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迴去得並不算晚,躺在床上的時間仍然是陸若言通常入睡的時間,但是他躺在床上是很自然地不能入睡,中午薑甜給他帶來的鬱悶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他迴憶著這一晚上的經曆,這種距離他非常遙遠的一種生活,以及阮茉香的另一個側麵。他忽而想起她拉著他的手的感覺,雖然當時很緊急,他們一路往外跑,可是她的手仍然給了他奇異的感覺,他隻握過薑甜細嫩柔軟的小手,而阮茉香的手是細長的,骨節很硬,握著的時候很有質感。盡管這個晚上他為了偽裝她男友,摟過她的肩和腰,肩膀上承擔過她的頭,但是最觸動他的卻是她的手,想到這個他輕輕握了握自己的右手,在麵對羅陽的時候,她看起來毫不懼怕,但是手心是出了汗的。

    帶著這種感覺,他終於沉沉睡去。

    陸若言懷疑自己和阮茉香誰才是他老媽親生的,怎麽這丫頭倒好像是他媽媽肚子裏的蛔蟲?正當他還在考慮晚上讓阮茉香給他做什麽夜宵,這天晚上放學之後他打開自家房門,裏麵燈光明亮,老媽一臉笑容迎出來說:“兒子迴來了?媽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看看沒什麽事,讓你爸盯著就先迴來了,這兩天自己過得怎麽樣?”

    他不太想要承認此刻看到老媽,他心裏的感覺是失落,畢竟這也太對不起親生媽媽了,但是身邊的阮茉香倒是一點都不失落,甜甜笑著說:“阿姨好!阿姨您迴來了,那我就功成身退了!”說著帶著濃濃笑意看了他一眼,就要往外退,而他確定這個笑意絕對是嘲笑。

    “茉香你也留下一起吃點夜宵吧,阿姨熬了點粥。”陸媽跟她客套著。

    她笑得那叫一個純良,口上說:“不了,阿姨,我姑姑還等著我呢!”說著自己開門,對著他們母子揮手道別,上樓了。

    撒謊撒得真熟練,你姑姑什麽時候等過你?他在心裏想到這個,可是下一刻就被老媽拽到飯桌前了。

    夜宵不宜多,這道理他老媽也明白,隻給了他一碗白粥配一碟小菜。他坐在那裏,慢慢吃,老媽就坐在他對麵略帶熱切地盯著兩天未見的大兒子,能生出這麽優秀的兒子是她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她可不舍得讓自己兒子受半點委屈。想到這個就想到這兩天兒子吃的都不是她做的飯,馬上就心疼起來,問:“這兩天阮茉香給你做夜宵了嗎?”

    “做了。”他掩飾著某種情緒。

    “做的什麽?好吃嗎?”

    “嗯,第一天是麵條,第二天是餛飩,挺好吃的。”

    “餛飩?哪來的餛飩啊?”露餡了,他麵不改色,答:“買來的速凍的,我想吃就讓她做了。”

    “速凍的?怎麽沒看到包裝?”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他什麽時候撒謊老媽還是最清楚。

    “收拾出去了啊,你不是讓她收拾屋子嗎?”這時候是不是應該感謝阮茉香昨晚的神機妙算?

    “哦,好吃嗎?比媽媽做得如何?”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他抬起頭來,很顯然是在開玩笑。

    “當然是真話了!”

    “好吃,比你做得好吃。”他故意拿出一臉誠懇。

    “你這個臭小子!”老媽一巴掌招唿在他腦袋上,笑得卻很開心。

    所以說說假話的境界有許多種,阮茉香那種麵不改色到了出離真實的自然難得,而他這樣已經被懷疑的,索性就來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時候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自以為得到了滿意的答複,陸媽坐下開始算小賬:“哎,我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迴來了,要不然真不會給她那麽多錢,就兩頓夜宵打掃一下屋子,就一百塊錢!”

    基本上所有男人都受不了女人算小賬,盡管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媽,這個帳也沒算歪,就是聽著頭疼,陸若言把昨晚收迴來的一百塊伸到老媽鼻子底下,說:“人家不要。”

    這次陸媽就被動了,趕緊推開:“給出去的哪能收迴來?這孩子怎麽這樣?你去給她,讓她買件衣服什麽的!”

    “行了,剛才是誰不舍得來著?”他把錢塞在老媽手裏,“大家鄰裏鄰居的,你這樣用錢傷情分的。”他說完把碗一推,起身迴屋做作業了。

    這些事情之後,陸若言的生活又迴到了自己的正軌,按照他的人生經驗,自己和阮茉香的關係應該是更近了一步,至少這個朋友該是比較親近就像他和姚美意那樣,沒事時候願意呆在一起說笑,玩笑也可以開得隨便一些。可是他發現並非如此,他和她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她不會刻意為他做任何事,在學校裏說話客客氣氣,出了學校是親近些,可卻有非常明顯的距離感,他發現她很擅長保留自己和他人的距離。

    而阮茉香呢,她也不是真傻,在這麽多事情之後她對陸若言產生了戒心,他優秀他漂亮他脾氣也很好,他身上那點小缺點在她眼裏有時候都挺有意思,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熟識得太快了,那麽他對她來講,就是一個危險的人,畢竟她不允許自己陷入感情。而且她還有自己要擔心和煩心的事情。

    公梓打電話到陸若言家裏麵,跟他說薑甜明天中午找了個借口不用迴家,他可以到學校去找她,兩個人在外麵吃頓飯再玩一會兒都可以。他爹就在客廳裏看電視,他拿著電話嗯嗯啊啊了一通,最後說:“那個練習冊我明天帶到學校去,你要是要就自己來取。”公梓給了他一句:“陸若言你可真假!”就掛斷了。

    他也找了借口中午不迴家,可是到了第二天,上操的時候公梓又跑來跟他說薑甜臨時有事,中午的約會隻能取消。雖然學校是禁止帶手機上學的,不過像薑甜和公梓這樣家庭的孩子不帶手機才怪,這倒是也方便了他和薑甜溝通。因為薑甜的時間愈加地沒有準,這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狀態他倒是已經習慣了,畢竟她也不是故意的,他感覺不好也不能怪她,兩個人不同校家庭背景又遠,困難不止這麽一點點。

    但是這個中午到哪裏去就成了個問題,迴家嗎?不想。在食堂吃點飯在學校裏過?無聊。那麽就出去,找個地方玩?去哪裏呢?他一邊做操一邊亂想著,做完了操往迴走還在考慮,肩膀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迴頭看竟然是衛風,對方麵無表情撂下一句:“中午傑哥要見你。”就頭也不迴地走了。

    他想了一下才明白,傑哥也就是雷傑。

    這事情他想了一下還是沒告訴阮茉香,本來以為雷傑這樣約了他,必定是要到學校門口來,可是他找來找去沒找到,被人一把拉過去,拉他的人卻是宋振。這是黑社會的一貫作風嗎?讓兩個人來打頭陣,為了顯得架子大?他和雷傑又不是沒見過,他在心裏暗笑,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雷傑呢?”他問。

    “跟我走就見到了。”宋振臉色有些猶疑,帶著他走了一段,路上清靜一些才開始說:“上次香姐把太子的胳膊弄脫臼了,太子把事情捅到羅老大那邊,說是一定要卸了香姐一條胳膊才能了事,羅老大也沒說什麽,就說想見見香姐。傑哥怕香姐會出事,跟誰都沒商量自己把事扛下來了,羅老大也是看獅子哥的麵子吧,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不過傑哥希望香姐以後退出幫派,他這次找你,可能就是為了這個事情。”

    聽他這樣說,陸若言心裏倒是生出絲絲後怕來,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如果他那一刀落下去,還真是要把小命賠上了。這些事情阮茉香一點都沒跟他說,畢竟拿刀的是他,想必羅陽也不想放過他,還是他們兄妹在幫他擋著。

    雷傑在一條小街上的小飯店裏等他,他最先看到的就是他吊在脖子上的左臂,就明白他讓別人去找他過來的原因了,那繃帶吊得還算比較簡單,看起來不像是骨折。這一桌在牆邊不顯眼的地方,雷傑也沒擺江湖氣,站起來淡淡對他說:“坐。”倒是熟悉的樣子。

    他意識到用不著客套,彎彎手臂問:“你這個是因為……茉香?”

    “宋振那小子都告訴你了?看著誇張,其實就是這裏不能亂動,”他點點自己的肩膀,“就是給了自己一刀,過一陣就好了。這買賣很上算,那邊羅陽是要廢她一條胳膊的,我出這點血就混過去了,而且羅陽也讓羅老大圈起來訓練去了,不練好了出不來的。”

    這種給自己插刀子的情節,陸同學隻在電視裏見喬峰幹過,不禁愣了愣。雷傑倒是從容笑了一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啤酒,說:“你下午還要上課,我就不勸你喝了,今天找你來是有點話要對你說。”

    “你說吧。”

    “你真的是那丫頭的男朋友?”

    之前他還是可以幫阮茉香把這個謊圓完的,可是雷傑為她付出血淋淋的代價,他這個謊就說不出口了,歎了口氣說:“不是,之前是她要我假裝她男友的。”

    雷傑倒是不介意,輕輕一笑說:“我也覺得,像你是應該沒有眼光看上她的。不過她對你的態度倒是有點特別,你不知道,她從小就不喜歡和男孩在一起,身邊就是我和沈絡生,其他人一律是女的,她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和你這麽熟,其實我很吃驚。”

    “你的意思是說……她喜歡我?”縱然陸若言自戀習慣了,說這個話也還是很沒底氣,尤其是在雷傑麵前。

    “倒也不能這麽說吧,她這孩子有心結,不那麽容易喜歡上一個人的,隻能說看你特別順眼一些吧。之前我在道上混,她要和我在一起,我沒阻止,因為覺得自己罩得住她,讓她多認識一些這邊的人,也是一種保護,但是這次這個事情給了我教訓,現在情況這麽複雜,我還是希望她過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的生活,我隻是她哥哥,不能一直陪著她。其實我這些話也不是就對你說,我和沈絡生也說過,如果以後陪在她身邊的男人不是你或者他,也請你轉告那個人。”他自顧慢慢喝著啤酒,語氣頗為低沉。

    陸若言聽出了一點下遺言的味道,忙問:“你這是什麽意思?這些話不用這麽著急說吧?”

    “小時候算命的說我活不到中年,我也害怕有些話不及早說出來就會來不及。”他近乎慘然笑一下,把半杯啤酒倒進了嘴裏。

    算命的話怎麽能那麽相信呢?陸若言是唯物主義教育出來的好孩子,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不過他也明白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拿起一邊的酒瓶,給雷傑倒滿,又把自己麵前的杯子倒滿,說:“我不能多喝,但是必須敬你一杯,你說吧,不管我和阮茉香是什麽關係,你這個托我應下了。”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衝動了,但是他就是覺得被這樣一個哥哥感動,衝動得很值得。

    雷傑和他碰了杯,把酒一飲而盡,說:“其實想想,可能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話。茉香這個孩子,她的出身決定了她不會有正常人的性格,作為她哥,我在把她影響至正常和跟著她一起不正常之間選擇了後者,現在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她喜歡表現得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是心裏太在乎了,害怕表現出來就會失去。她沒有安全感,但是很喜歡做一些很冒險的事情,似乎這樣就可以證明她不害怕。她其實容易走極端,好像是喜歡一個人的不安定的那種生活,其實心裏比誰都渴望有個依靠安定下來。她的身世她不願意很多人知道,但是隻要是被人知道了就不再是忌諱,甚至有時候還主動拿這個事情開玩笑,其實她是怕別人說出來,索性自己來說。她又那麽好強,不懂服軟,好像不會受傷害似的,事實上她隻是不能麵對自己。她從小就聰明早熟,但是我不知道她以後能不能意識到自己這些問題,然後給選自己一條輕鬆一點的路,身份決定我不能成為救她的那個人,我不要求你什麽,隻要你記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把這些話告訴該聽到的那個人就行了。”

    陸若言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定定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用目光告訴他自己是可信的,然後說:“阮茉香有你這樣的哥哥,很幸運。”

    “她已經夠倒黴,有這一點幸運也是應該的。”雷傑似乎是在嘲諷命運,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酒。

    陸若言伸手抓住了傾斜的酒瓶子,說:“你還傷著呢,別喝了。”

    雷傑抬頭帶著玩味的笑看他一眼,放下酒瓶沒說什麽,兩個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飯,他才再次開口:“不管怎麽說,最近這段時間,你總算是她的朋友,這次我逼她退出幫派,她現在還在和我鬧脾氣。我做的事情怎麽說都有危險,就麻煩你多照應她,這次的事情徹底過去了,以後不管出什麽事,我保證我在道上一天,都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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