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是忍不住放下筷子,輕歎一聲說:“這些是我任宗室弟子時的年俸,我本來用不著這些就存了起來,這次同你出來便一並帶了。”

    我一聽之下,感慨他們一族竟然如此有錢,當時我賣弄現代小常識的時候怎沒發現呢,否則怎麽也要敲詐點傍身錢來,心下一陣惋惜又想到沈同學已經被開除出宗室弟子名錄,這俸祿定是銳減不少、頓時一陣肉痛。暗自盤算著還有哪些個內容能寫給他們的,等哪日自己生活無著落時也可去倒賣倒賣。

    正自神遊呢,卻聽邊上“啪!”一聲脆響,我一個激靈轉過頭去卻見一粗壯女子不知為何動了怒將筷子拍在了桌上。

    “此等蠻夷竟膽敢如此囂張妄為!殺了我們大宋的使臣,還將敬國公強行許給了那弱小番邦獻去的女子們!”

    “是呀,敬國公貞烈不從,那賊子竟讓人灌了他淫酒……嘖嘖,三個啊!換了女人都受不了這等欺辱,何況是高貴的皇子!唉!”旁邊的一高個女子義憤填膺地附和著,接著又長長地哀歎。

    我隻覺嗓子一噎、嘴裏的菜末末全噴了出去。那兩個女子頓時轉頭瞪來,我暗叫不好。這秦無傷總是那麽驚“世”駭“俗”,還處處與我犯衝,忙側身避開她們殺氣騰騰的目光,卻見身邊的沈同學正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樣,嘴裏嘟囔著:“可是還在為剛才的事氣惱為夫呢?為夫已經知錯了,身子要緊,多少還要吃點的。”說著掏出帕子為我仔細擦抹,見狀我又是一通幹嘔,背後涼嗖嗖的感覺終於慢慢消了去,我長出一口氣,坐那裏順了會兒,喝著沈言楷遞來的茶水,才迴味過來剛才小沈的話裏還似乎帶著些暗指,頓時又瞪了他一眼,聽見兩女子又開始了對話。

    “可憐兵部王大人被那林大人參了本定了通敵之罪還被抄家,可那軍中多是原先王大人的心腹、大部分不服氣的,現如今那林大人雖掌了兵權可哪裏指揮得動。”

    “此話可隻能咱們私下說說,傳了出去怕是無端受牽累。”那高瘦女子忙壓低聲音勸道,接著兩人不再言語,我想起這位“母親”大人昔日的爽颯風姿也是黯然。

    又是“啪”的一聲, “定是那賊子用了什麽卑鄙手段將王大人困了起來!” 那粗壯女子咬牙切齒地說著,“若是王大人尚在,哪容得他們窺伺我朝!”

    此時店堂裏人已較多,聽她如此一說便馬上有人稱“是”,於是喧嘩聲頓起。一人叫道:“我看定是那王家二小姐惹得禍,否則為何突厥賊子點了名要用她去換敬國公呢!”

    “是呀、是呀,我聽說那二小姐自小長得就媚惑人,當年鑒臻就迷了一眾世家子、名聲也傳了出去,一個女人才幹最是要緊,沒得象男人般長那麽漂亮做什麽!禍國禍民!”

    “可我瞧官府檄文上的頭像,這二小姐長得隻能算是很有英氣,並不是你說的那樣麽。”

    “對啊、對啊!”

    剛才批評我的女子見周圍人等大多讚同後麵那人的話、頓時急了,大聲道:“你們知道什麽!我一親戚原是王大人二公子家的,先前可是實眼見過這長成了的二小姐的!嘖嘖!比那翥風樓裏頭牌還俊俏的一個人兒!”

    我不禁捏緊了茶杯,竟拿我和那男戲子比,不過這世上的確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周圍人聽了還是不信,說官府檄文怎會有錯,那女人壓低嗓子說:“這裏麵的玄機就不是你們能知道的,你們想若不是我說的這般,為何咱們送去的這個同檄文長一模一樣的二小姐就被突厥頭子給殺了呢,連帶著使節大人也遭了秧還那般折辱敬國公。”

    眾人被他如此一說倒是一時不再吭聲了,久久才聽一人慨歎:“唉,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聽說宰相府的蕭大少爺對她便癡情的很,為了她連琴都不彈了,若不是王大人的事怕早過了門了……可惜了這麽玲瓏的一個人兒。”

    “唉,是啊,自此這世上是再也聽不到如此美妙的琴聲了……”

    “也不知是什麽人這麽狠心,對他下了如此毒手……”

    我聽的不免心裏一揪,蕭臨雲怎麽了?他遭了什麽毒手了?為何這些人都如此地為他惋惜!

    “真真可憐啊,大喜之日卻被人給殺了。聽說那日入宮的刺客裏有幾個是外族人,被捉後立時自己吞毒死了,怕不是那突厥頭子嫉恨文臨侯曾與王二小姐兩情相悅而派了人去?”

    我再忍不住站了起來,眾人一驚都轉頭看向了我,我也顧不得旁人的眼神,直直地就衝了出去。

    不,不!怎麽能這樣子!他們說的一定不是真的!我一路跑著來到記憶中的宰相府,卻見那府門上掛著白布、就連點著的燈籠也是白紙黑字的“奠”。我一陣頭暈,人向後倒去卻被一雙臂膀扶了住……

    之後的兩天,我白天晚上地在竹屋裏撫琴,琴是隔天我央沈言楷潛迴王家替我取來的。

    那天他攙我在一邊坐下後便上前敲了門,央求小廝遞帖子給蕭大少爺說是慕名自遠方來求教琴藝的,卻見那仆從兩眼通紅說:“先生來晚了,大少爺拜堂那晚被賊人害死,府裏正辦喪事呢!”我隻記得當時眼前一黑,醒來就已迴到了竹屋。

    秦無傷,這不該是你做的!王於兮都已“死”了,蕭臨雲也將成人夫,你有什麽理由不放過他?難道你是為了他最終改嫁了她人?你找這樣的理由未免可笑了點……但真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麽?我有些不確定起來。但若不是他做的,難道是曾經殺我的褐衣人?他們又為什麽要殺尊貴的宰相之子呢?為了我?可我應該已經在他們眼前“死”了的……“錚……”琴弦斷裂,愣愣地看著被彈傷的指尖上血珠滴落,我咬牙:本無意在這裏與人爭長論短,但求能安穩地了此一生,可卻有人步步相逼,此次的仇我是定要想法子報了的!可惜那晚去都城沒來得及留下記號……

    一雙手從旁伸了過來,輕柔地握住我受傷的手指抹上清涼的藥膏,我心裏湧上歉意,這幾天實在是冷落了這身邊人。自我暈倒迴來後他未曾問過我一句有關這件事的話,耐心、仔細地照顧著我,但我知道他內心正隱忍著,這樣的隱忍讓他的眼睛出現了血絲、他的嘴角抿得更加緊。

    我環住他的腰靠了過去,“對不起、言楷,我真不是個合格的妻子,不但要你養著我,還老是讓你為我費心。”他默不作聲、身體有些僵硬。

    “在生我氣?”我抬頭望向他的眼睛,一時辨不出他是真氣還是故意的。

    “不敢。”他終於開口。

    哎,聽語氣還真是生氣了呢,這倒是讓連著兩個多月來一直受寵非常的我有點不適應了,可自己現在沒有心情再多花心思安慰於他又知他脾氣倔強、既生了氣便不是三言兩語就勸得迴的,於是眼珠子一轉、探過頭去吻住他緊抿著的嘴。

    他嚐試著要扭過頭去避開,我自不能讓他如願、雙手使勁地攬住了他,嘴開始不停地“進攻”,一路鉤、挑、啄、咬下來,終於燃起了他的熱情。

    “相公,我們好久未如此親熱了,夏兒很是想念啊……”喃喃地在他耳邊念叨著,頓時卸下了他最後的思想防線。

    自己當然知道這樣做多少有點“卑劣”,但也隻有這方法最是直接有效。隻是激情過後我倒開始懷疑起究竟是他著了我的道還是我最終著了他的道來。嗯……從沒想過男歡女愛的熱情也能讓人心情開朗的,或許這也是一種內分泌的平衡?捏著他緊實的肩膀、我留戀地伏在他的身上。

    “我並未生氣,隻是心疼而已。”我聽了頓時窒了窒,現在的小沈同學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夏兒可不能再如此地不愛護自己了。”

    我自是點頭應允,那天後也的確打起了精神不再沉溺於琴音……唉,看來還是我中了他的美男計啊。

    第二天,我坐在桌前對報仇的事左思右想,大方向不外乎三種:一是我去找他、二是讓他來找我、三是請人去找他。

    第一種和第二種方式都是需要最終自己動手的,這就要求我得有足夠的實力去麵對報仇,尤其是第二種方式,若放出風聲說王於兮現在如何如何的話,估計倒是把官府也引了過來;第三種方式的假手於人最為省心,不論何朝何代都該有些暗門可走,但這需要我有足夠的金錢並找到能真正完成這件事的人。

    斟酌之下先排除了第二種,因為現在自己完全屬於弱勢,唯一的優勢是那些敵人們沒人確切知道我在哪裏,算是身在暗處,若自己貿然暴露了自己倒是失了先機。餘下的這兩種方式裏以第一種最為困難,想敵人都可以大肆闖入皇朝宮殿殺了人,實力絕不能小窺,除非我能強大過他們或能自己駕馭強大過他們的人,否則必定不會成功,這也意味著將要用很多的時間來完成,當然這種方式必定會讓自己最有複仇的快感。相比較來說第三種方式則隻需要錢和人脈便可,若找的人可靠、自己的生活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亂塗亂畫了好幾疊紙後,我終於決定:無論哪樣、先富起來再說!請人要錢、查真相要錢、強大也需要錢,邊賺錢邊仔細考慮下一步。

    之後,我做了一件一直想做卻又沒做的事——私下去探了我的“爹爹”和小弟,當沈言楷連著兩天晚上在周家裏搜尋後,發現他們被囚禁在了原先的一間仆從屋子裏。或許時間已經久了,母親大人也一直沒如期的來,看守他們的人也疲了,雖然整個房子外麵防備森嚴,但隻要入到裏麵,就完全鬆散了。

    第三天晚上他帶我潛入了進去,才過三十的爹爹頭上已冒出了白發而八、九歲的周乘風卻是麵黃肌瘦、不停地咳嗽,這景象真是讓我心酸。若不是這間書號乃是先皇賜給了周家的,此刻怕也早成了別人家的產業。

    我和沈言楷戴著麵具見了他們,隻說是王二小姐的生死朋友,受她之托前來搭救她的爹爹和弟弟,這樣做是怕當時一下露了真麵目後他們反而沉不住氣壞了事。在我擺出了諸多證據甚至連吸血的是母蚊子這樣的話都又搬了出來,他們才相信我。當晚,沈言楷在周乘風的身上塗了他配置的藥膏,這藥膏會讓人皮膚上出現類似麻風症狀的斑痕,守衛們看了後必定會害怕傳染而將他拋到野外。原本是想連爹爹也一起塗了的,但他硬是不肯,說知道他的女兒安好又知道他兒子能脫離困境就已心滿意足,這裏的產業是祖上留的斷不能就如此走了而且他還想在這裏等著尚書大人的歸來。最後實在扭不過他又怕驚動了外麵的人,隻能順了他的意。

    隔天的事進行的萬分順利,守衛發現周乘風身上的斑痕後已很是害怕,又聽隨便從外麵街上請來的那郎中證實了此病無法救治還傳染性極強,就忙不跌地想逃了開去,最後還硬塞多了一塊碎銀讓這郎中趕緊把這病孩子有多遠帶多遠,他們隻當他死了。

    於是,周乘風便被沈言楷帶著迴了山裏交給三長老拜了師,這三長老為人和善又醫術精湛,小弟跟著他必定會大有長進。就此,我的一件大心事也了了去,還順手在周宅外畫上了印記。

    晚上給“爹爹”報了平安又留了幾把金豆子後,我便和沈言楷離開了都城,隻是並未再迴竹屋而是踏上了西行之路。夜半離去的大部分原因是原先清雅的竹屋現在已是熱鬧非凡,天天會有毅力頑強的族人跑來討教醫學問題,甚至有半夜三更因為某個問題抽住也跑了來敲門拜訪的,弄得好脾氣的沈同學也惱了起來,但由於這熱鬧是我自己尋了出來的,他又不能發火趕人,所以就算沒有這時我提議的什麽賺錢計劃他也會拉了我另尋僻靜去。

    竹屋之所以又熱鬧了起來是因為我發現沈氏一族竟然是控製著整個大宋甚至邊疆幾個小國藥材生意的大商家之一,便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寫了本《論血之菁華》遞了過去,推說是自家中古書裏抄錄下來的,於是這些個老學究又開始了艱辛地鑽研之路。其實這所謂的“血之菁華”不過是寫了些人有不同的血型、相同血型的可以互相輸血以救治出血過多病患的粗淺內容,但就這短短不足千字的“精短”文章也讓他們族人如獲至寶,為了從我這裏獲得更多與這書裏內容有關的信息,他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我的交換條件——西部重鎮遼西的藥材經營主管權,甚至還有人不計“前嫌”地提議要讓我成為下一屆的長老,這個提議自然被小沈同學嚴厲拒絕了——這長老和族長可都是宗室弟子,若我當了長老,他不就得成下堂夫了麽。

    雖然金豆子已所剩不多,但我依舊對前麵的旅途充滿信心——有個醫術精良的相公陪著,就算窮得去挖野菜來吃估計也能被調理出養生的功效來。可惜,千算萬算,還是沒料到一點,就是那裏的氣候竟然會如此寒冷。

    都城原屬於南部城市,一年的氣溫按我自己的估算再冷也就零下一、二度那樣,而現在越往西行則越加寒冷,本是剛入冬的季節已零下十幾度。沈言楷用大價錢給我添置了皮毛大氅和棉褲棉襖,可我依舊覺得寒冷無比,尤其是還得臃腫地坐在馬匹上在雪地裏顛著,實在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於是在行到一半的時候我不願意再往前趕了,強烈要求找個舒服點的地方先住個幾天歇息歇息。

    坐在這小店最靠爐火的桌邊、懷裏揣著沈言楷親手做的暖爐還兀自發著抖,心裏哀歎:早知如此寒冷,我怎麽也不會選在遼西啊,原本想那裏靠突厥邊境不算遠又一直較為安定、方便我探聽消息和找人,誰想還沒到那自己已先被凍得不行了。

    沈言楷見我如此便伸手與我掌心相握,一股暖流瞬時熔了進來。我已記不清楚這是今天的第幾次了,若非他一再用內力為我驅寒怕我是連這驛站都堅持不到。隻是我知道這一路上的精心照料已讓他花費了不少精力,再如此地消耗他的內力恐怕他也終會透支。

    我輕輕甩開他的手,望著他略含責怪的眼神微笑說:“言郎,聽說這地方的燒酒很是厲害,我想嚐嚐。”

    “娘子現時脾胃尚虛弱,並不適宜飲此烈酒。”

    “呃,我好奇而已,就嚐那麽一口兩口的,絕對不多飲的麽……”

    等那一小杯暖過的酒終於被店家端到眼前卻又被小沈同學搶在手上時,我那個哀怨啊,放眼這朝代裏哪個女子是如此和她老公說話、相處的,我不過是想喝點酒可以暖暖身讓他少為我運功而已。

    淺啜了一口沈言楷終於抵不住我幽怨的眼神而遞來的烈酒,呃?還可以麽,並不如我想象中那麽難以下咽麽,雖然嗓子是覺得有點熱辣,但還算甘醇,估計是這身體對酒精並不敏感。剛想再喝一口,卻聽店門“嘭”的一聲被打開,一陣冷風夾著雪粒卷了進來,還沒看清楚是誰走了進來,沈言楷已擋在了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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