子沒了父親,嘖嘖,就因為你們自私與冷漠!”玄古妖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不如我來一個提議。”祝明朗這時開口道。


    “什麽?”


    “你放了這裏所有人,我放過你?”祝明朗說道。


    “哈哈哈,你可真是有趣啊,你不還是想救這些人嗎,何苦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既想救人,那就勸這個葛程去死!”玄古妖道。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害了一命,十八層地獄牢底要坐穿。妖精,你想一想,以你現在的修為,害人其實對你已經沒有什麽好處了,平白無故的增添我們這種神明的憤怒。這麽說吧,外麵的人活著,我會心情愉悅,他們死了,我會憤怒,憤怒的宣泄處就在你的身上,作為一個善修,良心上得過意的去,所以我一定會手刃你。你也好不容易才出世,何苦就被我這樣一個神明給纏上,好好過你得逍遙日子不行嗎,山野不香、水淵不靈嗎?聽本神一句勸,迴頭是岸,現在放下屠刀來得及,我給你一次救贖你自己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祝明朗開始了他的神明開導。


    玄古妖在門外,差點氣得想錘門。


    你怎麽不按遊戲規則來!


    讓你開導那個葛程,你開導老子做什麽!


    老子成精多少年,需要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開導嗎,需要你來教我怎麽做妖嗎!


    “閉嘴!你再這樣跟我耗下去,那些農戶屍體都腐爛了!”玄古妖怒道。


    “我對很多人、很多神明態度也是如此。我從不勸人為善,也從沒有想過感化一個妖精,甚至我告訴畜神與惡人,你們完全可以繼續作惡,繼續蹂躪那些可憐無辜的生命,但隻要抬頭看著上蒼時,向老天爺祈求一件事,不要遇到我,你們怎麽對待別人,我便怎麽對待你們……我的道,就在於此,所以你不要期望我真的會因為外頭那些人的性命而急得跳腳,亦或者向你妥協,你現在隻要想著一件事,怎麽逃脫我的屠刀!”祝明朗對玄古妖說道。


    “你以為這樣能唬住我嗎!”玄古妖大笑了起來。


    “其實以我的理解,玄古妖在困住神明之後,應該會趁機大開殺戒的,你很奇怪,喜歡在這裏跟我論道。”祝明朗說道。


    這句話像是不小心踩到了玄古妖的尾巴,玄古妖幾乎要在門外跳起來。


    “對哦,你提醒我了,我現在就去大開殺戒,這些死去的人,都有你的一份助攻啊!”玄古妖說道。


    “去吧,我會視你殺的人數來給你定罪,你的靈魂可以鎖在我閻王龍的贖罪輪迴裏,在地獄油鍋中炸個香脆。”祝明朗笑著道。


    ……


    周圍寂靜了起來。


    葛程在屋子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但他全程聽了兩位大仙的對話。


    說實話,他已經分不清究竟誰是仙,誰是妖了,感覺屋子裏的人更妖一點,外頭的妖更仙一點。


    “妖怪……它走了嗎,真的去大開殺戒了嗎?”葛程小心翼翼的問道。


    “應該吧。”


    “那我現在選擇還來得及嗎,我……我不想背這樣的罪孽,如果整座城因為我貪生怕死……”葛程急急忙忙說道。


    “哦,你的自我救贖,原來還有量尺的啊,周圍住著的農戶百來號人,你不願意用命救他們,但一座城你就願意。”祝明朗說道。


    “我隻是……我隻是又想清楚了一些。”


    “隨你,反正一個妖怪的話,你願意信就信。”祝明朗說道。


    葛程呆住了。


    仙人的意思是,妖怪就是在欺騙他們。


    哪怕他自我了結了生命,其實也不能救外頭的人??


    “上仙,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做,求求您指引我!”葛程哀求道。


    “忍著,苟活下來,然後去衙門交代你自己的罪行,衙門覺得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無法查案,放你自由,你就自由了,並不是你自己覺得贖罪了,便是贖罪了,明白嗎?”祝明朗說道。


    “可外頭的人都因我而死。”葛程內心同樣在掙紮著。


    “他們與你無關,殺人的是妖,害人的也是妖,何況,它也沒法大開殺戒,它一直就蹲在門外,聽我們裏麵的動靜。”祝明朗道。


    “可惡!!你如何知道!!”門外,突然傳出了玄古妖憤怒的叫聲。


    “妖精,你這個困神廟妖法,得你親自看著門,時間不早了,你究竟想清楚沒有,是放下屠刀,還是被我追到天涯海角?”祝明朗問道。


    “別讓我做選擇,是你們做選擇,是你們!!”玄古妖氣急敗壞了起來。


    “怎麽,這個做選擇的人是誰,很關鍵嗎?”祝明朗挑起了眉毛。


    妖精有許多把戲。


    也可以說是他們愚弄世人的一些規則。


    這些規則會對它們的妖法產生一定的效應,就比如說有些妖怪,它纏上你後,會告訴你,你敢迴頭嗎?


    人多數時候會害怕,不敢迴頭去看,天知道一轉頭迴看到什麽恐怖的畫麵。


    於是人就處在被這種妖精鬼怪壓迫內心的狀態,讓你害怕的忘卻思考,讓你害怕的無法看穿它精心布置的把戲,然後一點點落到它的圈套中。


    玄古妖的行為確實很古怪。


    就仿佛是一個求經論道者,非要與你辯個高下。


    它迫切希望祝明朗或者葛程做抉擇,仿佛這樣它就獲得了勝利。


    攻破道心??


    玄古妖是在試圖擊垮一個神明的道心嗎?


    因為一旦掉入到他的抉擇陷阱裏,無論怎麽選,都有違天理,都是橫加幹涉生命活下來的權力。


    忽然,門鬆動了一下。


    雨風撞了一下木門,冷潮的氣息湧到了祝明朗的身上。


    祝明朗立刻用神識搜尋了這個困神法陣,發現這個法陣已經不像之前那麽牢固了!


    而且,祝明朗剛才留意到了一個點,這似乎與困住這個法陣有很大的關係。


    “葛程,你這小茅屋,門外可有鎖的?”祝明朗問道。


    “幾個月前就壞了,家徒四壁,我覺得上鎖也沒用,幹脆沒去修。隻有裏麵有個門閂,我趟裏麵睡覺時才栓上,免得有東西跑進來。”葛程迴答道。


    “我懂了。”祝明朗點了點頭。


    “你懂個屁,你懂什麽,外頭的人已經生不如死了,我聽到了他們的哀嚎,看到他們在瘋狂的喝田泥水,他們要死了!”玄古妖罵道。


    “無論我做什麽抉擇,都像是用門閂將自己鎖在屋子裏,會一直糾結到底該救誰的問題上,將自己困在自己的道德譴責中,你的這個閂神陣,依照這個來建造,要閂住我這個神明,就得我自己把門給閂上,然後你才可以高枕無憂的離開,否則就得死死的堵在門那裏,不讓我推開。”祝明朗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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