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見她興奮得發亮的俏臉,猜到這談先生與她的關係非比尋常。


    男人就是這樣,他本以雲娘的癡情為苦,對她隻是有好感而無愛意。否則她不會興奮得像頭發情的母狗。這時見有了“情敵”,不由掠過些微嫉忌之意,有點酸溜溜的問道:“談先生是何方神聖?”


    雲娘歡喜得甚麽都不理了,雀躍道:“談先生是南梁君府中最懂詩稗音律的人,更是信人。說過會到臨淄看我們的歌舞。現在果然來了,我要告訴鳳姐!”


    言罷棄項少龍不顧,旋風般出門去了。項少龍隻好對“砰”一聲關上的房門報以苦笑,同時心中升一種奇異感覺。南梁君這名字為何有點耳熟,究竟是聽誰人提起過呢?


    ◇◇◇◇◇


    兩艘大船緩緩靠近。


    鳳菲和一眾歌姬都到了甲板上來,欣然靜候,顯示了談先生這同道中人,在她們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雲娘更是不停的與其他歌姬頻頻揮手。


    在燈火和月照下,對方船上靠近這邊的船沿處,站了十多人,也在不斷揮手迴應,氣氛熱烈。


    連著鉤子的繩索拋了過來,項少龍忙指揮家將接著,把對船緩緩拉近。


    船速更緩。


    到能清楚看到對方臉貌的距離時,項少龍虎軀一震,他見到了一位闊別多年的朋友。那人亦觸目到項少龍處,呆了半晌,才以劇震迴應。


    這人赫然是肖月潭。


    項少龍這時才記起“南梁君”之名,是聽自圖先。肖月潭到了韓國後,就到了南梁君府當客卿,此人多才多藝,難怪能如此得歌舞伎團眾姬的歡心。


    “隆”的一聲,兩船因輕微的碰撞抖顫了一下,合成一塊兒。


    對方船上伸出跳板,搭到這邊船上,肖月潭一馬當先,帶頭領著幾個隨從舉步走了過來,先朝項少龍打個眼色,才嗬嗬笑著來到鳳菲身前,施禮道:“去春一別,至今竟年,鳳小姐妙絕天下的歌舞,仍縈繞夢域。想不到今夕竟能相逢河上,談某真要感謝老天爺的恩賜。”


    鳳菲領著眾姬還禮後,微笑道:“昔日在韓,暢談竟夜的美事我們仍是迴味無窮,更感獲益良多,今夜再巧遇先生,怎能不竭誠以待,請談先生和貴客們到艙廳用茶。”


    肖月潭打出手勢,教他船上的手下收迴繩索船板,這才領著隨人與鳳菲進艙去了。


    恨不得立即與肖月潭詳談的項少龍隻好壓下心中的衝動,同時心中欣慰。隻看肖月潭這架勢,便知他在南梁君府內非常得意,否則怎能如此乘船應約,到臨淄來看三大名姬同場較藝的盛事。


    心中的些許嫉忌之心更是不翼而飛。看來這老小子風流如故,不知他除雲娘外,還弄了哪個歌姬上手呢?


    兩船分開來時,項少龍亦進入大艙去,好看看肖月潭的情況。


    到艙廳正門處。肖月潭正向鳳菲等介紹隨來的三人,都是南梁君府的重要客卿,隻看他們模樣,便知是學富五車的人。


    鳳菲與眾姬和雲娘坐在左邊的席位,肖月潭等則坐在另一邊,雲娘更是親自向四人奉茶,還不斷向肖月潭拋媚眼。


    肖月潭瞥見他,當然要裝出不大留神的樣子。


    項少龍感到自己與廳內的氣氛格格不入,正躊躇應否進去時,一名本本站在祝秀真身後的婢子移了過來,厭惡地道:“小姐說這裏沒有你的事,管事去打點其它事情吧!”


    項少龍聽得無名火起,向祝秀真望去時,隻見她眼尾都不望向自己,隻是嘴角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向那婢子低聲冷喝道:“滾開!”


    婢子怒極朝他瞧來,看到他雙目射出森寒的電光,花容失色,退了兩步。


    項少龍心想這就是寧要人怕不要人愛的效果了,大步走進廳內。


    鳳菲見他進來,亦覺有點不合他身份,蹙起黛眉介紹道:“沈良是我們歌舞伎團的新任管事,快來見過談先生。”


    肖月潭長身而起,與項少龍同行見麵之禮。笑道:“沈兄長相非凡,以後我們要多多親近。”


    三個隨他來的客卿均感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物,少有對人這麽親熱,何況對方隻是歌舞伎團區區一個管事。


    就算是創辦三絕女石素芳那歌舞團的金老大金成就,地位仍遠難和石素芳相媲,在權貴眼中也隻是一個較有地位的奴才而已。


    董淑貞、雲娘、祝秀真等亦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為何如此禮待項少龍。


    兩人則是心知肚明,難掩抑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請項少龍在身旁的席位坐下後,為避人嫌疑,不敢交談,與鳳菲等暢聊起來,話題自離不開音律詩歌的題材。


    項少龍對此一竅不通,想插口說上一句都辦不到。


    隻聽其中一名叫莘月,生得嬌小玲瓏,姿色比得上祝秀真的美姬道:“聽說談先生常到民間采風,收集民謠,而《齊風》在《詩經·國風》裏乃精采的部份,想這次先生必不會空手而迴。”


    陪肖月潭過船來的一名叫仲孫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他兩人神魂顛倒地瞧著鳳菲,聞言笑道:“談先生這數年曾經兩度到齊國,早滿載而歸了!”


    項少龍聽得有恬於心,知肖月潭因厭倦肮髒的政治遊戲,故縱情詩歌文藝,反贏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貞欣然道:“那就要向談先生請教了。”


    肖月潭一捋垂須,神態瀟灑,令項少龍想起在邯鄲初會他時的情景。這麽多年了,他怕也有四十歲許。但看來仍是年輕而有活力,難怪雲娘這麽迷他。


    隻聽他謙讓兩句後,油然道:“來自民間裏巷的采風,不外描寫風土民情,表現民間的悲歡離合,但數最感人的,仍是描寫戰爭和男歡女愛的詩歌。所謂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將,苦難中每見真情,誠不爽也。”


    雲娘微笑道:“民間的情歌最率直大膽,齊人居大海之濱,思想一向奇詭開放。齊歌當更加精采,談先生可否唱兩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呢。”


    肖月潭在眾女渴求的目光下,拍幾唱道:“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這首曲描述的是在靜靜的夜色裏,幽室內一對戀人密會的動人情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雞因日出鳴叫吵醒了他們的甜夢。女的催男走時,男的卻說那隻是蒼蠅在叫。女子又說東方亮了,男的卻指那仍是月亮的光芒。女的沒法,唯有說若那是蒼蠅的嗡嗡聲,我願陪你再共諧好夢,但若你應該歸去而仍不走,會惹其他人說你不是。


    此曲旋律素樸自然,內容熱烈誠摯,描寫生動,充滿生活氣息。由肖月潭那帶點嘶啞又充滿磁性的嗓子唱出來,誰不動容。


    連項少龍都心迷神醉時,天籟般的動人聲音由鳳菲的檀口吐出來,接下去唱適:“東方之日兮,彼妹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今。東方之月兮,彼殊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闡兮,履我發兮。”


    此歌描寫的是另一對男女幽會的情景,以男方作笫一身自述,說的是當東方的太陽初升時,一位美女溜到我的屋內,輕輕伴隨我的腳步。她為何來呢?或者隻是偶然來到,見我正沉吟掛躅,故才伴我同行吧。


    項少龍尚是首次親聆她的歌聲,隻覺風格奇特。與蘭宮媛和石素芳都大不相類,其他以前聽過的歌姬更是絕不能與之媲美。


    她不但唱得極好,還有種不守成規,離經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色澤的流雲似水中,浮載著深沉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歌聲變化萬千,抑揚頓挫。唿氣吸氣與歌聲結為一體,無限地加強了詩歌的感染力。她一字一句的輕柔地把整個情景安置在音樂的空間裏,奇異的篤定吏使人感懾得不敢不全神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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