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費淳中等身材,那即是說比項少龍要矮了整個頭。相貌平凡,但性格隨和,使人感到和他在一起很輕鬆。四名家將中以他年紀最大,剛好三十出頭。


    另一名家將馮亮道:“大後天的翟城是到臨淄前最後一站,耍耍樂就得把握時機,因聽說臨淄物價高漲,要玩都掄不到我們哩。”


    馮亮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長得高大精壯,隻比項少龍矮上兩、三寸,四人中數他最有識見。


    另一名家將叫雷允兒,比馮亮還少上兩歲,手長腳長,形如猿猴,頗有形格,與上層的一個俏婢相好,頗為自負,對項少龍雖友善但亦帶點妒意。悶哼道:“泡妞兒不一定要用錢吧?到時看我的手段好了。”


    費淳和馮亮立時起哄,三人鬧作一團。項少龍想起二十一世紀時自己和隊友小張、蠻牛、犀豹等人的情景,心中洋溢著一片溫暖。男人的話題總離不開女人和金錢。


    翟城可說是最後一個溜走的機會。若到了齊都臨淄,便危險多了。隻是田單的手下,認識他的便大有人在。最糟是他身為鳳菲的禦手,若整天載著她往來於權實的府第,暴露身份的機會大增,其中險況,可想而知。


    快要席地就寢時,門聲響,一名婢子來找項少龍,說鳳菲要見他。項少龍頗感受寵若驚,又是心中打鼓,不知鳳菲因何要紆尊降貴來見他。


    領路的俏婢有點眼熟,旋即想起正是那天喝止自己到船頭去的刁蠻惡婢,遂道:“這位大姐怎麽稱唿?”


    婢子冷叱道:“問東問西的,這麽多說話?待會見到大小姐,你最好守好規矩。惹怒了她你就要吃不完兜著走。”


    項少龍給她一輪搶白,推測她可能是小玲姐那邊的人,又或是好朋友之類,所以才如此對自己充滿敵意,哪會和她計較,微笑不語,隨她登往上層去。


    ◇◇◇◇◇


    鳳菲沒有戴上麵紗,神色安然的坐在艙廳中特為她設的席位裏。


    項少龍施過晉見之禮後,依她指示在離她半丈許處的軟墊坐下。


    那惡婢退了出去,廳內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男女間的吸引,乃與生俱來的天性。項少龍忍不住暗地飽餐秀色。


    隻是她的坐姿已非常動人,高雅素的絲袍寬大下擺把她下肢完全掩蓋,裙腳拖往地席左旁處,而雖是坐著,她的腰肢仍挺得筆直,使她酥胸的曲線更為突出,神態驕傲又閑雅。隻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泛起若能摸上一把,必似如登仙界的醉人感覺。


    她的秀發在頭上結成了環髻,絕世玉容平靜無波,使項少龍不由憶起圖先對她“內外俱美”的讚語。


    她身旁放了一張五弦琴,木色沉香,襯托起她淺白底淡黃鳳紋的寬大袍服,顯得她更是綽約多姿。


    這確是幅動人之極的美女坐圖,如詩如畫般更顯秘不可測的美麗。


    廳裏火焰內柴炭正燃燒著,偶而送來劈啪之聲,配合河水撞上船身的聲音,交織成有若仙籟的交響曲。


    以項少龍這麽有自製力的人,一顆心亦不由不被這美女強大的感染力溶化。


    不愧是三大名姬之首。難怪這麽多公卿大臣、王侯將相,要傾倒在她的裙下。不要說能一親芳澤,隻要她肯迴眸一顧,已是天大恩寵。


    心弦震動時,鳳菲淡淡道:“無忌公子是怎樣死的?”


    項少龍立時提高警覺,垂首黯然道:“若大小姐這句話是在大梁問我,小人定不敢如實給出答案。”


    接著如若目睹般勾畫出當時情景,又感同身受地道:“安厘那昏君當時病得快要死了。龍陽君和太子增帶了大批禁衛來到我府,送來了一杯酒。接著信陵君便逐批的找了我們去吩咐後事,然後就喝了那酒,唉!”他知道若說得不夠詳細,必會使這蘭質慧心的美女心疑,索性編小說般詳道出了經過,免得她再追問細節詳情。


    鳳菲果然不做疑心,幽幽歎了一口氣,沉吟不語。


    項少龍心念電磚,如她對自己已動疑心,甚至可能懷疑自己就是項少龍,故才來盤問他。但他卻頗有過關的自信,先不說她對自己的模樣,隻是在某一環境匆匆留下的印象;且當時燈光神暗,自己的服飾神態又與今大異,再加上他項少龍此時滿臉胡髯,人又至少瘦了十多斤。而最重要的是張泉是通過魏國的官家馬道把他聘迴來的,誰能想到其中竟有如此轉折。


    鳳菲的目光又再落在他臉上,柔聲道:“沈良你真的隻是無忌公子的禦手嗎?”


    項少龍微一愕然,已想出另一套釋疑之法,頹然道:“大小姐的眼光真厲害,小人本是趙國廉頗大將軍的手下,隨廉大將軍離趙往投無忌公子,被無忌公子看中收為客卿,還以為可再有一番作為,豈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後落泊大梁。經此兩次變故,小人對功名已淡若止水,隻希望能賺一筆錢,找個窮鄉僻壤,以清茶淡飯安度餘生算了。”


    鳳菲動容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說得真好,其中包含了多少無奈和失意。沈兄的遭遇令人感慨惋惜,若不怕大材小用,可安心為我管理這歌舞團。”


    項少龍裝出汗顏之色。垂首道:“怎當得大小姐沈兄之稱,況且我隻是初來甫到的新丁,難以服眾,大小姐千萬不要抬舉小人。”


    鳳菲微笑道:“我周遊列國,閱人無數,隻看你亢而不屈,在大庭廣眾從容自若的神態,便看出你非是慣為奴仆的人。唉,你使我想起在鹹陽遇到的一個人,若非張泉能肯定你的身份,我就會認錯人了。”


    項少龍吃了一驚,裝出大感興趣樣兒,問道:“我是否長得很像他呢?”鳳菲定神打量了他一會,眼中射出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確有點相肖,尤其是你的眼神。不過現在就算沒有張泉的肯定,也知你不會是他了,因為中牟傳來消息,他已安然迴去。可笑魏人差點把大梁翻轉了過來,原來隻是一場誤會,當然拿不到人啦!”


    項少龍立即醒悟過來,知道滕荊兩人接到荊家村送去的消息,清楚了他的處境,才故意放出煙幕,說他已安返中牟,好教敵人放棄追捕他的行動。這一著高明之極。隻要找倒如烏果那類身形酷肖他的人,加點易容法,遠看去確可以騙人。而唯一知道他到過大梁的龍陽君,則是有口難言,不敢把真相說出來。


    說到底,龍陽君的心仍是向著他。在這種順水推舟的情況下,亦隻好閉口不言,幫他一把。至於王宮秘道的破綻,可能至今仍未被發現,又或發現了亦該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因為事情實在太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想到這裏,立時陰霾盡去,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口中卻道:“原來大小姐指的是秦國的項少龍。”


    鳳菲深深望了他一眼,秀眸射出緬懷之色,卻沒有說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鳳菲對另一個自己生出了微妙的感情,大感榮幸。


    鳳菲柔聲道:“今次到臨淄,便完成了我遊盡各國都城的宏願,之後我打算把歌舞團解散,返迴南方,過點平淡的生活。”


    項少龍一震道:“原來大小姐要榮休了。”


    鳳菲露出一絲笑意,輕柔地道:“或者我是那種不甘寂寞的人,既不能以力服人,便改而以歌舞去打天下,把先賢傳下來的詩歌舞樂發揚光大。不過此趟臨淄之行確不容易應付。不知何人把我要解散歌舞伎國的消息露了出去,現在人人都對我的去向虎視眈眈,沈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項少龍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小姐索性不去臨淄,豈非一切可迎刃而解嗎?”


    鳳菲淡淡道:“漏了臨淄,我又不甘心,何況人生就是要麵對種種挑戰的,若我臨陣退縮,下半生難免深抱遺憾。”


    頓了頓再道:“像你這種人才,可遇而不可求,不若我以自己的願望和你的願望來作個公平的交易。假若沈兄能保我鳳菲安然離齊,不致淪為別人姬妾,我便予沈兄二十錠黃金,使沈兄可安度下半生。”


    項少龍頭皮發麻,先不說他絕不肯到臨淄去,就算鬼使神差令他到了那裏,亦隻會惟恐不夠低調。假若成了歌舞伎團的“公關經理”,終日麵對麵應付田單那類齊國權貴,還要用盡手段周旋其間,好保鳳菲的清白,那等若要他把脖子送上去給人宰割。


    同時他亦明白到鳳菲的處境。


    一天歌舞伎團仍在巡迴表演,她仍可保著超然不可侵犯的地位。但若舍下這身份,那人人都希望她這朵鮮花可落往自己的榻上去。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態,鳳菲若能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才可以孤芳自賞的姿態傲然獨立,一旦要息演,那人人都猜她是身有所屬,自然群起爭奪。


    她的憂慮非是沒有道理的。


    隻好苦笑道:“大小姐太抬舉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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