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來到李園客居的聽竹別院,與聽鬆別院隻隔了兩個街口,由此可見鳳菲的地位竟可比得上貴為相國的李園。


    他在門官處報上沈良之名,那人肅然起敬道:“原來是沈大爺,相爺早有吩咐,不過相爺剛出門,沈爺有沒有口訊留下呢?”


    項少龍很想說著他來找我吧,但想想這似非自己目下的身份該說的話,遂道:“煩先生你告知相國我來過便成。”


    此時中門大開,一輛華麗馬車在前後十多名騎士簇擁下馳出大門,但因車窗被垂簾阻隔,看不到裏麵坐的是甚麽人。


    馬車遠去後,項少龍壓下詢問門官的衝動,踏上歸途。


    這日天朗氣清,寒冷得來卻很舒服,項少龍雖在人車爭道的熱鬧大街信步而行,心底卻感到孤單寂寞。


    在逃亡途中,他所有精神時間都用在如何躲避敵人的思量上,反是到了臨淄,遇上這麽多新知舊友,他竟會有寂寞的感覺。


    他溜目四顧,看著齊都的盛景,深切體會到“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意境滋味。


    除了肖月潭外,他再無人可以信任。


    最痛苦是他根本無可用之兵,否則隻要派人密切監視韓闖,便可知他會否出賣自己。例如假設他不斷去見郭開,便可知道他對自己是不忠實了。


    三晉關係一向密切,郭開的老板娘更是韓闖的族姊韓晶,若要對付項少龍,兩人必會聯合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龍陽君怎敢反對。


    他們唯一的阻礙可能是李園,但他肯否冒開罪三晉來維護自己,恐怕仍是未知之數。


    想得頭都大了時,心中忽生警兆,隻見一騎迎麵而至,馬上騎士俯下來道:“這位兄台怎麽稱唿?”


    項少龍愕然望向對方,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戒心大起道:“有甚麽事呢?”


    那人非常客氣,微笑道:“蔽主人是清秀夫人,小人奉她之命,前來請先生往會,因夫人沒有把先生的高姓大名告訴小人,才會冒昧相詢。”


    項少龍恍然剛才離開聽竹別院的正是清秀夫人的座駕,暗忖若非李園曾告訴她自己來了臨緇的事,就是自己的裝扮糟透了。於是報上沈良之名,隨這騎士往見這曾受過婚姻創傷的美女。


    ◇◇◇◇◇


    項少龍登上清秀夫人恭候道旁的馬車,這個把自己美麗的玉容藏在重紗之內的美女以她一貫冰冷的聲音道:“上將軍你好!請坐到清秀身旁來。”


    項少龍見不著她的真麵目,心中頗為失望,更知坐到她身旁的邀請,非是意欲要親近一點,隻是為要說密話,忙收攝心神,坐了下來。


    一股女兒家的芳香沁入心脾時,馬車開出,在繁榮的古都大道上緩緩前進。


    忽然間,他再不感到寂寞,當因馬車搖晃使兩人的肩頭碰在一起時,不由想起了當年在大梁時,與紀嫣然共乘一輿的動人情景。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裝扮很奧妙,若非清秀從李相爺處得知上將軍來了臨淄,恐怕認不出來。”


    項少龍心下稍安,苦笑道:“希望李相爺不會逢人便說我來了齊國才好。”


    清秀夫人不悅道:“李相爺怎會是如此不知輕重的人,隻因清秀乃琴太傅的至交好友,所以才不瞞人家吧!”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我尚以為夫人與李相爺的關係不太好哩!”


    清秀夫人隔簾望往窗外,默然片晌,柔聲道:“又下雪了,隻不知牛山現在是何情景,上將軍有興趣陪清秀到那處一遊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竟突起遊興,還邀自己相陪,訝道:“牛山?”心中湧起受寵若驚的滋味。


    天色暗沉下來,朵朵雪花,飄柔無力的降下人間。


    清秀夫人若有所思的凝望窗外,輕輕道:“牛山春雨乃臨淄八景之首,不過近年斧斤砍伐過度,致有牛山濯濯之歎,幸好經過一番植樹造林,據說又迴複了佳木蔥鬱,綠茵遍地的美景,現在隆冬當然看不到這情況哩!”


    項少龍這才知道“牛山濯濯”的出處,點頭道:“夫人既有此雅興,項某敢不奉陪。”


    當清秀夫人發出開赴牛山的指示後,以充滿緬懷的語氣道:“清秀少時曾隨先父到過牛山,時值陽春三月,淄水湍湍,泉水從山隙間流瀉而出,潺流跌岩,水氣蒸騰,如雨似霧,望之宛若霏霏煙雨,到今天仍印象深刻。”


    項少龍聽她言談高雅,婉轉動人,不由一陣迷醉。暗忖她的臉紗便等若牛山的煙雨,使她深具朦朧的迷人之美。


    清秀夫人續道:“清秀很怕重遊一些曾留下美好印象的勝地美景,因為深怕與心中所記憶的不符。”


    項少龍訝道:“那今趟為何又要重遊舊地呢?”


    清秀夫人緩緩搖頭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或者是因有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相陪吧!”


    項少龍道:“原來項某在夫人心中竟亦有點份量。”


    清秀夫人朝他望來,低聲道:“剛才妾身見上將軍隻影形單的站在府門處,比對起上將軍在威陽時的前唿後擁,竟生出滄海桑田,事過境遷的感觸。最後忍不住停下車來與上將軍一見,上將軍會因此笑人家嗎?”


    項少龍愕然道:“原來夫人竟對項某生出同情之意。”


    清秀夫人搖頭道:“非是同情,而是憐惜,上將軍可知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


    馬車此時穿過城門,朝南馳去。


    項少龍苦笑道:“夫人此話必有依據,少龍洗耳恭聽。”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灑脫和不在乎己身安危的態度,乃清秀生平罕遇,就算不看在琴大姐臉上,清秀也要助你。”


    項少龍壓低聲音問道:“你這些侍衛靠得住嗎?”


    清秀夫人道:“上將軍放心吧!他們都是隨了妾身十多年的家將,況且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是項少龍哩!”頓了頓後,湊近少許,在他耳齊吐氣如蘭,臉紗一顫一顫的道:“昨天李相爺入宮找我的妹子寧夫人,神情困苦,在妾身私下追問,才說出你的事來。”


    項少龍一震道:“那就糟了,他還有甚麽話說?”


    清秀夫人道:“他哪會真的向妾身傾吐,但妾身可肯定他確把上將軍視為肝膽之交。問題是他身為楚相,很多時都得把個人得失愛惡拋在一旁,處處以國事大局為重,否則也不須苦惱了。”


    似乎有點不堪與他距離太近般,別過俏臉遙望窗外,歎了一口氣。


    項少龍陪她歎了一口氣,一時找不到說話,暗想李園初見他時真情流露的情況過後,自會開始考慮到實際的問題,又或因韓闖的壓力而煩惱起來。


    除了肖月潭外,自己還可信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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