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內界,儼然與外界反複無常的變化不同,它與薑芙在資料上看到的相差無幾——明顯低矮了一層的地麵上,嶙峋瘦骨的山石礫岩層疊起伏,肉眼可見的魔氣四處縱橫,往上看的雲霄中,都是一片沉霾霧蒙的黑暈。


    這樣的景象看得人壓抑。


    但薑芙知道,數百年前,此地並非是這樣森然的景象,這兒原有一座魏巍臨天的山,數百丈的高度,高聳入雲,因登頂近乎“咫尺可摘星辰”被喚作“摘星山”。


    這個世界少有這般奇觀,摘星山本應被人景仰拜謁。


    可後來魔族起事兵敗,為驅逐鎮壓魔族一脈,九天之上的神明降下神罰。


    神罰之怒不僅讓魔族的身體浮現痛苦萬狀,還劈開了直入雲霄的摘星山。


    山崩地動間,摘星山塌,山體一半墜砸下來形成了低地麵三尺之高的巨坑,剩下的一半搖搖欲墜地排排滾落,零散的山石岩礫撒了一地。


    前者成了圈禁魔族眾人幾百年的魔域,而後者就是薑芙一路走來爬過的疊嶂山巒。


    薑芙望了一眼看不清的天,在這片魔域中,天空不是外界那樣一水的湛藍色,而是了無生氣的黑暗霧霾——不光是天空這一處,甚至是隨處可見的周邊景色,瞧上幾眼,都令人覺得心中覆上了陰霾一般的沉甸甸。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百年,這些魔修竟也忍得下去。


    說到忍,薑芙便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看向身旁的阿染。


    他是個忍辱負重的,可有時候卻又半分都不能忍讓。


    幾百年前魔族這一事,便足以叫任何人看清九天之上與人間的差距,甚至尚且沒有一戰,那神明便直接接手天道的權柄一般,給魔族降下懲罰,直接吊打眾人的神力,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


    隻是,當年阿染的父親在魔族被逼退至摘星山附近,成為新尊主接手了魔族後,他的行事便唯有小心謹慎可言。


    數百年過去,魔尊的權力在被架空和收迴間徘徊折轉,他對魔族深受這旮旯之地的折磨全然漠視,既是生性怯弱的緣故,也是他想享受這轉瞬即逝的安寧。


    生父懦弱無為,反派便蟄伏多年,一舉奪下魔尊之位,可謂深謀遠慮,心思縝密。可當他麵對宗門各派的鎮壓時,他又全然沒了從前的耐心,非要報複地殺到宛若人間煉獄,才肯罷手。


    “還請少主先迴殿內小憩。”領著人迴了阿染住的宮殿,祝已退身又是低頭一拜:“屬下這便去迴稟尊上少主歸來之事。”


    雖是失了記憶,但麵對眼前陌生的人與事,阿染倒沒有表現得過分慌張,在祝已話落下後,少年微頷首以示自己知曉了。


    看著祝已就這樣轉身準備離開,薑芙輕輕挑了下眉梢,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在的祝已還沒有受反派的人情,作為一個被魔尊送到兒子房中監視的內密,眼下的他,自然不可能就有了後來誓死忠心的模樣。


    那也說明,祝已不會太關心阿染身邊多出來的不知名的人物。


    更說明,她還有時間給阿染洗腦正確的三觀。


    一身黑衣的祝已迅速離去,被幾人忽視了許久的那個侍從,眼見著認識自己的祝已事不關己地走遠了去,這才心知不妙,他忙跪倒在地,服了軟。


    “少、少主,奴當真是信陽君身邊的下侍,祝已大人是認得奴的,就是不知為何……”


    因為心思早飛遠了去,那侍從一番話說得磕磕巴巴,腦袋上滲著涔涔冷汗。


    他可算是知曉是怎麽迴事了,業夷君叛變一事剛過去兩日,這少主就失了憶,竟連身邊的侍衛祝已也不認得了,也不知這裏頭究竟是有什麽古怪隱情,反正他得快些迴去告訴君上才好。


    “不知為何什麽?”


    薑芙奪過話頭,語氣逼人:“倒是說下去啊。你若嘴皮子再不利索些,可盡擺些可憐委屈的模樣,落在旁人眼裏便要誤以為是少主咄咄逼人,以上欺下了。”


    那侍從登時凝噎住了。


    很快他的臉色便變得難看起來——心亂之下,他根本找不出什麽能辯駁的言辭,隻能用憤憤的目光看向笑得欠打的女子。


    瞅著他這樣吃癟的樣子,薑芙忙不迭地朝阿染看過去,她這樣懟人,可不就是為了讓反派看出她的維護,知曉自己對他毫無壞心思嘛。


    隻是迎上薑芙邀功似的目光,少年麵上神色未動,一點波瀾都無,薑芙心下有點兒泄氣。


    “退下吧。”


    阿染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便轉身進了殿內,看著他這樣漠然清冷的模樣,薑芙心下一涼,遲疑著也跟了進去。


    身後,伏地而跪的侍從如蒙大赦地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自己心心念念著要稟報的事,他忙急匆匆地站起身來,往外而去。


    阿染居住的宮殿顯然是魔宮最小的一處殿堂,雖是宮內主殿內,卻並不大,擺置的飾物少得可憐,顯得格外空蕩蕩。


    甫一進來,薑芙便覺得那位魔君的侍從,先前對阿染的不敬似乎都有了明顯的緣由。


    作為一族的少主,可以說是一人之下,權力半握,可阿染卻是連住的宮殿都是如此寒磣,別說什麽魔族的大權了,難怪區區一個侍從就敢欺負到堂堂少主的頭上來。


    “少主……”


    殿內服侍的隻有兩個婢子,看著她們的穿著應當是品階低等的那種,見了阿染進來,甚至還有點兒怯怯的。


    阿染讓人退去了,殿門一闔,薑芙還在感歎這反派著實淒慘了些,就聽耳邊寂靜了片刻,隨即響起來的是那熟悉的聲聲阿諛逢迎。


    “姑娘姑娘……”


    “這大殿內的燈火真是不夠盛!都沒把姑娘您的美貌襯托十分之一出來。”


    “姑娘的唇角彎彎,生的是最標致的微笑唇,就連眉梢也像是畫過螺黛……”


    薑芙的腦子頓時疼了一瞬。


    “姑娘,待在阿染的大袖裏可憋死妖了……”兩隻花鼠妖齊齊上陣,撒起嬌來一隻比一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差點又給忘了。


    怕重蹈上次險些忘卻的覆轍,這兩隻鼠妖沒再被她放進乾坤袋,而是被阿染應承下來,說他有法子,原來這法子便是把它們塞進袖兜裏頭去了。


    隻是……


    看這兩隻妖的模樣,怎麽還是對阿染絲毫沒有不一樣,要知道這兩隻道行不過百年的鼠妖最是膽子小,要是知道了阿染乃是魔尊之子,怎麽還會這般自若地繼續喊人“阿染”呢。


    這般想著,薑芙下意識地望向阿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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