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從剛才開始下的,雨勢時不時地會增大一陣。圓華用手機查著各種氣象信息,時而看看天色,時而又從行道樹的搖晃推測風向。

    “天氣真怪。有的地方,可能會出現奇怪的雲彩。”

    “奇怪的雲彩……?”

    “嗯,麻煩的雲彩。說不定是兇兆哦。”

    那是什麽樣的雲彩?武尾沒有接著問,大概是因為不能問吧。

    圓華放下手機,向水城家望去。大門依然緊閉,不知道千佐都會在什麽時候出來。她打算今天按兵不動嗎?

    “圓華小姐,”武尾看著後視鏡,“後麵來了輛白色小轎車。”

    圓華迴頭一看,一輛白色轎車緩緩開近,在他們後麵停了下來。

    看看表,離打電話還不到一個小時。來得很急嘛。

    圓華打開後車門,下了車,頂著雨往後麵那輛車跑去。看到駕駛室裏是青江之後,她打開副駕駛位的車門,飛快地鑽了進去。

    “不好意思,提了這麽任性的要求。”她一邊撣著衣服上的水滴,一邊道歉。

    “說實在的,我真是大吃一驚。”青江說,“冷不丁地向我借車。還說詳情待會再聊。”

    “因為沒時間了嘛。謝謝,非常感謝。”

    武尾從前麵那輛車上下來,走到駕駛室旁。

    “他來替你開車。教授你開前麵那輛車迴去吧。”

    “等等,你還沒跟我解釋呢。”

    “下次。一定會告訴你的,所以,今天你先迴去。”

    “不行,我現在就想聽,不然這輛車我就不借了。”青江雙手緊緊抓住方向盤。

    圓華長歎一聲。現在不是磨蹭的時候,千佐都隨時可能出來。武尾不知所措地站在車外。

    “ok,好吧,我告訴你。總之,你先把駕駛席讓出來。接下來我們必須跟蹤一個人,教授可不是跟蹤專家,對不對?”

    “跟蹤?跟蹤誰?”

    “都說了,會告訴你的。”

    “該不會我剛讓出位置來,你們就開著車一走了之,把我丟下吧?”

    “不會的啦。”

    “不,我信不過。”青江解開安全帶,放平座椅靠背,開始艱難地向後座爬去。看來是的確不放心啊。

    青江剛在後座坐定,武尾就鑽進了駕駛室。

    “教

    授知道多少了?”武尾正在調整座椅的時候,圓華問。

    “基本上都聽令尊說了。比如您和甘粕謙人的特殊能力之類的。”

    “別的呢?關於這次的事件,有沒有說什麽?”

    “羽原博士做了一個推理。真是太了不起了。他說,兩個溫泉區發生的時間都是甘粕謙人導演的複仇劇,根源是八年前的硫化氫中毒事件,而那起事件的首謀者是甘粕才生。所以謙人最後的目標是他的父親。”

    圓華深吸一口氣,搖著頭。

    “不愧是天才腦科學家,居然能看穿到這種程度。我真是佩服爸爸啊。也就是說,他連謙人君的失憶是做戲,也看出來了?”

    “謙人君記得自己的年齡,博士對此一直持有疑問,這次的事件讓他確信了這一點。”

    “哦。”圓華想起父親的麵容,再次喃喃道,“真厲害啊。”謙人也說過,迴答出自己的年齡,或許是最大的失誤。

    “真難以置信。父親居然想殺掉全家。要不是從羽原博士那裏聽說了父性缺失症的事,我或許還不能相信呢。”

    “父性缺失症?那是什麽?”

    “你不知道嗎?是甘粕父子共有的一種腦部缺陷。”

    “什麽意思?”

    “拿小白鼠來打比方——”說到這裏,青江忽然一臉不高興地盯著圓華,“等等,為什麽都是我在說啊?要解釋的是你吧?”

    “可是,如果不確認一下教授知道了多少,我就不知道該從那裏解釋起啊。”

    “不是說了嗎,我基本上都知道了。”

    “圓華小姐,”武尾喊了一聲,“出來了。”

    “誒?”圓華向前看去。一輛紅色瑪莎拉蒂從水城家的車庫裏開了出來。

    武尾發動引擎。圓華迴過頭來,雙手合十。

    “抱歉啊,教授,我們要開始跟蹤了,你在這裏下車吧。”

    “哈?你說什麽啊?我還沒聽你講任何事情呢。”

    “下次和你講。絕對。拜托了。”

    “不行,我不幹。”

    “圓華小姐”,武尾說,“現在不跟上去的話,就會跟丟啦。”

    她思考了一秒鍾,下令道:“出發。”武尾一踩油門。

    紅色瑪莎拉蒂和他們相隔五輛車,速度也不快。大概是出於安全駕駛的考慮吧。又或許是擔心弄不好會

    被交警截留,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從家裏開出來之後,瑪莎拉蒂在普通道路上開了一小段,很快就上了高速。又是三十分鍾過去了,還是不知道千佐都要開往何方。

    後座上的青江默然不語。圓華已經對他說明了跟蹤千佐都的原因,他也表示了理解,但這時下車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這樣帶上他一起走了,圓華下定了決心。

    青江對她解釋了什麽是父性缺失症。聽完這話,圓華恍然大悟。謙人的確有殘忍的一麵。逛廟會的時候,他看見賣雞雛的,便說,烤來吃應該不錯。圓華說他殘忍,他卻一臉不解:既然可以吃雞,為什麽不能吃雞雛?還有一次,大學醫院裏來了個身患重病的男人。當得知這人最多隻能再活幾年之後,謙人說,那還不如早點讓他安樂死呢。圓華說,對他的親人來說,哪怕幾年,也是很寶貴的呀。但謙人不理解:如果硬撐著活下去,苦的是他自己啊。

    是甘粕才生給了謙人這樣的血。過不了多久,這兩個人就會當麵對峙。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肯定不會風平浪靜。

    在圓華看來,甘粕才生的死無關緊要。她覺得這是他的報應。問題是謙人。多年怨恨一旦清算完畢,他也就將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件事,她無論如何也要阻止。

    她正望著前麵的瑪莎拉蒂沉思,青江在後麵開了口。

    “你有沒有聽謙人君說過甘粕才生殺死全家的動機?”

    “他說是自我主義。”圓華沒有迴頭,“是腦筋古怪的人任意而為犯下的罪行。”

    “具體一點呢?”

    圓華搖頭。“他沒說。”

    “哦……”

    “怎麽?”圓華稍稍側了一下頭,“教授知道些什麽嗎?”

    “算不上知道,是追蹤這起事件的警官說的。就是剛才和你說過的中岡警官。關於甘粕才生,他聽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說法。據說甘粕年輕的時候是個完美主義者,希望自己是個完美的人,還強迫戀人也符合自己的理想。”

    “唔,果然是個怪人。那麽,你想說的是什麽?”

    “甘粕殺害家人的原因,或許是完美主義作祟吧?”

    “誒?”

    “妻子、女兒和兒子,都和他心目中描繪的理想形象相去甚遠。這不完美,所以要把他們抹去,殺掉。是不是這樣呢?”

    “這算什麽啊,既然不滿意,自己離家出走不就好了嗎?再比如

    和妻子離婚,和孩子們分開,這也很好啊。然後再去組建一個理想家庭嘛。難道他是舍不得撫養費?”

    “應該不是吧。大概這和錢無關。甘粕或許覺得,是他們的存在本身讓自己很不滿意。所以,單單分開是毫無意義的。”

    “怎麽會……”圓華說不下去了。青江說的這些,用謙人的形容再合適不過:腦筋古怪的人,任意而為犯下的罪行。

    “圓華小姐,”武尾說,“那輛瑪莎拉蒂……”

    “誒?”圓華向前望去,瑪莎拉蒂在打左轉向燈,看來是要進入服務區。

    武尾同樣打亮了轉向燈,換到進入服務區的車道上。他保持著不至於讓人起疑的距離繼續跟蹤,最後在離瑪莎拉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千佐都下了車,邊看手表邊走。

    “是不是上廁所啊。”武尾說。

    “有可能。我們也去解決一下吧。”圓華也下了車。還好,外麵的雨小多了。

    千佐都果然是進洗手間小解。圓華跟了進去。走出小隔間之後,千佐都來到洗麵台前,對著鏡子,目光中洋溢著緊迫感,似乎正在堅定自己的決心。

    重新一看,這的確是個美麗的女人。謙人是怎麽把她搞定的呢?大概是做了仔細的調查,準備萬全之後才行動的吧?最後還肯定發生了男女關係,因為這是最合理的。但這麽一想,圓華心裏便一陣不爽。是嫉妒嗎?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跟著千佐都走出洗手間,迴到車上。武尾和青江已經等在裏麵了。

    圓華望著瑪莎拉蒂,千佐都上車後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忽然,她覺得周圍似乎暗了下來。不,確切地說,是黑暗似乎正在迫近。她移動了一下視線,然後屏住了唿吸。

    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緩緩走了過來,周身環繞著令人不快的氛圍。麵容很端正,但目光卻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是甘粕才生,圓華確信。雖然謙人或許會不高興,但他們的長相的確有許多共同之處。

    果然,那男人靠近瑪莎拉蒂,往裏麵看了看,就坐進了副駕駛室。

    正在這節骨眼上,旁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往左邊一看,一個穿著西服的精瘦男子站在車旁。

    圓華搖下車窗。“有事嗎?”

    “您是羽原圓華小姐吧?”

    “是的……”她提高了警惕。那人怎麽知

    道她的名字?

    “請放心。我不是什麽可疑人物,是警察廳刑事局的。”

    “警察廳?”

    “請立即下車。”

    “誒?怎麽迴事?”

    “我接到指示,要保護您的人身安全。拜托了。”男人微微一鞠躬。

    看來他是跟著圓華他們來的。不單單車上裝了發信器,還有盯梢的啊。

    圓華望著瑪莎拉蒂,飛快地思索著。不知道千佐都他們什麽時候會有行動,這讓她焦急萬分。

    “您不用擔心那輛紅色的車子,我的同事也在跟蹤。請您和我一起留在這裏。過不了多久,支援車輛就將到達。”男人說著,彎腰窺視著駕駛席,“是武尾先生吧?”

    “是的。”武尾迴答。

    “請您在下一個出口下高速,迴到東京。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武尾看著圓華,似乎在等她做判斷。圓華從那人口中,發覺跟蹤的車子似乎不止一輛,看來必須分個勝負了。

    “總之,照他說的做吧。”

    “好的。”武尾點頭。

    圓華開門下了車。瑪莎拉蒂還是沒有動。

    “給我看一下身份證件。”她對那男人說。

    男人一臉意外,不過馬上苦笑著掏出了證件。

    “您可以相信我了吧?”

    圓華不答,向四周看了看,“你同事的車是哪輛?”

    “停在那邊。”男人指了指,“藏青色休閑車旁邊那輛黑色小轎車。”

    圓華徑直向那輛黑色小轎車走了過去。男人慌忙追上。“您要做什麽?”

    圓華依然不答,快步走近,駕駛室裏的男人也一臉驚訝。這輛車沒有開動的跡象,大概是因為瑪莎拉蒂沒動吧。

    “什麽事?”駕駛室裏的男人仰頭看著圓華。

    “給我看看身份證件。”

    “哈?”

    “身份證,快點。”

    身後的男人不耐煩了:“給她看吧。”

    駕駛室裏的男人遞出證件。圓華伸手接過,細細審視。

    “行了吧?”男人伸出手來。

    “為什麽出動的不是警視廳,而是警察廳?”

    “這種事你沒必要考慮。”說著,男人向遠處看了一眼,輕輕地叫了一聲。

    圓華迴頭一看,瑪莎拉蒂發動了。

    “糟了。快點,快給我。”

    “知道了啦。”圓華把證件往副駕駛席上一丟。男人一臉不爽地探身去撿,就在這一瞬間,圓華飛快地把手從方向盤下麵伸過去,拔下了車鑰匙。

    “啊!”叫出聲來的,不知道是駕駛室裏的那個,還是旁邊站著的那個。與此同時,圓華返身就跑。

    但不一會兒,她的肩膀就被抓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她轉過身來。

    “放開我!”

    “不行!把鑰匙還迴來!”

    圓華攥緊鑰匙,縮起身子。男人試圖從她手裏硬把鑰匙奪過來。

    但下一個瞬間,身上的壓力忽然消失了。迴頭一看,男人已經倒在了地上,麵孔扭曲,捂著腰。

    武尾站在她身旁。看來是他打飛了那個男人。

    還有一個——圓華說著,望向駕駛室。但在那人碰到圓華之前,武尾就已經一把攔住了他,反剪住雙臂。

    “這裏交給我,”武尾說,“開車就請您拜托給青江老師吧。”

    “好的。”

    圓華跑迴車旁,青江也早已下了車。

    “開車,快!”圓華一邊鑽進副駕駛席,一邊喊著。

    青江坐進駕駛室,發動引擎,猛打方向盤。圓華一邊係安全帶一邊望著武尾。他正在和那兩個男人廝打,不過看見青江已經開著車平安出發,力道似乎就輕了三分。

    他是我的監視者,但同時也是一名保鏢啊——圓華心中忽然出現了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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