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泉水溫度適宜、富含養分,沈某需靠此運功清出體內餘毒,此處甚是隱秘、岸上也已灑了藥粉防蟲,姑娘請自便。”說著,他往下一沉,人整個沒入水中打坐運氣起來。

    這真是過分哪!雖說月光下看過他的赤身露體,但畢竟那是月光下模模糊糊的時間也短,看到了也可假裝沒看到,可現在這是大白天啊,還能假裝沒見麽?突然又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問他五年壽命的事他便入水打坐去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壓根就沒想到人家脫衣服的時候自己其實大可以非“禮”勿視的。

    現在怎麽辦呢,這溫泉池子實在不大,走一圈估計一分鍾都要不到,自己隻能在他側麵一些的池子邊上找一塊圓潤些的石頭坐靠了下來,盡量把脖子扭向一邊或抬頭看看藍天白雲而不去看清徹水中的他。但這數雲朵、數石頭的時間過的實在很無聊,想要離了水到岸上去,卻發現外麵竟如此寒冷,濕衣服沾在身上頓時讓人直發顫,隻好又老老實實躺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溫泉的水好象一下子被凍住了,自己似又迴到了八年多前的那日,透心的寒氣濃重地包裹著我,冷,無邊的冷,我不停地打著寒戰。

    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在眼前放大,溫暖的手撫上我的臉龐好似皚皚白雪中的一簇火星,我忙緊緊抓住了它 ,“不要,不要離開,我好冷、不要……”我哆嗦地說著,又用手引著它到我的脖頸、胸口,想讓它溫暖更多的地方。眼前的身影僵立了一會兒,最終上前將我牢牢地環抱住。緊緊貼著溫暖的胸膛和臉,唿吸著溫暖的氣息,我一陣滿足。

    “唉……你一再失血非得落下寒症不可,而我現在受傷未愈,萬象功隻能護體卻不能替你療傷,本想著溫泉水能助你抵抗寒氣,可是……”眼前的身影低喃著,似是遇到了難題,眉頭緊皺。

    “別、皺眉,”我抬起手想要揉向他的雙眼之間,但眼前的身影似乎有三、四個不停地在重疊、分離,我的手晃了一下沒能準確碰到他的眉頭卻撫上了他的唇。熾熱的嘴唇讓我的手心一陣發燙,嗯,還是這裏最暖和,我忙仰起臉和脖子貼了過去,猶如一隻蹭毛的貓上下遊走著,索取更多的溫暖。耳邊似乎傳來抽氣聲,所觸的口唇愈加滾燙,我淺淺地笑出了聲,更放肆地用冰涼的手在他背後胡亂地摸著。

    溫暖的身軀突然僵硬似要離我而去,寒氣立刻從兩個身體的縫隙間襲了進來,我雙手忙一使勁又將他拉攏了來。“別走……”我喃喃著,嘴唇不知覺間貼上了這溫暖之源,滾燙的氣息從他口中湧出滲入我的唇齒之間,身體所在的懷抱更加炙熱,我滿足地輕喟,口中發出吟吟之音。那暖意瞬時更加肆虐地在我周身遊移,一種久違的激情在體內升騰,讓我興奮地直想尖叫。

    “臨雲,臨雲……”我似乎又看到了那能讓風景失色的男子正溫柔地懷抱著我,喊著我的名字、訴說著他對我的情意。我頓時淚如雨下,緊緊地抱住他:“你來了,你沒事了,真是太好了……臨雲……”

    懷裏的身影停止了動作,任由我抱著、親吻著、哭笑著,直到我慢慢平靜下來。

    那身影歎著,親吻著我的發際,依舊將我牢牢地摟抱在懷裏。

    ……

    渾身暖意中醒來,最先映入的是沈言楷那張清秀的臉,他明淨的眼眸正凝視著我,我頓時醒悟過來自己正極其不雅地掛在他的身上,忙急急地將他推開,手指所觸的肌膚才讓我想起他並未穿衣服,於是更加尷尬,別過頭去理著自己的頭發,模糊地迴想自己先前的舉動,看來這輩子是難說清楚了,賴不過、得負責……

    唿,自己來到這時空總事事避讓,但終還是傷到了別人,這沈言楷本來是多麽神清誌明的一個人,因為醫者仁心多番救我還不求迴報,卻被我累得前途被毀、名聲喪盡。而我還假模假樣在人前認他作相公,說是想幫他脫困救助於他,實則不過是為了自己安心而已,隻想著一等他性命無憂便可將他甩在一邊各奔前程,從未考慮過自己這一走他將如何自處而他的族人於會如何對待他。

    這樣的想法在腦中閃過,頓時讓我覺得自己萬分卑鄙,於是輕咳一聲轉迴頭,看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我、我剛才隻是還不太習慣和人如此單獨相處,你、好些了麽?”說著伸手想搭一下他的脈搏,卻被他一閃而過。隻見他微微一笑,清朗地說:“沈某好多了,已無性命之憂,明日再如此打坐一次便可去盡餘毒,謝夏姑娘關心。”說著就轉身往岸上走去,嘿,可好我剛想換副臉麵對人家,人家倒先把我撇在了一邊,這脾氣可真是強。我頓時興起,人從水中躍起往他背後撲了過去——還不信擰不過你了!

    以他的身手自然不會輕易被我撲到,背影一閃便要躲開,我忙大嚷一聲:“不許躲!”他一愣之間,手已鉤到了他的脖子。“你背我上去,我餓了。”說罷就得意地趴在了他背上。

    他在那裏足足呆了三秒,才背著我慢慢向前走去,到了岸邊,他又半蹲下身說:“岸上冷,你先在水裏等我一會兒,我幫你把東西準備好再接你上來。”我心裏感激,鬆手放他上去。隻見他利落地穿上中衣,將原先已準備好在那裏的柴堆點上火,又不知從哪裏搬了幾塊半人高的巨石過來圍在了邊上,片刻間一個簡易卻避風的更衣室便弄好了,看一切都滿意,他俯身向我伸出手來。我呆愣愣地伸出自己的手與他相握,眼眶忽地濕潤——如此細心嗬護我又不給我任何壓力的,以他為最。

    在巨石後接過他遞來的我的幹衣,默默換上,又將換下的濕衣遞迴給他,遲疑片刻才緩步走到火堆邊在他身旁坐下。這時,他已不知從哪裏弄了兩條魚來在火上烤著。

    “先將就吃些,”他朝我笑笑,“等迴去了再做點別的給你。”我點點頭坐在一邊看他熟練地翻著魚身。

    接過他烤好的魚,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沒問他:“你先前說我的五年壽命,是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你身體本來不好,後來又為救我損耗了元氣,所以若不立即固本培元就會折損壽命,等我明日恢複了用萬象功配合這溫泉幫你推宮過血幾日就不會再畏寒了,也不會再有五年之憂。”

    “哦。”我又點點頭,一時想不起還能說什麽隻能咬起手上那烤魚來。

    吃完魚、烤幹衣服,太陽也下了山,沈言楷拉著我的手一路施展輕功返迴竹屋,山腳下就遙遙望見這間淩空而建的屋子在雲靄中燈火通明,往上的山道也張燈結彩,到了屋前更是擠了不知何處來的人們,還好他們明顯沒有什麽惡意,每人的臉上還喜氣洋洋的。沈言楷的手心似乎有點冒汗,我詫異地看向他又迴頭看看這些人,直等走到屋門口才發現了幾張熟悉麵孔——大長老、二長老和三長老。見我們迴來,那三長老手一揮,有兩人捧著大紅色的吉服走了過來。

    “言楷原一直在外遊曆,鄔村的情形也辦不了像樣的酒席,想言楷畢竟是我族近幾代唯一練成萬象神功的弟子又是前任族長,夏姑娘還為族人帶來了家傳之秘,如今你二人苦盡甘來,族人們也該為你們慶賀一下。”那三長老慈祥地笑說著、手一拍,身後眾人抬了酒上來。嘿,他倒是很不擔心沈言楷的毒能否徹底清除,抑或是搭過脈後就對小沈的康複很有信心?

    我瞟到沈同學又象要做些什麽過激行動,心裏一急,這好容易才暫時搞定那麽多頑固的古人可別又被他那強脾氣給壞了事,忙上前接過人手上的吉服往他身上披去,順勢向下壓了壓他肩膀:“相公,長老也是一番美意,咱們莫要辜負了才好。”說罷,半推半拉將他弄進了屋子。

    屋內紅燭灼灼,大紅的喜字掛在床幃,金絲刺繡的紅布在桌上墊著,幾碟點心、兩個酒杯也都用了朱漆點染過的器具,頓時青竹悠悠的屋子裏紅光撲麵。

    看來他們還是不放心啊,雖不再要求檢驗小沈同學的守貞砂卻還是弄了個儀式出來,怎麽著也要當眾把這名分給落實下來。抬眼看向身邊這人神情已變得極其冷淡,我知他素來傲氣,對強求來的東西很是不屑,在池中我喊錯人名時他已隱忍了下來,現下他的族人卻又來這麽一出,估計他是再忍不下了,偏他又是個性情中人,叛親離族的事他必定做不出來,最多能做的也就是傷害他自己。

    這時屋子裏隻剩我和他二人,想是這些族人為了方便我們更衣都避了出去,我暗自輕歎一聲,站到他麵前,輕柔地為他穿戴吉服。怎麽說這些事情都是那害我之人惹的,等此間事了我非得把黑手給揪出來大卸八塊不可!想上次“大姐”的婚禮前,我還安安穩穩地躲在尚書府裏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二小姐,現在卻成了被人追殺的通緝犯。入了宮的蕭臨雲也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算算離他成婚的日子隻剩半個多月,這長公主是欽定的皇位繼承人,看來今生怕是再難有機會聽他彈奏一曲了,真希望自己還能遠遠地再見上他一麵。想到此我又是一聲長歎,唉到一半,馬上醒悟自己此時的這種表現更會讓身邊這人誤會,忙抬起頭看向他,他已閉著雙眼混身肌肉緊繃。

    我忙用手環抱住他,貼著他的胸膛輕輕說:“別,別這樣,今天我們成親你得高興點,我還沒成過親呢,剛才隻是在想一些自己的身世,你知道我前次遇險定是有人加害,現在和你成親、我……很高興,隻是擔心自己的事情牽累了你。”

    慢慢地他終於鬆弛下來,我長出一口氣,這哄人的事情還真是不好辦,難怪這裏的女子成親後都把丈夫拋迴男家,有空了才去探望探望。

    “知道你手戴情鍾,我已料想過你的身世必定不同一般。”他澀澀地開口,“不管你本來是誰、遇到些什麽事情,往後我必定都會護著你,在我心裏你始終就是我的夏兒。”聽他的這些話,知道這人也是拿命護著我的,心裏酸酸的眼淚終於掉落,不知是為了他的肺腑之言還是自己與蕭臨雲的終是無緣。

    “那好,那你得答應我以後做事不能衝動,尤其不能傷害你自個兒、就是為了我也不成。”我說的有點哽咽,不敢馬上抬頭看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聽他迴答:“我答應你不再衝動行事。”他還是故意落了我後半句話,唉,算了,他的脾氣怕也不是一時三刻扭得過來的。

    就這樣相擁了一會兒,他伸手輕輕抬起我的臉,順著向他望去卻見他溫柔地凝視著我,“其實,我也有事瞞著你的。”說著他在臉上抹了一下,“我之前一直按族規在外遊曆,不能以真麵目對外人,現今與你成親自是要恢複我的本來樣貌。”

    難道還、還真有人皮麵具這等事?卻見眼前的麵孔瞬間變了,原先略帶稚嫩的清秀已變成了大不相同的清瞿英俊。我轉著眼珠打量他半天,又傻傻地伸手摸了摸,唿,難怪那美女紅兒如此鍾情於他,其實仔細想來從鄔村煉成精鋼那時起,他的言談舉止就已和初遇時的小言有了很大不同,隻是當時自己心思都放在了蕭臨雲的身上也就沒理會身邊這村醫的變化。這時門外傳來大夥催促的嬉鬧聲,我忙把自己的吉服套上整好,拉著他的手向外走去。

    開門走到屋外,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歡唿,也不知道這些族人們又從哪裏找來了幾個樂手,就在山道上吹打了起來,看來即使再受規矩約束,大多數人的本性還是喜歡看到幸福美滿的結局的,這些頑固的古人也是如此啊。我和他相視一笑,攜手走到了長老們的跟前。

    成親的儀式似乎不論男尊女尊社會都是大同小異,“一拜天地!” 有人充當著司儀朗朗地喊著,我沒再猶豫便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我牽著沈言楷的手轉身向長老們拜去,剛彎了一半腰,卻聽身後衣訣颯颯似有人淩空躍到眼前,周圍的族人頓時安靜,我忙抬頭看去卻見一人白衣勝雪、飄然地背影在燈火下顯得萬分寂寥,我隻覺心裏猛地一揪、頓時屏息。

    幽幽的長歎隨風飄來,他緩緩轉過身,瘦削的臉如同那件衣服一般慘白,漆黑的眼睛牢牢地鎖住我,似狂喜又似痛極……淚水瞬時充盈了我的眼睛,不自覺間我鬆開了沈言楷的手。

    “二小姐新婚之喜,臨雲有幸在此恭祝兩位百年好合!”每個字都似是從牙縫裏艱難地冒出來的,我看到鮮血自他口中慢慢滲出。

    “臨雲,臨雲!”我哭著跑了過去牢牢地抱著他,所觸之處竟冷如寒冰,我一驚,“你怎麽了,怎麽這麽冷?”他卻不答。

    身後傳來三長老的聲音:“這位可是夏姑娘的朋友?請一並過來觀禮吧。”我一僵,才想起現在正是我和沈言楷的拜堂儀式,若我現在不過去完成,那人也必定不會強求,可這樣一來這些族人怎麽辦,沈言楷他又是死心眼,雖武功高強卻絕對不會做出逃跑的事來。

    正猶豫間,蕭臨雲拉起我的左手看了一眼,輕輕推開我說:“你去吧,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說著便轉身離開,我頓時大急,想拉住他卻是未能成功,看見他縱身離去心裏有如刀割,我再也無法考慮其他轉身望向已背對著我的沈言楷歉疚不已:“言楷,我……還有些事情要問明白他,你且等我一等,好麽?”又朝長老們一拜:“各位長老,在下有些急事需要馬上去問清楚,半月之內必定迴來,絕不負那一年之約。”說著就朝蕭臨雲離開的方向追去,耳邊卻傳來二長老暴躁的聲音:“還不快去把人給追迴來!”立刻嗖、嗖閃過數條人影往我前麵擋來,我連連改變方向卻始終脫不了身,跺腳間卻覺身子一輕、人被托著拔高數丈,那些身影立刻被甩在了身後。

    熟悉的氣息,心知是沈言楷不願意見我為難終是過來幫我,心裏感激卻又更覺得慚愧,唉,女人善變這句話真是沒錯,先前還信誓旦旦地拉著他的手安慰他要和他成親,現在卻又追著別的男人跑了。可是既見著了蕭臨雲,我不問清楚那天的情形是絕不會甘心的,而且深知今日若任由他走了,從此這皇宮大內怕是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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